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了,孟逍遥已经不会说话,终日昏迷不醒。
安羽中抱着孟逍遥,仿佛也不会说话。
这三天,两个人都以惊人的速度消瘦了下来,孟逍遥的脸颊瘪进去了,安羽中的颧骨突出来了。
安羽中现在成了熬药高手,但是没有用,诸药罔效,而高烧持续不退。今晚,孟逍遥的情况更不对了,黄昏的时候,她已经抽了好几次筋,浑身都蜷缩得像个虾米一样。
安羽中揉搓也好,用玄冰指退烧也好,全都不管用。
他忽然有种感觉,他只怕要眼睁睁地瞧着孟逍遥的生命一点点消逝,然而随风逝去。
安羽中的心陡然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之中,一如当年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在自己的十步之距,一点点咽下了喉咙口那残存的气。他藏身于夹壁之中,拼命捣住了自己的嘴巴,阻止那一声尖叫冲破喉咙,泪水,却泛滥成灾。
“不,我不要你死!”安羽中喊了起来,他此刻双目尽赤,几近疯狂。
门口有个声音惊恐地叫了起来——凌婕妤。但是,她居然没有逃走,她抱着枕头,惊恐地和安羽中对视。
“滚开!别等我杀你。”安羽中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像狼嚎一般吼叫。
凌婕妤又叫了一声,却还是没有走开。
“热水!很热很热的水!”凌婕妤结结巴巴地说完,转身逃走了。
安羽中一愣,头脑中霎时间灵光一闪。小时候他母亲为他退烧的情景清晰地浮现出来,没错,他既然想到了用手掌摩擦孟逍遥全身,他怎么就没想到用热水呢?
安羽中精神一振,消失的力气重新回到体内。他将药渣倒光,盛满清水,放在炉子上烧。自己来到厨房间,用大锅烧。水开后,他全部倒入一只浴桶内,将浴桶提到了房内。
他来回了好几趟,直到整张床都被包围在几个浴桶之内。房内氤氲着一层热气。
安羽中把孟逍遥抱入怀里,用掌心的热气引度孟逍遥体内的热度。
所有的热气都往安羽中和孟逍遥这边蒸腾,一时水雾茫茫,像个无形的帐篷一样。
一晚奋战。
黎明的时候,孟逍遥浑身出了一层大汗,那可怕的高温终于降下去了。
安羽中松了口气,此时才发觉自己已经力尽神疲。
他不敢休息,拿来干毛巾把孟逍遥的身体擦干,穿上干净的白色中衣;又把自己也稍微收拾了一下,换了身衣服。
做完这一切,他疲倦得几乎要一头栽倒在床上。
安羽中看了看他们的床,被子、床单、蚊帐,都像是浸泡在水里一样,这样的地方,自然是不能睡人了。
安羽中抱着她来到凌婕妤的房间。
凌婕妤惊恐地跪了下来。
安羽中直接上前,用一只手拎起凌婕妤,将她扔到了屋外。然后,他锁上房门,抱着孟逍遥躺倒在凌婕妤的床上,盖上棉被,安然入睡。
这一觉,直睡了十二个时辰。
安羽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额头一直紧贴着孟逍遥的额头,不敢松开。当然他也很快察觉到孟逍遥的体温基本正常。虽然她脸色苍白,形销骨瘦,满头乱发又粘又油腻,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难闻气味。但她呼吸平和,面色恬静,沉沉酣睡,一切病征,都奇迹般地消失无踪。
安羽中撮起嘴唇,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
窗外天色昏沉晦暗,但是,他却觉得房内春光明媚。他侧过头,亲了亲孟逍遥的脸颊,感觉到那里平和的温度,真是觉得无限美好,于是忍不住又亲了一下。这才小心地抽出胳膊,慢慢坐起。
“安公公!”一个虚弱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孟逍遥还是被他惊醒了。当然也许,是孟逍遥已经睡够了。
“我在!”安羽中回头,省觉自己语气的恭顺,微微皱了皱眉头,“你要是再敢生病,我直接把你扔到茅厕里。”
孟逍遥消瘦得形同枣核的小脸皱了起来:“你好残忍呀!”
安羽中瞪她一眼,须臾,笑了起来:“你给我好好躺着,最好再睡上一觉。”
“睡不着了。”孟逍遥苦着脸,“肚子饿。”她看到安羽中不善的面色,用手肘用力支撑着想要爬起来,“我去……”
冷不防一只手掌将她又按回到床上:“去什么去,躺着!”
安羽中气呼呼地出去了,那顷长的背影,像是一棵会行走的树,看上去既干净又挺拔。
孟逍遥满足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伊甸园啊!她的伊甸园!
安羽中回来时,脸色似乎更臭了。
没有理由不臭。孟逍遥欢欢地笑了,失败的煮饭男,她喜欢哦,喜欢得快要死掉了。这应该是安羽中的第一次作吧!奉献给她了啊!
孟逍遥刚刚从枕头上仰起上半身,安羽中已经飞快地放下托盘,瞬间移动到她身侧,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托住了孟逍遥。
幸福如蜜,汩汩地流进了孟逍遥的心田。
伊甸园啊!只属于她的亚当,殷勤的亚当,尽职的亚当,温柔的亚当……
“安公公,粥很好吃啊!”虽然有很浓的焦煤味,粥的颜色也是黑乎乎的,不知道安公公是怎么想方设法熬成这般模样的。但,味道真的很好啊!幸福的味道。
安羽中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脸如寒冰。
当他白痴啊!他难道没有在吃么?连猪都不吃的东西,她居然说好吃!但,为什么看上去她真的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孟逍遥端起碗,将最后的粥迹都扫到了嘴巴里,点滴不留:“安公公,你有煮饭的天分!”
“你是饥不择食呢?还是诱我入毂?”安羽中不动声色地放下碗筷,眸深似海。
孟逍遥嘻嘻笑了:“都有,但最重要的是,真的很好吃。”孟逍遥的眼圈忽然红了起来,“我吃到了家的味道,很温暖,很香甜。”她没有让眼泪流下来,就擦去了眼角的泪痕,再仰起头,除了眼睛里有些红之外,她看起来依然那么快乐,那么满足,“谢谢你,安公公!”
安羽中的心微微悸动了一下,他伸出手,揉了揉孟逍遥乱糟糟的头发:“傻瓜!”然后,他低下头,将那碗本来决定放弃了的粥全部扒进了嘴里,嗯,似乎没有那么难吃了。
“你的头发该洗了。”安羽中放下碗筷。
孟逍遥抓了把发丝,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嗯,是该洗了。安公公,你帮我洗好不好?”
安羽中瞪着孟逍遥,为什么这种过分的要求,孟逍遥都能提得这么理直气壮。让他洗?难道她不知道他尊贵的身份吗?就算不知道吧,难道她无视于他这张千娇百媚生来就该是惹人疼爱的脸蛋吗?
从来女子见到他,都是恨不得奉献出一切,包括生命,来对待他的啊!
为什么她不是?
为什么她不是?
孟逍遥站了起来,走到安羽中身边蹲在,把头凑到安羽中面前,一阵夹杂着蚝油的气味钻入安羽中鼻息。安羽中屏息。
“安公公,”孟逍遥仰起头,“你遭罪,我会比你更难受。”
安羽中的眼珠子落下来,视线狠狠地钉在孟逍遥笑嘻嘻的脸上,什么难受,哪里有难受的影子了?根本是赤裸裸的要挟好不好?
已是冷冬,因此,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总会带给人特别的喜悦。
冬日的阳光没有夏天的炎热与燥闷,有的只是舒适,给人一种与夏迥然不同的感受,好比是一层纱投在了身上,朦朦胧胧的,不厚实却很柔美,照在身上,是一片着着实实的温暖,叫人打心眼里冷不丁窜上一份喜气。
孟逍遥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膝盖上盖着一层薄毯,是从凌婕妤的房间里拿出来的。说也奇怪,凌婕妤整个人看上去乱七八糟的,但她的被褥却都整洁得很,甚至还有一股淡雅的芬芳。
安羽中很坦然地鸠占鹊巢,霸占了凌婕妤的房间,把凌婕妤赶到那个湿淋淋的乱七八糟的房间里去了。
孟逍遥没有意见,当一个人的力气消磨得差不多尽了的时候,同情心往往也差不多被忽略了。孟逍遥这样想着。
她抬起头,眯着眼睛望向天空中那个柔和的太阳,金黄金黄的外轮与中心的鲜红相呼应,不霸道,很温柔,就像是此刻站在她身后,为她打理长发的安羽中。
安羽中用齿疏的檀木梳子把孟逍遥头发的凌乱处和打了结的地方小心梳顺。哈,一直都觉得女人的青丝最美,只有这家伙,会顶着这么一窝乱草还恬不知耻。
“哎呀!”孟逍遥叫了起来,估计头发打结打得太厉害了。
“痛死你活该。”安羽中恨恨地说道,“没见过你这种女人的,太邋遢了,连自己的头发都打理不好。”
“那我不是生病了吗?”孟逍遥咕哝道。
“你不生病也同样邋遢!”梳子实在是梳不下去了,安羽中只好用手指解开那些死结。怎么会有这种女人?
“没有吧!”孟逍遥不服气地顶嘴,“我记得你很喜欢我的头发的啊!如果臭的话,你又怎么会喜欢?莫非你有受虐症?”
“你记得?”安羽中森然,“怕是你杜撰吧!”
孟逍遥只好吐了吐舌头。
死结解开了,安羽中才重新拿起梳子,继续从孟逍遥头发的末端梳起,梳到哪个位置死当了,又放下梳子,用手指解结。这样费了好大的劲,总算能够一梳到底了。梳子从发根到发梢,安羽中又梳了几遍,头发看上去柔顺了些,如果没有那些肮脏的头皮屑的话!
安羽中撇撇嘴:“你这家伙以后嫁得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