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不管是“镇山”也好,还是“锁水”也好,以上所说之塔属于风水塔的一种——厌胜塔。至于文峰塔,则稍有不同。
如果说人们修建厌胜塔的主要目的在于镇煞压邪,补足形势,那么营造文峰塔的主要目的则是为了兴文运、昌科举:“凡都、省、府、县、乡、村,文人不利,不发科甲者,可于甲、巽、丙、丁四字方位上择其吉地,立一文笔尖峰,只要高过别山,即发科甲。或于山上立文笔,或于平地建高塔,皆为文笔峰(图84)。”
在社会分工很不发达的封建社会,科举制是人才纵向流动的一条主要渠道。离开这条渠道,下层人士很难实现阶层跃迁。这种常被称之为“学而优则仕”的阶层流动原理,反映到风水上,就产生了用堆文峰、建文峰塔来突出本乡本土、实现区际竞争的虚诳做法。例如旧时福建永安县县衙门之南,有一峰即名文笔,锐而不高。就此,屈大均建议:县中士夫,每人若以一罂一瓮实土覆其上,立可增高数丈,势益峭拔矣!这建议于今天我们这些“智叟”看起来,似乎大有“愚公”教子的遗风,然而当初屈大均却是把它当做提高“升学率”的不二对策,很郑重地提请当地人士注意。
又如现在贵州都匀市区内剑江两岸的文峰塔,最初也是为了“昌文运”而兴建的。此塔最早叫文笔塔,“为明代万历年间一位姓桂的总兵率领乡人所建。原为五层木塔,后因年久失修而倒塌。清嘉庆五年(1800年),都匀吏、绅欲复旧观,但因财力不敷只修了塔基而工辍。道光十九年(1839年)都匀籍的甘肃按察使陶廷杰致书乡里,并捐银一千两,资助重建此塔。”塔于次年落成,更名为“文峰塔”。这是座七层檐式石塔,呈六角形,高三十一米,径心九点五米。全塔造型古朴、典雅端庄,东临剑江龙潭,西与蟒山遥望。虽未必惠及到人文科举,然而确实有利山川形势。每当春夏之际,龙潭水涨,浩浩荡荡,或称“龙潭春潮”,或曰“雁塔涵潭”,为都匀著名风景区之一。
除厌胜塔、文峰塔外,专门用来镇压风水的建筑物还有庙(主要是土地庙、龙王庙)、阁、亭、楼等。例如北京过去有“五镇”:东方之“镇”为黄木厂,其木系金丝楠木,长七丈有奇,围两丈余;北方之“镇”为昆明湖(图85);中方之“镇”为景山。这三“镇”皆为自然物,除此之外,另外两“镇”则分别是石幢和大钟寺:
南方之镇为烟墩,俗名石幢,在永定门外一里许。昔人诗云:“沙路迢迢古籍存,石幢卓立号燕墩。大都旧事谁能说,正对当年丽正门。”西方之镇为大钟寺,在德胜门外大道旁。钟约数万公斤,高数丈,上挂亭梁,下入地池。往昔游人到此,多以青铜钱击之,音韵洪亮,以占祥瑞。
又如羊城八景之一——广州市北越秀山上的镇海楼,也是一座颇为有名的“风水楼”。
堪舆家认为,广东虽僻居东南一隅,然而其龙脉从南岳至于大庾岭,从大庾岭至于白云山,千余里间,为峻峰大嶂数百计,来龙既远,形势雄大,故有偏霸之象。元末,增城人朱光卿兵起,称大金国;广州人林桂芳兵起,称罗平国;南海人欧南喜兵起,称王。其他如邵宗愚、王成之辈,都以东粤天险,绝五岭,通二洋,占山为王,对抗中原。为此,明永嘉侯朱亮祖戡定南粤后,即在越秀山颠建此镇楼,以压其气。据说效果有三:其一,使明朝“历两百余年,清平无事”;其二,使“黄萧养(?-1450)借称齐帝,即位五羊驿馆,逾月而亡”;其三,使岭南形势大异昔时,偏霸之象不复存在:“风气既开,峤路四达,梅关横隘,车马固行,泷水漓川,舟船交下,虽有骄兵劲马,戍守不给,一夫夺险,势若山崩矣。”岭南偏霸之象是否被该楼镇住而从此烟消云散,姑且不论,仅就景观而言,此楼也甚为可爱。楼凡五层,气势雄伟,俗称五层楼。登楼远眺,山川形胜,一览无余;万家之象,尽收眼底。乘京广铁路南来的人们,未至市内,先见此楼,成为广州突出的标志之一。“其瑰丽雄特,虽黄鹤、岳阳莫能过之”,着实为羊城增壮形色。
8.风水巫术的镇宅原理
风水巫术是中国天人合一文化在建筑和丧葬领域的一种具体表现,是古代中国人对“土地”所做出的一种象征化、艺术化的认知和再现,这种认知和再现从一开始就没有将其基础建立在科学的圣地之中,而是建立到了艺术的沃土上,故而同样也显示了人类的智慧和才华。即使我们现在目睹这些风水艺术,也同样会感到惊奇之至——惊奇它在仪式上的完整以及联想的丰富,甚至惊奇它居然能治疗某些连中医、西医都难以治愈的疾病——“心病”。
关于风水巫术的镇宅原理,《红楼梦》第一百零二回“宁国府骨肉病灾枝,大观园符水驱妖孽”曾作了十分生动、很为传神的描写。这里,不妨剪辑几段,以飨读者:
(却说探春远嫁)那日尤氏过来送探春起身,因天晚省得套车,便从前年在园里开通宁府的那个便门里走过去了。觉得凄凉满目,台榭依然,女墙一带却种作园地一般,心中怅然若有所失,因到家中,便有些身上发热,扎挣了一两天,竟躺倒了。日间的发烧犹可,夜里身热异常,便谵语绵绵。
(医治无效,于是)贾珍便命人买了些纸钱送到园里烧化,果然那夜出了汗,便安静些。到了戍日,也就渐渐地好起来。由是一人传十,十人传百,都说大观园里有了妖怪。唬得那些看园的人也不修花补树灌溉果蔬。起先晚上不敢行走,以致鸟兽逼人,甚至日里也是约伴持械而行。过了些时,果然贾珍患病。竟不请医调治,轻则到园化纸许愿,重则详星拜斗。贾珍才好,贾蓉等相继而病。如此接连数日,闹得两府惧怕。从此风声鹤唳,草木皆妖。
贾赫赦法,只得请道士到园作法事驱邪逐妖。择吉日先在省亲正殿上铺排起坛场,上供三清圣像,旁设二十八宿并马、赵、温、周四大将”,下排三十六天将图像。香花灯烛设满一堂,钟鼓法器排在两边,插着五方旗号。道纪司派定四十九位道众的执事,净了一天的坛。又念了一天的消灾驱邪接福的《洞元经》,以后便出榜召将。榜上大书“太乙混元上清三境灵宝符录(即符、篆)演教大法师行文敕令本境诸神到坛听用”。
那日两府上下爷们仗着法师擒妖,都到园中观看……只见小道士们将旗幡举起,按定五方站住,伺候法师号令。三位法师,一位手提宝剑拿着法水,一位捧着七星皂旗,一位举着桃木打妖鞭,立在坛前,只听法器一停,上头令牌三下,口中念念有词,那五方旗便团团散布。法师下坛,叫本家领着到各处楼阁殿亭房廊屋舍山崖水畔洒了法水,将剑指画了一回,回来连击牌令,将七星旗祭起,众道士将旗幡一聚,接下打怪鞭望空打了三下。本家众人都道拿住妖怪,争着要看,及到眼前,并不见有什么形响。只见法师叫众道士拿住瓶罐,将妖收下,加下封条。法师朱笔书符收禁,令人带回在本观塔下镇住,一面撤坛谢将。
如此呼神遣将,装模做样,拿魔驱妖,好不热闹。而效果又怎样呢?“原来,那些下人只知妖怪被擒,疑心去了,便不大惊小怪,往后果然没人提起了。贾珍等病愈复原,都道法师神力。”一场原由重感冒引起,后经“丫头老婆们”和“那些看园的人”的编派、加工和谣传而酿成的“妖怪事件”,虽说事出偶然,也极为荒唐,然而经过道士们的一番折腾,毕竟给平息下来了,尽管其花费足以请得起几十个精神科大夫。
俗话说:“心病还得心药医。”风水巫术之所以能够镇宅安神,就在于其仪式与内容能够诱导人们产生某种预期意念,并通过自我暗示逐步强化,从而起到转移情境、超越精神的作用。所谓“信则灵,不信则不灵”,就含有这种意思。对此,我们从20世纪80年代初一则登录在香港某刊物上的有关“镇宅七十二灵符”的商业广告,可以得到进一步的启示。该广告声称:“镇宅七十二灵符挂画轴是古代中国古灵符之一,是造成汉朝最繁荣安定时期的挂画轴。我们荣幸地得到代理权,再经专业人员考证,交由名工匠用上等绢缎裱制,法师逐件画轴开光祝福。”“据古代中国文化传说,这些灵符对家庭和每一个成员,皆有避难消灾,身心安泰作用。能令事业、生意兴旺顺利。对家庭每一成员皆有招金招银的通灵,能令家庭和洽、夫妻和睦。适合祝婚、祝寿、家宅、问候、开业、置楼、探病及各行各业平安吉祥馈赠、自用、送礼皆宜。”该“挂画轴不需特别或复杂仪式供奉,只需悬挂客厅或睡房中(若能朝夕合掌朝拜,收效更大),本心应存向善,必能灵验。”
“七十二灵符”挂画轴何以能镇宅?对此,广告回答说:“是因为这件原自古代中国的珍品,悬挂家中,令人产生传播平安力量的感觉,以及渗透富贵财宝,光旺顺利的福禄气氛。”这真是“跟着感觉走”,跟着气氛走,一语破的,妙哉妙也!一切风水巫术都可作如是观——它们之所以具有镇宅效力,靠的就是这种“感觉”和“气氛”;靠的就是人们跟着感觉走,跟着气氛走。现代人对心理障碍的所谓“精神分析治疗方法”,其原理也无非如此而已。只不过风水先生将病因说成妖魔鬼怪为祟,而精神分析大师则将其称为“里比多压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