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国荣的影梦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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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结语:有谁共鸣

抬头望星空一片静

我独行 夜雨渐停

无言是此刻的冷静

笑问谁 肝胆照应

晚空中我问句星

夜阑静 问有谁共鸣

张国荣说:“有些人说看不懂王家卫,《东邪西毒》是讲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看不看得懂是每个人的接受能力不同,不能说就是烂戏。这部电影也曾经为我拿到奖项,我个人还是比较感激的。我希望不要再拍贺岁片,一个星期两个星期完工的东西真没兴趣。我有个秘密,当然已经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了,我希望当导演。”

有所追求的人都想把自己的信息传递给别人,所以张国荣一直想当导演,虽说是每个角色都打上了他的个人印迹,但作为一个演员——受限于剧本和导演——他的艺术生命还是在别人身上延续,并不能完全表达真正的自我,只有在夜阑人静时,他才可以敞开心扉,向星空问一句:有谁共鸣?天地悠悠,听不到回音,唯有独怆然而涕下。

张国荣是孤独的,但是他没有像阿飞一样给自己一个自甘沉沦的借口,也没有像欧阳峰一样躲到自己的世界里摆出一个拒绝的姿势。他很努力地活着。香港有句俗语“连张国荣也要熬十年”,可见他曾经的付出是有目共睹、深入人心的。与哥哥多次合作的翁静晶同情地说:“由相识的这一天开始,直至往后的每一次合作,看着他所受过的欺负、屈辱,真是非笔墨所能形容。最凄凉悲痛的情况,发生在制作《杨过与小龙女》的时候,简直没有把他当人!首先,片场有人‘有意无意’地问张:‘这是否你第一次拍古装片?’他正犹豫,已有人高声‘抢答’:‘不,这家伙拍过《红楼春上春》,咸湿片!’”

那一年,张国荣被朋友拉去参加丽的举办的亚洲歌唱比赛,本来只想玩玩,却凭借一首American Pie取得了亚军的好成绩,也因此与丽的电视签下五年合约,从此进入娱乐圈。他这一年还不满21岁。紧接着,张国荣出品了第一张专辑Day Dreaming,但是在当时的香港,全英文的唱片并不受欢迎,这张唱片销量极差,甚至被倒喝彩——他唱到很深入的时候把帽子扔到台下,却又被观众扔回来——唱片公司也对他失去了信心。

就在此时,有制片人来约他演电影,出价六千八百元。张国荣接拍《红楼春上春》,绝不可能是为了这份微薄的片酬。懵懂少年,涉世未深,容易听信美言。在娱乐圈打滚的片商,个个巧舌如簧,像毒蛇哄骗亚当和夏娃偷尝那诱人的禁果一样。制片人说请他在《红》片里扮男主角贾宝玉,刚刚踏入演艺圈,迎头遇上的第一部电影就是做主角,而且还是自己最喜欢的《红楼梦》——直到影片开拍之后才知晓原来是一部纯粹以感官刺激为目的的三级片,但是合同已签,只好硬着头皮演下去,“走在街上分分钟会被打死!”“以后再接拍电影,我一定会要求先看完整剧本,不要再上这样的当。”

年少时不愿提起这段屈辱历史,但成年后,他早已看开了。别人有意无意地探问,他倒坦然,只说是上了当,被逼着拍的:“讲起拍这戏也是满腔辛酸,但那时候不拍是不行的。”他的朋友建议:“不如把这部片子全买回来,免得在市面流传?”他说:“管它呢,也好让大家看到我以前受过不少委屈,吃过不少苦。”——如此的洒脱和智慧,非真英雄不能说出口。有句古话说,英雄莫论出身。然而后来媒体爆出《英雄莫问出身,问来难堪——张国荣曾拍“春上春”,第一次即被“卖猪仔”》,这件事被穷追不舍,哥哥也只是一笑置之,对于遮遮掩掩、欺世盗名的小伎俩,他用不着理会。

《红》片成了张国荣无法与陈百强在《喝彩》中竞争的绊脚石,陈百强也曾说,Leslie是“受了骗才接下那片”。但不管怎么样,《喝彩》中的十个镜头,虽然是奸角,但性格鲜明,至少能盖过“三级片演员”的形象,冲淡《红》片的坏印象。

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对张国荣而言,倘若《红楼春上春》是蛇,《杨过与小龙女》就是井绳。知道了这些,拍《杨》片时哥哥的痛苦就可以理解了。

张国荣的磨难不仅在事业上,还有在经济上的尴尬。翁静晶在《香港经济日报》连载的《翁静晶手记》里有一段“苦有谁知”:

片场有称作“万岁”的规矩,但凡是男女主角,或是导演,都不时会“全场请客”,出钱买茶点西饼慰劳工作人员。全场请客的“代号”,叫做“万岁”。身为“阿哥”“阿姐”地位而不作“万岁”,会有点异相,招人背后窃窃私语。

跟张国荣合作过《喝采》、《杨过与小龙女》和《第一次》,均未见过他“万岁”,有人在背后批评他“孤寒”,没有替他辩护,等于是认同。

一九八八年,《新最佳拍档》在澳门取景,张国荣是其中一位主要演员,外景拍竣当晚,全体工作人员往湾仔着名的“木偶餐厅”用膳,几十人大吃大喝,花费近一万元。账单由张国荣支付,那时候的他,诚然已是天之骄子,走到哪里,都有一群讨签名的影迷围拢着,受欢迎程度,比起麦嘉和许冠杰有过之而无不及。与张算是识于微时,仍懵然忘了“今时不同往日”之理,竟开其玩笑:“Leslie,果然‘大手笔’,从未见你‘万岁’,这回是‘破天荒’。”

他的回答,想不到会是这样:“晶晶,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的环境不太好,实在是没有能力。看见你经常请客,我亦感到不好意思,但穷之苦,你会明白吗?现在我有能力请‘万岁’,就当是补偿吧!”

听罢,呆在当场。一次普通的“万岁”,大概是五百至一千多元,说真的,从未想象过他有“钱的问题”。为此,既内疚又难过,跟他说:“对不起,Leslie!”他竟立即收起了严肃的愁容,嘻哈大笑:“傻人,别记在心上。”

这段记述让人心痛,我想我们大家都同翁静晶一样,谁也不会想到哥哥有“钱的问题”。但他是个达观的人,收起严肃的愁容,嘻哈大笑:“傻人,别记在心上。”“然而,他也是记牢了。一幕又一幕发生在过往的事,不断重现,张国荣从苦难中熬出头来,实在是不容易。小人之心、君子之腹,张国荣是君子,不容置疑。”虽然不断重现,他自己却并不把这些“惨无人道”的遭遇常挂在嘴边,不仅仅是作为君子的宽厚,还有身为人子的明智——在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处的就是抱怨。他能忍人不能忍,更从不当众动怒,当年来自友辈、同事和观众的冷言、奚落和轻视,他都能忍声吞下。他默默地、认真地、努力地做好自己的本分。

这并不是说他是一个忍气吞声、老实敦厚、温水煮青蛙的人,张国荣自有他的个性,他是骄傲的,像所有“水仙子”型人物一样,有一颗敏感且自恋的心。

自恋型人格的形成,自体心理学创始人科胡特认为可以追溯到婴儿时期。每一个个体在其婴儿期都有自体自大、夸大倾向,例如婴儿稍稍得不到满足就会大哭,在婴儿的心理世界中,他或她是全能的上帝。当这一上帝由于被养育者所满足时,则获得快乐;如果不被满足,则因为自己的全能感遭受挫折无法实现而暴怒。长此以往,婴儿无法得到夸大的自体自恋满足,不能与内部期待配对成功,则婴儿将失望于外在,大脑据实际情况放弃这一正常的养育被养育的循环回路构成,而以自体幻想性循环回路来替代补偿这一自恋之需要。这样的幻想往往阻碍了自体了解正常自恋的现实性,而超出了常人所能接受的范围,形成自己独有和过分的自恋。

当有记者问起,张国荣不否认地说——

“我承认,我自恋,做艺人应该自恋。”

“自恋是否等同爱惜自己?”

“这又不一定,因为很多自恋的人都会吸毒,自恋和爱不爱惜自己是两回事。自恋是一个人对自己的外貌要求,永远保持到最好的状态,并不表示他会爱惜自己的内在,这又和自大有稍稍关连。说不定有些人因为太自恋,觉得自己太靓,就会目空一切,不管别人怎样看你,如果又不会反思时,就以为自己吸吃毒品都一样地靓,那很容易出事。”

张国荣一向很自爱。年轻时,人人恃着青春无价,夜夜狂歌热舞时,他最多一个星期去玩一个晚上,为安全着想,他也不怎么玩机动游戏及过山车。在娱乐圈,不少前辈的亲身遭遇也让他有所警惕——

“其实人家的真实故事帮助了我。我看到有很多艺人,本来以他们的知名度,可以赚到相当多的钱,老来应该有所依靠。可惜却因为种种原因,为了赌博,既不自律,又不自爱,行差踏错,到最后临老过唔到世。我实在不想自己走上这条路。”

张国荣的家庭背景,对他亦有着很深远的影响。

“我的身世,好多人知,我爸爸是个出了名的裁缝,而这个家最后却各散东西,家庭的支离破碎,让我觉得我更要爱惜自己,到目前为止,我是家里经济上的重要支柱,有一些仍然需要我帮助。其实不止我一个,我知道有很多艺人都好顾家,而我亦只是其中的一分子。”

张国荣有四个家姐,其中两个离了婚,经济上都是由他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