青青翠竹林,幽幽天籁音。
音嬅端坐在竹子下面的石凳上,瑶琴放在她面前的石桌上。她纤指灵动,琴弦仿佛有了生命。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偏偏就是有人不懂欣赏。
轰然声响起时,音嬅皱起了眉头。
“绿珠,怎么回事?”
“小姐。”绿珠仓促奔来,“孟逍遥不见了。”
铮的一声响。
琴弦断裂。
音嬅陡然起身,绝色容颜忽然变得阴厉凶狠:“是他么?”
绿珠不敢多看:“不是。”
“不是?”音嬅一怔,脸上表情瞬息万变,“那是谁?”
“天王!”绿珠惶恐地回答。
“天王?”音嬅惊愕,“可是他,他怎么会来?”
“奴婢不知。”
音嬅沉了脸:“吴寥呢?”
“昏过去了。”
“他们……”
绿珠点了点头,她不敢不点头。
音嬅松了口气,正想再说些什么,一道人影快速移到她面前:“她呢?”
“羽中。”音嬅整个人似乎绵软若水,靠近了安羽中,歪着皓首,星眸如丝,斜睇着安羽中,“你来了。”
“她呢?”安羽中没有回避,但眼神已经流露出浓浓的不耐烦。
“羽中,你为什么这样对我?”音嬅泫然欲泣,“你知道我出来一趟有多不易?”
安羽中叹气抚额:“音嬅,你不该出来。”
音嬅幽怨地望着安羽中:“羽中,未作有恋人,不懂相思苦。”
“音嬅,你不信任我?”安羽中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受伤的神色。
“我信任你。”音嬅依偎在安羽中怀里,扬起螓首,“我只是不相信时间,不相信距离。羽中,你不会明白,我有多么妒忌?”
“她还不够格。”安羽中摇头,“她只是我的药。”
音嬅摇了摇头:“我不是妒忌别人,我是妒忌我自己。”
“你自己?”安羽中不解又惊讶。
“是的,妒忌以前的我,可以和你朝夕相处,可以任性妄为,可以乱发脾气,因为那时候,无论我做什么,你总是会原谅我。我若难过,你便会使尽浑身解数逗我开心。我若有心事,你总是可以准确地猜透我的心思。”一滴孤零零的眼泪从音嬅的美目中滑落,仿佛不胜留恋脸蛋的娇媚,徘徊在音嬅的腮边不肯滴下,“羽中,连我自己都想不到,有一天,我会成为自己妒忌的对象。”
安羽中皱眉:“音嬅,你想多了。我现在何尝不是?”
“你是吗?”音嬅微笑,可是那笑容是如此凄楚,让人打心眼里滋生出深深的怜悯和深深的自责。
安羽中却微笑,他低头,温柔地吻去音嬅颊边的泪滴:“我不是吗?音嬅,我煞费苦心地对待她,何尝不是希望自己早日恢复,早日可以摆脱了她,早日可以与你共浴爱河?难道你都不懂么?”
音嬅迟疑:“真的?”
“你不信任我?”安羽中失落,“也许是我不够好,是我辜负了你,是我没有完整地保护好你。我……或许,真的不配做一个男人!”
音嬅慌忙掩住安羽中的嘴巴:“不,不是的,不是那样的。羽中,是我不好,我不该怀疑你。”
安羽中吻着音嬅的手指:“原谅我么?”
“羽中,我从未怪你。”音嬅叹息。
“她呢?”
音嬅没有回答,只是重新戴上了轻纱,冲着绿珠吩咐:“绿珠,带路。”
两扇精致的木门碎裂成片,碎片将房中事物破坏无遗,几乎惨不忍睹。
绿珠站在门边,没有进去。
音嬅和安羽中对视了一眼,音嬅的眼中是无奈,安羽中的眼里却是疑惑。
两人跨入房门时,门框才咔咔地裂了开来。
“好掌力!”安羽中破口赞道。
音嬅也点了点头:“可惜此人亦正亦邪,若是为我们所用,倒是一个难得的良材。”
安羽中没有回答,面色凝重地望向那张床,床上只躺着一个昏迷中的男人,浑身未着寸缕。
“吴先生。”音嬅上前呼唤,“吴先生,醒来。”
吴寥慢慢睁开眼睛,眼神茫然,显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回事?”安羽中忍无可忍,“孟逍遥呢?”
吴寥迷惘的眼神渐渐清醒过来,记忆一回复,脸色又变得惊慌:“杀人啦!”
安羽中狂暴地上前扼住吴寥的脖子,吴寥顿时气喘起来。
“羽中。”音嬅按住安羽中的手,“他若死了,世上无人知晓孟逍遥的下落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安羽中愤愤地松开手:“孟逍遥去哪里了?”
“她……她被一个男人带走了。”吴寥死里逃生,慌忙回答。
“他是谁?”
“天王!”吴寥喃喃说道,他的脸上凝聚着深深的恐惧,似乎那个天王带给他的震撼犹自回荡在心头。
安羽中打量了吴寥一眼,目光里闪动着凛冽的杀气:“你为什么会和孟逍遥在一起?”
吴寥茫然。
“吴先生与孟逍遥都是画师,两人一见如故,就相携到此间畅谈。”音嬅抱歉地解释,“羽中,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放低姿态,安羽中无法不接受。
但是心头一股腌臜之气遣散不去,他咬了咬牙,忽然逼视着吴寥,杀机毕露无遗。
“羽中。”音嬅挡在安羽中面前,“吴先生是我的客人,也是宫廷画师。”
言下之意非常明显:安羽中不能当着她的面杀害吴寥。
安羽中哼了一声,戾气大炽。
音嬅回眸,冲着吴寥使了个眼色,吴寥手脚并用地抱起衣服,连同落了一地的画卷,仓皇逃离。
安羽中握紧了拳头,怒目而视。
音嬅抱住了安羽中:“羽中,你不是说她只是你的药么?你放心,只要有药,就绝不会只是她,你的问题,我一定会想办法解决。”她一边安慰,一边轻轻地摸着安羽中的后背。安羽中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他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力气,将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音嬅身上,他的下巴抵在音嬅的肩头,身体轻微地颤抖着。
音嬅不再说话,只是怜惜地抚着安羽中的发丝。
许久,安羽中的声音才低低地响起:“不要弃我!”
音嬅笑了。
一切都回到了起点,安羽中只会属于她一个人!
孟逍遥恢复意识的时候,第一个感觉是,她的脖子断了。
钻心的疼痛从脖子的位置蔓延开来,她试着动一动脖子,但是,无能为力。
孟逍遥睁开眼睛,触目所及,是白色的床单。
她正脸朝下趴在床上,动弹不得。
“音嬅姐……”她辛苦地呼唤着,发现自己的嗓音也出现了问题,准确地说,她失声了。她动着嘴皮子,但是,声音发不出来。
若换成是旁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好在,这一切是发生在孟逍遥身上,孟逍遥不是普通人,孟逍遥是穿三代,当代人知道的她知道,当代人不知道的,她也知道。从某种角度来说,她算是先知。
孟逍遥为自己的镇定自豪。
小小地自我陶醉一番后,孟逍遥回到了现状。
她试着使用她的双手把自己撑起来。她成功了,尽管幅度很小,但是她已经能够看到更多的东西,这些东西也给了她更多的信息。
床是雕花大床,床栏和床顶的雕花相当精致,而且图案清丽优雅,不落俗套,每一处都精工细雕,栩栩如生,非名匠雕不出来。
纱帐是稀罕的“软烟罗”,一眼望去,烟笼寒水月笼沙,寻常百姓家,根本连见都不曾见过。孟逍遥会认识,也是因为爹实在太宠爱娘亲,恨不得将天下稀有之物都尽数搜刮了来,给娘亲用。爹的搜刮很简单,直接从皇宫里“借”。“软烟罗”就是爹从宫里面“借”来的东西,娘的房间里,窗纱是“雨过天晴”色,纱帐按季节更换,奢侈得简直就是遭天谴。
孟逍遥断定:此处非富即贵,不是皇亲,就是国戚。
她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坐了起来。游目四顾,只见四面墙壁玲珑剔透,锦绣辉煌。床前不远处,摆设着一个硬屏风,约六七尺宽,挡住了房门。屏风上镶嵌着海上仙山图,海波荡漾处,山峦远列,云烟袅绕。更奇的是,山上隐隐有金光闪耀,楼阁飞脊,隐约可见。
孟逍遥猜那应该是传说中的蓬莱仙境。
不知为什么,孟逍遥看着这一切,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这一切应该很熟悉,但是她却想不起来。
不过,她至少可以判定一点:她一定已经不在潋滟居,而且也不是安府的任何一个房间。
孟逍遥站了起来,脖子还是疼得厉害,但她的脑袋依然好好地放在脖子上。这说明,有人曾经用掌“斩”过她的脖子,把她给硬生生劈昏了。
可是她搜肠刮肚,只记得自己在音嬅的亭子里吃了一块绿豆酥,然后,就睡意朦胧。难道……
孟逍遥的心突然别别乱跳,她霍然站了起来,带着几分欣喜,几分惊讶,几分感叹,几分对未知的恐惧。
莫非、莫非,传说中的穿越应验在她身上了?
那么,她是穿到哪个时代中去了呢?如果有的选择,她希望是外婆的故乡!
房门开了,声音十分轻微,孟逍遥顿时紧张起来,她来到未来第一个会见到的是谁呢?
她捏紧拳头,心跳快得几乎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但是来人只是开了门,并没有绕过屏风的意思。
孟逍遥只好静静等候,很明显,那人站在屏风后面的时间超过了两分零八秒,所以,孟逍遥无法看清楚那人的庐山真面目。
孟逍遥更加期待了。她又等待了一会儿,终于决定: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孟逍遥迈出了一步、两步、三步……
孟逍遥绕过了屏风。
孟逍遥瞪大眼睛——
没有人!
竟然没有人!
可是她明明听到门打开的声音。
难道……
一阵阴冷的寒气从心底腾了起来——她不是穿越了,她是上天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