恽代英的前妻沈葆秀不是经自由恋爱与恽代英结合的,而是由父母议定,媒人撮合的旧式婚姻。但这并没有妨碍他们爱得深沉、专一。恽代英身材伟岸,性格宽厚,生活朴素,从不见疾言厉色。常年穿一件灰色长袍,有“圣人”之称。沈葆秀清俊、温柔,细心体贴,有大家闺秀的凤范。自1915年结婚以来,两人相亲相爱,相敬如宾。
1918年初,恽代英和沈葆秀夫妇以欣喜的心情期待着他们的孩子出世。但在2月23日这一天,妻子因难产而死。这个突然出现的祸变,惊得恽代英目瞪口呆。恽代英几乎昏了过去。他茫然无以自主。回想那些生活往事,顿时觉得万念俱空。
为了纪念死去的妻子,他决定从此过独身生活,不复再娶。他还向亡妻庄严保证:为了死去的她,他将终身不娶,“使此心古井不波”,“吾愿吾托身为女子,与汝为妇,亦一尝怀孕分娩之苦,以赎此生之罪。”他写了沉痛的挽联,挂在葆秀灵前。又接连写了四封信,在亡妻灵前焚去,寄托自己的哀思。他向父亲请求,允许在他将来死后,埋在葆秀身旁,与他作伴。他为自己起了一个“永鳏痴郎”的名字,并在葆秀多遗像上题了首七言诗:
郎君爱唱女权论,
幸福都拼付爱神,
常饮寸心如古井,
不妨人笑未亡人。
横风吹断平生愿,
死去已看物序更,
我自修身俟夭寿,
且将同穴慰卿卿。
恽代英誓不再娶,引起家庭、社会、亲戚、朋友的普遍关注。有的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来劝说他,有的用个人幸福来开导他,有的还和他展开了辩论。不管来人怎么说,恽代英的决心毫不动摇。后来,他干脆刻了一块玉石图章,上镌篆文“葆秀忠仆”四字,表示他对亡妻沈葆秀的忠诚。“五四”前后,他向亲密的朋友谢远定倾吐了他的肺腑之言。
谢远定曾问他:“你是不是在坚持古训的从一而终呢?”恽代英回答说:“我不提倡从一而终,但也不反对从一而终,看其自愿。强迫一个不愿牺牲自己的人去作自我牺牲,不合理,但是,强迫一个愿意为忠贞的爱情而牺牲自己的人,不许他实现自己崇高的愿望,也不合理。我以为,不能以是否从一而终论是非,首先要看他是否自愿?我坚持,人是自由的,要给人以自由。再婚不再婚,应该绝对自由。不论男女,完全自由。”
谢远定问:“那么,你不续娶是否要矫世匡俗呢?”
恽代英回答:“矫世匡俗之意,倒是有一点。因为妇女受男人的压迫实在太厉害了。一般的男人常常引经据典,用古训装扮自己,满足自己的私欲,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要女人守贞守节,男人却可以三妻四妾。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也变成了男人讨小老婆的借口。我就是要用自己的行动,来抗议这种谬论,来改变这种不公平的世道。也可能我现在所做的,不为人们所理解,但总算给这浑浊世界里,抛进一块石子,唤起人们的警惕。何况我今天只是要求自己,并不要求旁人都来效法,这有什么不对呢?”他还说:“我必须郑重说明的,使我下决心不再娶的,不只是这些道理,还是基于对亡妻的感情,这些道理使我更有力量,以服从这样的感情。”
在以后几年里,恽代英活动在皖、川、沪、粤等地,作为青年运动的领导人之一,他经常运用通信这种形式,在青年中播种纯洁的真正的爱情。同时,在他的心灵深处,爱的嫩芽,也在萌动也在滋长。爱,以一种神奇的力量,在撞击着他的防线。在广州,一个革命女青年,勇敢地向他表白了爱慕之情。而这种爱情看起来又没有理由拒绝,这个女青年就是他的亡妻沈葆秀的胞妹沈葆英,形势迫使恽代英必须表态的时候,他拿出了沈葆英发自武汉的来信,这封朴实无华没有使用一个情字的信,对恽代英感情之深,也揭示了恽代英心灵的奥秘。
舆论的压力迫使恽代英要做出认真的考虑。他回想:当葆秀难产殇逝的时候,葆英还是个12岁的小姑娘。在他的“推爱卿之心以及彼”的诺言中,他常来到沈家,帮葆秀的弟妹们补习功课,批改作业。后来创办利群书社、利群毛巾厂的时候,又吸收沈家的妇女和孩子,参加生产劳动,锻炼自食其力的本领。沈葆英跟上恽代英,给利群书社买菜、做饭、送报;在大厅里安上了织布机,由大名鼎鼎的林筑英(即张浩)教他们牵纱、纺线、织袜子、织毛巾,产品送到横街口利群毛巾厂门市部出售。
岳父死后,失去父亲的孤儿们深感凄苦无依的时候,他除了设法为他们安排生活和工作之外,还写了《孤儿》一歌,鼓舞他们生活的勇气:……我今想到你,助你和爱你。
劝你莫着急,请站起。
回到我家中,和我做兄弟。
爹娘看见你,保欢喜。
后来,在恽代英的关心帮助下,沈葆英考进了湖北女子师范学校,恽代英还关心葆英的思想进步,按期把自己主编的《中国青年》寄给她,并写信鼓励她勤奋学习,认识社会,为人类解放事业而奋斗。沈葆英进步很快,在女师加入了共青团,一年后入党,成为光荣的共产党员。恽代英曾打算调他去广州工作,因为北伐开始,便相约在武昌见面。
1927年1月3日,革命军青年军官恽代英化装绕道上海,回到武昌,数日后,应约到省立一小讲演,沈葆英站在教师的行列中,欢迎恽代英,讲演完毕,他们离开都府堤,去凭吊二姐沈葆秀。久别重逢他们都显得很兴奋,边走边谈,穿过一段卵石累累的山路,来到珞珈山恽家祖坟,看到荒草覆繁忙中挤时盖的沈葆秀墓,恽代英不禁眼睛湿润,脱下军帽,深深鞠一躬,小声说:“葆秀,我和四妹来看你了。”
面对墓穴,他诉说着十年的历程,他不顾旧势力的压抑、诽谤,为他最亲爱的人守贞守义。他谢绝了许多热心人士的关切帮助,度着独身生活。有人喊他“甘地”,有人说他是苦行主义,但他是我行我素,不为所动,他只有一门心思,要对得起为他而死的葆秀。
他继续说:“十年后的今天,四妹长大了。她也是个无产阶级战士了,为了实现我们共同的理想,我希望她能和我并肩战斗。你九泉有灵,会同意我的心愿吧!”说到这里,恽代英哽咽了,他转过脸来,歉疚地对葆英说:“原谅我,四妹,我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在二姐墓前,先道出了我的心愿,你不会怪我吧!你愿不愿和我结成革命伴侣,也可以对二姐说。”
沈葆英多年以来就把恽代英当作生活中的亲人,尊敬的老师,革命的引路人,能和他的生命融为一体是她最美好的愿望。她点了点头,回答了长她10岁的恽代英。
1927年1月16日,32岁的恽代英和22岁的沈葆英,在武昌得胜桥恽宅举行了结婚典礼,“永鳏痴郎”恽代英结束了为期十年的独身生涯,但他与沈葆英只共同生活了三年。
1927年7月,汪精卫背叛革命。一天下午,恽代英回到家中,对沈葆英说:“国民党在下通缉令抓我,我要转移个地方。”沈葆英为他的安全担忧,他却坚定地说:“你不要难过,我还要回来的。革命遭到挫折,但革命事业不会完结。”就这样,他匆匆出门去了。
1930年,形势十分险恶。沈葆英劝挥代英暂时不要再到工厂去活动,恽代英对她说:“四妹,党的事业正处在最困难的关头,群众在受难,人民在流血。为了让群众少流血,为了把红旗继续打下去,我们的责任重啊!”他冒着危险,继续为革命奔走。5月16日,恽代英到纱厂活动时,被敌人逮捕。在狱中,他身体受到极大摧残,肺病发作,大口大口地吐血,但他坚定不移而乐观地鼓励周围的难友,写下了著名的《狱中诗》:
浪迹江湖忆旧游,
故人生死各千秋,
已摈忧患寻常事,
留得豪情作楚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