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前导读
第二天早上,安妮醒了以后看到绿山墙农舍的迷人景色,想到自己不能留下这个梦想中的世界,心情更加沉重了。她机械地吃完早饭,并主动提出洗碗。下午的时候,玛丽拉驾着马车带着安妮一起去白沙镇了断这件事。
安妮一觉醒来,坐了起来,这时天已大亮了。她心慌意乱地凝视着窗子。窗外透进一束束欢快的阳光,一角蓝天上有某种羽毛似的洁白的东西时隐时现。
一时间她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首先她感到一阵欢欣的激动,像是发生了什么令她称心的事似的,继而她想起可怕的现实:这里是绿山墙,人家因为她不是男孩而不要她了!
可是,现在正是清晨时分,窗外有一株樱桃树,满树的花正在盛开。她从床上跳了下来,向房间的另一头奔去。她推上窗板——窗板很难推,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像是很久没有被推过了,事实也确实如此。窗板卡得很紧,不用东西支着也不会掉下来。
安妮跪了下去,凝视着窗外六月的早晨,双眼闪烁着欢乐的光芒。啊,多美呀!这是个多么可爱的地方!假如她不能留在这地方,那有多可惜!她想象着自己住在这地方。这里有供她想象力驰骋的天地。
窗外的大樱桃树近在咫尺,树枝拍打着屋檐,树上花团锦簇,密密麻麻,几乎见不到一片叶子。房子的两侧是个大果园,一边种的是苹果树,另一边种的则是樱桃树,也是满树花朵。草地上的蒲公英星星点点。下方的花园里丁香树盛开着紫色的花,窗外晨风送来阵阵甜蜜的丁香芬芳。
花园后面是一片长着碧绿三叶草的田野,渐次向山谷倾斜而去。山谷中小溪奔流而过,两岸的白桦树亭亭玉立,可想而知,树下定有欢快生长的蕨类、苔藓及矮树丛。远处是座小山冈,云杉和冷杉点缀其间,青翠碧绿,轻柔悦目。谷上有个小隘口,她在“闪光的湖”的另一头见过的那座小房子的灰色山墙的一头就在这隘口,此时清晰可见。
左边远处有几座牲口棚,过了低处翠绿的田地,隐约可见蔚蓝的大海波光粼粼。
安妮久久地注视着这番美景,贪婪地欣赏着这一切。可怜的孩子,她一生中遇见过那么多令人厌恶的地方,而这里的一切恰如她梦境中见过的那般美好。
她跪着,浑然忘我地陶醉在周围的美景之中。突然,她觉得有只手搁在了她的肩膀上,她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是玛丽拉走了进来,这位想象家竟没有发觉。
“这会儿你该穿衣服了。”她只说了一句话。
玛丽拉实在不知道该用何种语气对这孩子说话。她并不想用这种语气,但见她那种茫然失神的表情感到很不舒服,这才语气生硬,语句简短。
安妮立了起来,深深地吸了口气。
“啊,真奇妙,是不是?”她说着,意味深长地朝窗外美好的世界挥了挥手。
“这是棵大树,”玛丽拉道,“花开得盛,可结的果子不多——又小又生虫子。”
“哦,我不单指那棵树。它当然也是可爱的——是的,简直光彩夺目——就好像存心要开又大又美的花似的。可我指的是所有的东西:花园、果林、小溪、树木,整个可爱的世界,全都那么奇妙。在这样的早晨,你是不是感觉自己真的爱上这个世界了?我能听到那边小溪的欢声笑语,你有没有注意到,小溪都是那么快活的?它们老是笑呀,笑呀,笑个不停。即使在冬天,我也能听到它们在冰下发出的笑声。绿山墙附近有条小溪,这太叫人高兴了。也许你认为,既然你们不准备收留我,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关系大着哩。今后,即使我再也见不到了,我也永远忘不了绿山墙的小溪,要是这里没有小溪,我心里就会老觉得不自在,认为该有一条才是。今天早晨,我不感到绝望了。在早晨我是决不会绝望的。早晨的时光何等的灿烂辉煌,是不是?可我感到了悲伤。刚才我还在想象,你们要的就是我,我会留下来,永远、永远留在这儿。就这么想着、想着,心情好多了。但是‘想象’这玩意儿最大的坏处就是:时间一到,就得停下来。想象一停止,人就要伤透心了。”
“你还是把衣服穿起来的好。下楼去,别理会你那一套想象了。”玛丽拉找到了空子,赶忙插言道,“等着你吃早饭呢。把脸洗洗,头发梳梳。窗子就这么开着,把被子叠好放回床角。动作要尽量麻利。”
能看出来,安妮要是想做事麻利是能麻利起来的,这不,不出十分钟,她就下楼来了。她把衣服穿得齐齐整整,头发已梳过,还编了两条小辫子,脸也洗过了,内内外外透出一副轻松自在的神情,足见她已完成了玛丽拉提出的所有要求。可是,事实上她还是把整理被子的事忘了。
“今天早上我好饿呀,”她悄悄地坐在玛丽拉为她准备的椅子上说,“这世界不再像昨晚那样乱糟糟的了,好一个晴朗的早晨,真叫人高兴。不过我也喜欢下雨的早晨。各种早晨都有趣,是不是?你不知道这一天会发生什么事,这就让你有想象的天地了。不过今天早晨不下雨,我也很高兴,因为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人更容易精神振奋,遇到不幸的事也不容易灰心丧气。我觉得人有许多时候得忍受痛苦的折磨。我看书的时候,读到悲惨的情节,就想象自己能英勇地闯过难关,但那只是想象,要是真的遇到不幸,就不那么好受了,是不是?”
“你发发慈悲,堵住自己的嘴巴吧。”玛丽拉说,“小姑娘家也太多嘴多舌了。”
于是安妮乖乖地住了嘴,成了大哑巴,可她长久不开口又惹得玛丽拉不安起来,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似的。马修也不开口——这倒是自然不过的事——所以这顿饭是在悄无声息中吃完的。
在整个早餐过程中,安妮变得越来越茫然,她机械地吃着,一双大眼睛茫然地盯着窗外的天空。这害得玛丽拉不安起来,她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别看这孩子正在吃饭,她的魂儿已展开想象的翅膀飞到某处缥缈的云端了。谁的身边要这样的孩子?
可马修出于种种不可理喻的原因想留下她。玛丽拉觉得,他今天早晨和昨晚一样,留下她的主意没有丝毫改变,而且非常固执。马修就是这么个人——脑子里一旦产生个怪念头,便以那种令人十分惊叹的沉默的固执来坚持到底——这种以沉默方式表现出的固执,其威力和效率要比有声的语言高出十倍。
早饭吃完了,安妮也从失神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主动提出要去洗碗。
“你会洗碗吗?”玛丽拉有点儿信不过她。
“洗得可好了。不过,照看孩子我更拿手。我照看孩子可有经验了。可惜你们这儿没有什么孩子让我来照看。”
“我不想要有比现在更多的孩子了。说句实话,有你够叫人头疼的了。我不知道该如何打发你。马修这人实在荒唐透顶了。”
“我觉得他挺可爱的,”安妮反驳道,“他十分有同情心。我话多,他不在乎——好像还爱听哩。我一见到他,就觉得他跟我脾气相投。”
“你俩都怪怪的。这就是你说的脾气相投吧。”玛丽拉哼了一声,“是的,你可以去洗碗,多用些热水,记住,要擦干了。今天上午我有好多事要料理,下午还得赶到白沙镇去找斯潘塞太太。你得跟我一起去,到时候定出个安置你的办法来。洗完碗上楼去把床铺整理好。”
玛丽拉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安妮,看得出她洗起碗来倒是得心应手。后来安妮整理床铺就没有那么顺手了,因为她压根儿就没学过拉扯鸭绒被的本领。不过好歹她还是把褥子拉开、铺平了。再后来,玛丽拉为了支开她,告诉她可以出去散散心,吃中饭时再回来。
安妮拔腿就跑到了门口,脸上容光焕发,两眼闪闪发亮。她刚要跨出门槛,却猛地收住了脚步,转过身子,回到桌子旁坐了下来。那股高兴劲和热情顿时消失殆尽,仿佛被灭灯器盖头,光和热一下子被消灭得干干净净。
“这又是怎么回事?”玛丽拉问。
“我不敢出去,”安妮说,听那口气就像是位殉道者,决意要抛弃人间的一切欢乐似的,“要是我不待在这儿,那我对绿山墙的一片爱心算是白费了。要是出去,同那些花花草草、树木果园和小溪交上了朋友,就禁不住爱上绿山墙了。本来我已够难受的了,不想再增添更大的负担。我倒是非常、非常想出去走走——外面的世界像是在招呼着我去——‘安妮,安妮,快到我们这儿来。安妮,安妮,我们缺个玩伴’——可还是不出去的好。要是人家非要你与它们分开,还去爱它们有什么用,是不是?憋着不去爱是件多难的事,是不是?我原以为自己能待在这里,那时我挺高兴的。心想:有那么多的东西让我来爱,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去爱。可这场短暂的梦做完了,我只得听天由命了。所以我不想出去,免得又要违背天命了。请问,窗台板上那株老鹳草一类的植物叫什么名字?”
“有苹果香的天竺葵。”
“哦,我不是指通常的名字,我是说你们给它取了什么名字。你们就没给它取过名字?那我能不能给它取一个?我可不可以把它叫作——让我想想——我待在这儿的时候,可不可以叫它鲍妮?哦,请让我这么叫吧!”
“老天爷,我才不操那份心哩。可你怎么会想到给天竺葵取什么名字呢?”
“哦,我就喜欢东西有名有号的,就算是天竺葵也得有。这样听起来它们更像是人了。你知不知道,光叫它天竺葵,而没有别的称呼,是要伤它的感情的?换了你,人家老叫你‘女人’,而不称呼你的名字,你也不愿意。对了,我就叫它鲍妮。今儿早晨,我就给卧室窗外的那株樱桃树取了名。我管它叫‘白雪皇后’,因为它浑身雪白雪白。自然啰,它不会一年四季都开花,但你可以想象它花开不败,是不是?”
“我这辈子就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像她这样的孩子,”玛丽拉嘟哝着,往地窖取土豆去了,权作脱身之计,“就像马修说的,她倒真的有趣。我在纳闷:不知道她接下去又说些什么了?她会在我身上施什么魔咒。这不,她已把马修给迷住了。瞧他昨晚出去的时候给我说的,即使没有明说,意思也清清楚楚了。他要是也和别的男人一样,心里想什么一股脑儿全倒出来就好了。他说出来我就能拿话驳他,再给他讲道理,让他信服。可是他屁话没一句,只露出点儿表情,这样的人,你能拿他怎么办?”
玛丽拉从地窖回来时,安妮双手托着下巴,眼睛望着天空,又陷入了沉思。直到要吃中饭的时候,玛丽拉才去叫她。
“我想今儿下午可以用一下马车了吧,马修?”玛丽拉道。
马修点了点头,又瞧了瞧安妮,显得闷闷不乐。玛丽拉赶紧遮住了马修的视线,冷冷地说:
“我要坐车去白沙镇,把事给了断了。我要带安妮一起去,斯潘塞太太可能会做出安排,很快就送她回新瓦斯科舍。你的茶点我已准备下了,我会准时回来挤牛奶的。”
马修还是一言不发,玛丽拉觉得自己这番话等于白说了。在玛丽拉看来,最恼人的事就是碰上一个不愿跟你搭话的人——不愿开口的女人自是例外。
马修及时把栗色母马套上车,玛丽拉和安妮上路了。马修给她俩开了院子的门,马车慢慢过去时,他开了腔,听口气不像是专对某人说的:
“今儿早晨,溪边的小杰里·伯奥特到这儿来过,我跟他说,想今年夏天雇用他。”
玛丽拉没有回答,只是用鞭子狠狠地抽了一下倒运的母马。这匹肥壮的母马可从没遭过这样的罪,她抽得它发起狠来,迈开大步,冲下小道。马车颠簸着摇摇晃晃向前,这时玛丽拉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马修一脸的不高兴,靠在院门上,心事重重地看着她俩离去。
思考题▼
绿山墙农舍的景色正如同安妮梦想中的世界,为什么她却不敢出去欣赏、散心呢?
预设情节发展▼
玛丽拉要带着安妮去了解这件事,那么这件事将会如何了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