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月
“爸爸，”威利说，“有一回你跟我讲过一种美丽的小生物，小到肉眼几乎看不见。它生活在水里，会用水中漂浮的黏土和泥巴造房子。但它用的砖头跟我们盖房子的砖形状不同，是圆的。你说我们今天散步时能找到几个这种动物吗？我忘了它叫什么名字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说的是一种叫Melicerta（一种轮虫属微生物）的微生动物。
“噢，是的，我记起来了，就是这个名字。”
我确定能在运河里找到它的标本，所以我们先沿着河岸走一小段，再去田野吧。我们必须带一个瓶壁透明的广口瓶，那样就可以透过瓶壁观看抓到的标本。那个小巧玲珑的小生物吸附在水生植物的茎和叶上，在水毛茛和狐尾藻的细叶上最容易找到它们了。而抓它们的办法是往瓶子里放一簇这类植物，然后举着瓶子对着光看，就能看到里面有没有Melicerta。
这里有许多水毛茛——顺便说一说，这是一种非常有趣也很多变的植物。急流中的水毛茛叶子很长，像发丝一样，而在静止的水中的水毛茛，还长着一些扁平的叶子，另外那种发丝状的叶子也没那么长。你看它正在开花，在这个平静无波的小水塘中，可以看到一片白茫茫的美丽花朵。
“喔，爸爸，”玫说，“这些花是白的，我还以为所有的毛茛花都是黄色的。”
毛茛花几乎都是黄色的。但是，英国有两种开白花的毛茛，一种就是现在看到的这种，另一种是小藤蔓毛茛，也就是平常说的毛茛，在水中和水边多见。虽然藤蔓毛茛被当成另外一种植物，但我认为它只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种植物的一个变种。现在，我用棍子捞了一株毛茛，掐了一簇叶子放入瓶中。里面有什么东西吗？毫无疑问，在显微镜下能看到数不清的微生物。可我发现里面没有Melicert。我们再试试吧。我又掐了一簇水毛茛。那儿！你们看到了吗？一只，两只，三只，四只。
它们几乎是垂直地粘在一些叶子上的？没有，你们什么都没看到？嗯，也许吧，你们的眼睛不如我的那么熟悉这种东西。不过没关系，我要拿出我的手持放大镜。那儿，你们一定能看到靠近瓶子另一侧的地方有一只吧？噢，是的，你们看到我指的那个东西了。喔，这是Melicert的房子，也可以说是它的手提箱。我跟你们描述过这种动物，等回到家，我们要用显微镜仔细看看它。这个箱子有十二分之一英寸长，和马尾巴的毛一般粗。虽然它的颜色因为制造材料不同而不同，但通常都是微红的。我们坐下来，把瓶子放到这个大石头上。我敢肯定，在这个管状物的顶端很快就会有一些东西探出头来。它们现在都在房子里。我们刚才掐水草、往瓶里放水草的时候惊动了Melicert，所以它们赶紧钻回土房子里去了。
现在，我看到那个管状物的顶端，有个家伙慢慢出现了，就像扫烟囱的人一样。当然，它似乎更优雅些。瞧，它打开了四个像花一样的膨体，其中最上面的最大。这只动物只露出了上半身，透过放大镜可以看到它的身体是苍白透明的，只可惜我的放大镜倍数不够。所以，我必须告诉你们我用高倍显微镜下看到过什么。这四个叶片或延伸的周围都是极为纤细的毛，那些毛可以向各个方向摆动。这会让你们想到纤毛——纤毛的拉丁文名字的意思是睫毛。数不清的纤毛通过击水来带动水流，从而给Melicert带来食物微粒和筑房子用的材料。Melicerta先生“身兼制砖人、石匠和建筑师，建造了一座构思简单却很漂亮的塔。”它的嘴巴位于两个叶片之间，通向咽喉。嘴巴里是这个动物的形状奇特的鄂部和牙齿。鄂部往下是胃和肠，你们瞧，Melicerta虽然是体形微小，身体构造却很复杂。
“爸爸，”玫说，“你说这个小生物给自己造了管子，那它是怎么造的呢？”
它的头部的上半部分有个杯形的凹陷，周围排列着纤毛，这个杯形凹陷也许能分泌某种可以将细小的黏土球粘在一起的粘性物质。纤毛通过摆动将泥土颗粒送到了叶片之间的空隙，再将它送到这个杯形的凹穴中，最后制成了一个形状与这个洞穴吻合的小黏土球。然后这种小生物弯下身体，将这个小黏土球垒在那个管状物上，接着再直起身子，开始制作下一块砖头。整个过程中，鄂部一直在不停工作。
“我很纳闷，”杰克说，“这个小东西是怎么分开食物颗粒和做砖头的颗粒，把它们放到正确的位置的。如果有时候搞错了，把粘土吞到肚子里，又把食物放进砖头机里，那就太好笑了。”
的确很奇怪，它们是怎么把东西放到正确的地方的呢？我认为Melicerta能改变水流流向，从而得以让这些微粒各就各位。如果在水里加点深红或靛蓝的颜料，然后往盛着Melicerta的玻璃片上滴一滴染了色的水，就更容易看到水流的情况。我不只一次看到成排的红色或蓝色的彩砖，是这个动物自己制作和嵌在管状物里的。我们要带这个瓶子回家，如果你们有足够的耐心，我肯定会让你们看我描述过的很多东西，只是你们必须非常耐心，因为一位出色的自然学家说过：
“给朋友们展示Melicerta是件很叫人尴尬的事。因为朋友们的敲门声很容易让它们感到不快，而这种情绪下，很难说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见到她的倩影。有时她的脑袋会使劲地摇来晃去，表演单人滑稽戏，扭曲自己的叶片来演庞奇和朱迪 （Punch and Judy，译注：是英国的传统木偶戏）。”
听！树篱里是什么鸟儿歌声这么甜美，这么兴高采烈？你们听到了吗？原来是亲爱的小水蒲苇莺。真的，我们常常听到它的歌声，却很少见到它们。因为它喜欢藏在灌木丛和莎草丛中。跟其他迁徙的莺类一样，水蒲苇莺也是四月飞来，九月离开。在夏天，多少次在深夜回家的路上，我都能愉快地倾听着它唱出的动听乐曲。如果有片刻听不到它的曲子，你只消往灌木丛中扔一块石头，演唱马上开始继续。我不善于描述音乐声，也不会描述水蒲苇莺的乐曲，也分不开它和它的近亲苇莺的歌声。它们都会模仿其他鸟儿的声音。夜里，它们喋喋不休的鸣唱，常常让人把它们误当作了夜莺。我通常是地上的一蓬粗草或莎草中间见到水蒲苇莺的窝，而苇莺的窝则由四五根高高的芦苇支撑着，是用结穗的芦苇秆和长长的草一圈一圈缠起来的，窝很深，以免大风吹过芦苇时小小的卵被甩出来。
听，有布谷鸟（译注：即杜鹃）！那“布谷”，布谷”的叫声是多么清脆啊。它离我们不远。有的人能惟妙惟肖地模仿这种鸟的声音，把它引到他们躲藏的地方。前一天，你们的菲利普叔叔还骗得一只布谷鸟跟他应和。如果当天没有风的话，他一定能把那只鸟引到离我们很近的地方。
它拖着长尾巴飞走了，飞翔的样子有点像鹰。你们应该记得关于布谷鸟的押韵诗吧。
四月天，布谷始飞还。五月天，布谷唱连天。六月天，布谷调儿转。七月天，布谷要离迁。八月天，布谷不流连。
“我记得你说过的，爸爸，”玫说，“只有雄鸟的叫声才是‘布谷，布谷’。那雌鸟的叫声是什么样的？”
我从没听到过雌鸟的叫声。杰宁斯先生说：“雌布谷鸟的叫声与大家熟悉的雄鸟的叫声截然不同，以致于让人难以相信那也是布谷鸟的叫声。它的叫声短促，飞快地吐出一连串的歌声，倒是格外清脆和流畅。”布谷鸟的习性很特别。它们不像许多鸟儿一样成双成对，比如水蒲苇莺（人们常常错叫为篱雀 hedge-sparrow）、知更鸟，white-throat和别的鸟。布谷鸟很可能都不会重返它寄存鸟蛋的鸟巢。几乎所有鸟都对自己的后代有一种本能的爱，这方面布谷鸟可真够特立独行！产卵之后，成鸟不再操心它们，也不卧在上面孵卵。当一些游手好闲的少年胡乱毁坏树上和灌木丛中的鸟窝和鸟蛋，折磨那些无助的幼鸟时，它们也不会心急如焚。
“可是爸爸，”威利说，“和布谷鸟同窝孵化出来的幼鸟是怎么掉出窝的？”
布谷鸟个头大，体重要重，占据了鸟窝的一大半空间。结果其他体型小的鸟雏都被挤到窝边上，有的还被挤到了小布谷鸟的背上。因此，当小布谷鸟在巢里站起来的时候，其他小个子的同伴被顶得很高，一不小心就被扔到地上了。在我看来，它们似乎就是这样被扔出来的。到了最后，鸟巢里就只有布谷鸟一个了。当然，它因此能得到所有的食物。我应该说，有一些自然学家认为小布谷鸟有谋杀倾向，其他幼鸟是被它恶意扔下去的。而另外一些自然学家说，是收养布谷鸟的大鸟亲手把自己的幼鸟扔出去的。很肯定的是，有的幼鸟的确遭到了这样的待遇，因为有时候在地上见到那些摔下的幼鸟，窝里的小布谷鸟还很小，不可能把其他幼鸟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