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然一惊,脸色剧变,她记起这胖子是谁了,正是那北凉事迹最劣迹斑斑令人发指的禄球儿,无论男女,只要落到他手里,哪一个不是生不如死。裴王妃下意识后撤再后撤,再不觉得有半点滑稽可笑,只是遍体生寒。
李剑神掏了掏耳屎,置若罔闻。
正主徐凤年走出车厢,跳下车,习以为常,平淡道:“褚胖子,别瞎嚷了,有点从三品千牛武将军的风度好不好。”
论恶名昭彰,远胜世子殿下的褚禄山跪地不起,抽泣道:“禄球儿这趟办事糊涂,实在没脸回北凉去见大将军了啊!”
徐凤年拿绣冬刀鞘拍了一下褚禄山的臃肿脸颊,没好气道:“别在这里跟我装可怜,留点力气回头去襄樊造孽去。”
因肥胖而几乎寻不见眼睛的褚禄山炸开一条缝隙,摇晃着起身,仍是弯着腰尚未挺直腰杆时,阴森森笑道:“殿下放一百个心,容禄球儿在青州多待几天,得好好造福一方才对得起这位靖安王!”
说完这话,他面朝世子殿下,瞬间就又是一张灿烂俗气如牛粪花的无害脸庞,围着转了一圈,再小心翼翼揉捏着徐凤年的手臂,如释重负道:“还好还好,殿下没事就是万幸,否则禄球儿万死难辞其咎。”
徐凤年轻声道:“玩闹归玩闹,别耽误了正经事。”
这胖子双手长过膝,耳垂硕大如佛陀,嘿嘿说道:“禄球儿做不出啥丰功伟业的大事,可上不得台面的小事,却是天生熟稔。”
裴王妃看着这相貌迥异的两个男人在那边对话,看似温情,可她早已手心都是汗水。本来有关北凉的事迹,都是道听途说,便是惨绝人寰的事儿,事不关己终究不够真切,可到了芦苇荡后,才明白北凉那边出来的货色,几乎就没有一个正常的,耍刀的北凉王世子,使枪的青衣女婢,用剑的羊皮裘老神仙,一百亲卫轻骑,再加上眼前这头肥猪!
裴南苇前段时间身在王府,便听闻此人一到青州就让数位世族美妇人遭了毒手,其中一位活着遣返回家族时,据说竟然只剩下一只乳房!更传言一名肌肤白腴的妙龄闺秀在街上被掳入马车,不到半炷香时间,衣衫凌乱的尸体便在道路尽头被抛出马车,一向护短抱团的青州大小官员无一人敢出声阻拦。
徐凤年面无表情说道:“你回吧,这里暂时没你的事。”
褚禄山一脸为难,竟是一副小娘子扭捏的作态,看得偷望向这边的裴南苇既作呕又胆寒。
徐凤年笑着拍打这位正儿八经从三品武将的脸颊,打趣道:“真不知道你这几百斤肉怎么长出来的。”
褚禄山嘿嘿一笑,眼角余光瞥见了靖安王妃,大概是认清了身份,自然而然将她视作世子殿下天经地义的禁脔玩物,好色如命的胖子眼神中并无淫秽,唯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沉。裴王妃差点心肝俱碎,手脚发软地溜进了车厢,再不敢旁观。
褚禄山一脸不舍地说道:“殿下,禄球儿这就回了?”
徐凤年不冷不热嗯了一声,褚禄山犹豫了一下,说了句“殿下清瘦了,禄球儿恨不得割肉下来给殿下哪”,这才一步三回头坐回马车,领着一帮虎豹豺狼的骁勇亲卫离去。
其间与大戟宁峨眉擦肩而过,嘀咕了一声:“没用的东西,还他娘的是北凉四牙?是个!”
宁峨眉虽然对这名大将军义子的作风十分鄙夷,但公私分明,对褚禄山在春秋国战中一点一滴积攒出来的显赫战功并未有丝毫轻视,听到这句阴冷恻恻的唠叨,只是苦笑,没有任何反驳。徐凤年懒得去计较这些小事,进了车厢,见略显拥挤,便将两头凑到脚边的可怜幼夔踢了出去。可怜裴王妃往里缩了缩,与本就坐在角落的姜泥贴靠在一起,不忘歉意一笑。姜泥对于好看的女子一直没什么敌意,如果她们跟世子殿下不是一路人,那就更是开心,所以当下便客气地也报以一笑。
徐凤年冷声道:“你们去另外一辆马车,裴王妃,那里由你清理污迹,别忘了自己去打水。”
裴南苇没有在这件事情上斤斤计较,而是问道:“与褚禄山这种人为伍,你不怕遭报应吗?”
说一声,裴王妃想跟他彻夜长谈道德大义。”
潭。”
徐凤年一直静坐着,始终轻柔握住青鸟的一只手。
夜幕中,褚禄山那边,如同一座小山坐在车厢内的千牛武将军两眼细眯成缝,手上拿着一份早就到手的密报,密密麻麻,全是靖安王府的消息,不论大小巨细,连世子赵珣隐蔽饲养了一名貌似靖安王妃的金丝雀都记录在册,只是少了具体地址而已。
徐凤年坐近青鸟,头也不抬地说道:“鱼幼薇,你去让宁峨眉跟褚禄山裴王妃咬着嘴唇,眼中恨意惧意各半,死死盯住徐凤年的侧脸。鱼幼薇率先离开车厢,裴王妃生怕鱼幼薇真去让人拦下那禄球儿,赶紧追上鱼幼薇,见她没有真要将自己推入火坑的意思,这才偷偷松了口气,只是当她掀开帘子看到满车厢的血迹,以及扑鼻而来的血腥味时,呆滞当场,难道真要听他驱使去做下人仆役的活?怀中武媚娘还沾染着徐凤年鲜血的鱼幼薇柔声道:“凡事总有第一次的,能活着就好,靖安王妃,走吧,我带你去水褚禄山放下密报,双手十指交叉叠在腹部。
说来无人会信这头军旅生涯以残酷扬名的肥猪曾被听潮亭李义山笑称褚八叉,这可并非贬义,而是相当高看了褚禄山的才学,李义山亲口说褚禄山才思绮丽,工于小赋,擅押官韵,可八叉手而韵成。一般来说,文坛士林中才思敏捷者,数步成诗便已是莫大的本事,可这头嗜好人奶的肥猪却可在短短的八次叉手间作诗赋词,并且能够不俗,这话由李义山亲口评点,当然没有任何水分。
徐凤年起先也不信,后来不得不信,一次当面问这禄球儿当年为何不靠这个博取功名,不承想这头肥猪笑眯眯说男子做闺音,便太对不起胯下老鸟了。
谁能想到北凉军中文武兼备第一人,是这唯有凶名流传的禄球儿?
褚禄山十指轻轻叉了几叉,每次一叉就报上一个人名。
有靖安王的嫡长子赵珣,也有其余几名儿子,八叉过后,一个不漏,甚至连几名与靖安王府走得很近的青州封疆大吏都没放过。
禄球儿睁眼笑如弥勒,道:“你们这些家伙洗干净屁股了没!”
褚禄山并未直接进入襄樊城,而是登船去了春神湖。深夜时分,原本睡在房中鼾声如雷的褚禄山缓缓醒来,房外一名随行出北凉的嫡系心腹轻声说道:“将军,到了,他们请求上船。”
性子桀骜的褚禄山破天荒没有拿捏架子,沉声道:“你去回话,就说我去他们那边。”
褚禄山起身时一张坚实大床吱吱作响,来到窗口看到小心靠近的一艘青州大船,并无任何旗帜,若不是得到世子殿下遇刺的消息,不得不快马加鞭赶去,他本该白天就要跟外边这艘船接头密晤。
这船上的家伙是一条在青州首屈一指的地头蛇,青党能够在朝野上下势大欺人,靠的就是墙头草望风而动与门阀联姻盘根交错两大法宝,马上要见的那位,是青党里头的一尊官场不倒翁,寥寥数位老供奉之一。褚禄山既然能八叉手作美韵,自然是心细如发,只不过春秋国战只见他如何做事丧尽天良,把其他都给掩盖过去了。
理了理衣裳,褚禄山走出房间,因为他体型过于罕见,连接两船的船板叠层加宽,比寻常多放了三块,想来是生怕船板不堪重负,致使这位凶名赫赫的北凉千牛武将军坠水。褚禄山大踏步前行,船板即便叠了两层,仍被他的恐怖体重给压弯,看得对面一名风度翩翩的中年儒士手心冒汗。等这位北凉王义子登船,他立即躬身,作揖到底,毕恭毕敬道:“陆东疆恭迎褚将军。”
“陆擘窠与本将品秩相同,不合礼数啊。”褚禄山笑眯眯说道,嘴上客套,却没有去扶起仍未直腰的陆东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