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节
钢琴城里的故事
“你们说是我儿子把雪糕弄到钢琴上的，都有谁看见了？”
今天下课有点晚，公共汽车来的也比较晚，鲍慧慧几乎是踩着点走进员工更衣室。
经理看见了问她：“吃饭了没有？”鲍慧慧摇摇头。
经理说：“总不吃饭怎么行？要不你先去吃碗面，回来再上班。”
鲍慧慧说：“没事儿，我早上吃得多，这会儿还不饿。”
经理撇了撇嘴：“我说你是过什么瘾呢？一星期两次去你们那合唱团弹琴，又不拿钱，还耽误吃饭。你还不如过来，多上两个半天的班，又不用这么赶路，工资还能多拿。”
鲍慧慧笑了笑：“经理，我出去干活去了。”
钢琴城北京过去叫乐器行，店里除了摆放着几架钢琴外，还有手风琴、大小提琴、吉他、二胡，夯拨郎当都放在一起。后来家长让孩子学钢琴的突然暴增，钢琴卖的比其他什么乐器都好。偏偏钢琴又很占地，作为一种半手工产品，顾客一定要试弹过之后才能确定要不要购买。于是乐器行纷纷扩大商店规模，增加钢琴摆放量。为了招徕顾客，显示自己的新潮、体量大，一些乐器行干脆把自己称呼也改了，选择了一个南风北渐的名称，不叫某某钢琴商店，而叫钢琴城。这名字一摆出来果然名头响亮，生意也不错，所以现在北京的乐器商店不少都改叫某某钢琴城了。
钢琴城里闲逛的人不多，少量的几位顾客大都是抱着目的进来的。
鲍慧慧工作的这家钢琴城面积不小，光是店中心摆放的钢琴就有六十几架。一位女顾客招手把包慧慧叫过去，说是想买架琴，让鲍慧慧给她介绍一下。
鲍慧慧问：“您想买一个什么价位的呢？”
女顾客说：“你先别问我准备花多少钱，你先给我都介绍一遍，然后我再决定买哪一个。”
鲍慧慧知道这种说话口气很大的顾客，其实是尤其在意价钱的，一般情况下，她转过的钢琴城起码有三四个了。当然，她也许就会在今天决定她的购买目标。因此，自己还是有希望做成这单生意的。
鲍慧慧指了指面前一溜琴，对女顾客说：“这边是雅马哈的，价钱起3万起到10万多的都有。”
女顾客仔细瞅了瞅，说：“怎么觉得你们卖的比别人贵呀。”
慧慧说：“怎么会呢，很多人从我们这儿买琴，就是因为我们的琴便宜。”
女顾客摇摇头：“你看你们的琴还有十几二十万的，这也太贵了。”
鲍慧慧笑着说：“这不是我们的琴贵，这正说明我们的产品种类多。琴的档次、大小、款式不一样，价钱都会有所差别。那边还有更贵的三角琴呢。”
女顾客边走边看：“这边的琴怎么便宜这么多？”
鲍慧慧：“这几种都是国产的，其实音质和进口的也差不多，如果是给孩子学琴买，国产的更实惠一些。”
正说着，鲍慧慧突然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举着一支雪糕，脸伏在钢琴上用自己下巴不停地压着琴键。鲍慧慧惊讶地问女顾客：“这是您的孩子吗？”
女顾客顺着鲍慧慧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回答说：“不认识。”
鲍慧慧连忙跑到小男孩面前说：“小朋友，我们这里是不能够吃雪糕的。”见小男孩不理自己，鲍慧慧又解释说：“雪糕要是流下来，滴到钢琴里，钢琴会坏的。听话，咱们到外面去吃，要不然把雪糕先交给阿姨好不好？”
男孩不理她，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鲍慧慧只好四下张望，并且喊了一句：“这是哪位的小孩？”
话音未落，只见小男孩生气地瞪了她一眼，随即将手中的半截雪糕往钢琴的琴键上狠狠地一戳，迅速地跑开了。鲍慧慧几乎吓呆了，只见雪糕在琴键上迅速地融化开，粘稠的汁液缓缓地渗进琴键中。
“这架钢琴完蛋了。”鲍慧慧想着，紧追几步拦住了男孩：“你怎么能这样呢，你是谁家的孩子？你爸妈呢？”
正在这时候，秦功胜陪着一男一女两位顾客向这边走来。那名男顾客见鲍慧慧拦住男孩不让走，便厉声质问道：“你要干什么？”
包慧慧反问了一句：“这是您的孩子吗？”
男人答：“是我儿子。怎么了？”
鲍慧慧指了指那个还黏在钢琴上的雪糕说：“你看，这是你儿子给我们弄的。”
男人皱了皱眉，朝儿子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巴掌。女人不高兴了，骂男人：“你打孩子干什么？他那么小，懂什么。”
男人于是忙对鲍慧慧说：“是啊，孩子这么小，又不懂事，要不让他给阿姨道个歉。”说着男人就推着孩子往鲍慧慧面前凑：“跟阿姨说，对不起。”
鲍慧慧为难地看着孩子：“这不是道歉的事。关键是我们的商品——要不您跟我们经理说吧。”
很快的，钢琴城的店面经理就闻讯跑到跟前了。他让鲍慧慧讲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然后客气地问那夫妻俩：“孩子虽然小，但毕竟毁坏了我们的商品，您二位看怎么办呢？”
男人不以为然地说：“不就是根雪糕吗，擦擦就完了。你们还要怎么着？”
经理说：“如果只是弄脏了钢琴的外表，的确擦擦就完了。问题是这个雪糕是弄在了琴键上，钢琴是个娇嫩的物件，不要说是雪糕汁，就是水流进去都不得了。我们这个钢琴看样子必须拆开进行维修，不是简单擦擦的问题，一些琴键和击锤都必须要更换才行。”
“你让这么小的孩子负责任？”男人有些耍赖了。
“他小不懂事，可咱们作为监护人应该知道怎么办吧。”经理话里也是软中带硬。
突然，那女人说了一句：“你们说是我儿子把雪糕弄到钢琴上的，都有谁看见了？”
鲍慧慧忙说：“是我亲眼看到的，还有——”她四下张望了一遍，发现刚才自己陪着看商品的那位女顾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女人看出来鲍慧慧的为难之处，于是反咬一口：“你说你亲眼看见的，你有证人吗？我还说是你把雪糕甩上去的，你怕负责任，所以诬赖我的儿子呢！”
鲍慧慧一下不知如何是好。
她把目光投向了站在那对夫妻身后的秦功胜。其实在此之前他们就早已经看见了对方，只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冲突让俩人来不及打招呼。鲍慧慧当然没指望秦功胜帮自己说话，秦功胜不一定看见刚才孩子的举动，再说他和这一家人肯定是朋友，他不帮自己说话也很正常。但鲍慧慧还是希望秦功胜以对自己的了解，劝说对方几句。他应该知道自己是绝不会诬赖一个孩子的。
秦功胜没有说话。正如鲍慧慧想的那样，他没有看见刚才发生的事。还有一点，就是这对年轻夫妻并不是他的朋友。
年轻夫妻是他的一位老板朋友的儿子儿媳。这位老板是秦功胜在位的时候因为想让他批一个项目，托一个熟人引见过来的。项目难度不大，秦功胜随手就给批了。从那以后逢年过节，这个老板总要带点礼物给他拜个年，一来二去也就算是朋友了。秦功胜退休后，老板照常邀请他去吃饭、钓鱼，钱当然是老板花，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发生了微妙变化。就比如今天，老板说自己儿子正打算培养孙子学习音乐，让秦功胜帮着给挑挑钢琴。秦功胜推说自己不懂钢琴，老板就说：“你不是参加合唱团了吗？再不懂也比我那儿子强，他就一个棒槌。您受累，帮他两口子看看去。”
秦功胜只好答应。
今天的事情很微妙。自己是受人之托还是受人指派？这两个年轻人是自己的朋友吗？不是。是自己的后生晚辈吗？似乎也不是。他们如果不是上面说的两种人，而仅仅是那个老板的孩子，秦功胜认为自己就不能说什么，何况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还有一点也很重要，那就是他不想让这两个年轻人以及他们背后的老板父亲知道自己和一个商场导购员有交往。这无助于问题的解决。
鲍慧慧当然不知道他的想法，见他默默地站在一旁不出声只能是非常失望。
见鲍慧慧不说话，那个女人于是变得更加嚣张：“我没说错吧？自己做错的事想诬赖一个孩子！”
泪水涌出了鲍慧慧的眼眶。她哭着说：“我才没有诬赖呢。我怎么会诬赖一个孩子？”
“你不会？我看就是你干的。”女人不依不饶。
“不行就把警察叫来。如果是我，我承担诬陷罪。”鲍慧慧抹去眼泪，腰板一挺，发狠的说：“实在不行咱们去调监控录像！”
秦功胜借机在背后悄悄地捅了那男的一下，小声说：“告诉你夫人别太过，赔人家几个钱不就完了。”
那男的听说钢琴城里有监控，知道再争吵下去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于是他轻轻地朝秦功胜点点头，拉住自己的妻子说：“算啦，别那么认真。咱们认倒霉就完了。”他转向经理：“修这个琴得多少钱？”
经理想了想：“怎么也得一千块钱吧。要不您先拿一千元，如果修完琴还有剩下的，我给您退回去。如果不够呢，我和我们这位导购员出，不管怎么说我俩也有责任。”
“经理！“鲍慧慧喊了一声：“这钱我一分也不出！如果一开始就这么说，我同意。可后来那么说我了，我就坚决不同意。我，我不是跟小孩子过不去---”话没说完她哭着跑开了。
经理笑了笑：“她生气了，可以理解。没关系，还照咱们刚才说的，她那份我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