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师导读
“我”是刚出生不久的猫,因为书生的顽劣,“我”遭受了无妄之灾,又因为女佣的冷漠,“我”在被从厨房中扔出去又溜回来中循环往复,最后总算因为主人,有了一个家,那这个家究竟是什么样的?“我”在这个家中的家庭成员都有谁?“我”的身边又发生了哪些事情?接下来,就让我们跟随猫的眼睛,去探寻究竟。
我是猫。还没有名字。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出生的,只记得自己在一个既昏暗又潮湿的地方喵喵地哭叫。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人类,而且后来听说那似乎还是被称为书生[1]的人类中最狞恶的种族,据说这个叫书生的家伙经常会把我的同胞抓来煮着吃。不过因为我当时还小不懂事,所以并没有感到特别害怕。只不过在他把我捧在手上嗖地一下举起来的时候心里感到有些慌乱。等我在他手上回过神来之后才仔细地看清楚人类是什么模样。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那奇妙的感受。首先,这家伙本来应该长满漂亮毛发的脸庞却光滑得像个水壶。后来我又遇到过不少猫,长得像他这么难看的可以说一个也没有。其次,他的脸部正中央竟然突出来一块。而且还从窟窿眼里时不时地喷出烟来,呛得我实在是受不了。后来我才终于明白这是人类在吸烟。
【名师点评:这句话运用比喻的修辞,将人类的脸比作光滑的水壶,一方面形象地说明了人类脸部的特征,非常光滑,而且有水壶的弧度;另一方面也以猫的视角说明了猫与人类面部特征的不同,猫的脸庞有“漂亮毛发”,人的脸庞没有。】
我刚在这个书生的掌心舒舒服服地趴下,身体忽然又非常快速地旋转起来。也分不清究竟是书生在动还是只有我自己在动,总之我是头晕得要命,胃里也是一阵翻江倒海。就在我心想这次肯定完蛋了的时候,我被咚的一声摔得眼冒金星,记忆也到此为止,至于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书生已经不见了踪影,众多兄弟姐妹也都不在身旁,连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母亲都不见了。而且现在的这个地方和我之前待过的地方完全不同,特别明亮,晃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因为周围的样子太奇怪,我试着慢吞吞地爬了起来,发现浑身都疼得厉害。原来我被从窝里扔到竹林中了。
我好不容易爬出竹林,发现眼前是一个大池塘。我坐在池塘前面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但是却没有想到什么好主意。我心想不如再哭两声,或许那个书生又会来找我。但等我喵喵地叫完,也没见有一个人来。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风吹过池塘的水面,太阳眼看就要下山。我感到肚子非常饿,想哭又哭不出声,走投无路的我决定去随便找点什么,只要是能吃的都行。于是我轻轻地从左边绕过池塘,强忍着身上的痛苦终于爬到了有人烟的地方。我心里想着只要爬进去一定会有办法的,就从篱笆墙上的破洞钻进一户人家的院子。要说缘分这东西真是不可思议,如果这个篱笆墙上没有破洞的话,我或许就要在路边饿死了吧。常言说得好,这就叫一树之阴[2]。这个破洞时至今日仍是我拜访邻家花猫时候的交通要道。虽然我钻进了这户人家的院子,但依旧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才好。眼看着天快黑了,似乎还要下起雨来,到那时候我饥寒交迫,情况实在是万分紧急,再不能有半点犹豫了。没办法,只能先朝着明亮而且看起来暖和的地方前进。现在回忆起来,当时我应该是已经钻进那户人家的房间里了。在这里我又遭遇了书生之外的人类。首先见到的是女佣。这位比之前见到的那个书生更暴力,刚一看到我就突然抓住我的脖子把我扔到了外面。我心想这回是真没辙了,干脆闭上眼睛听天由命吧。但因为实在是饥寒交迫忍无可忍,我还是趁着女佣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溜进了厨房。但很快我就又被扔了出来,不甘心的我被扔出来又进去,溜进去又被扔出来,同样的事情就这样重复了四五次。当时我实在是恨透了这个叫女佣的家伙,直到前几天偷了她的秋刀鱼报了这一箭之仇,才算是出了这口恶气。就在她最后一次抓住我想要把我扔出去的时候,这户人家的主人[3]走了出来问道“什么事这么吵啊”。女佣把我大头朝下地拎起来递到主人面前说“这个小野猫总是跑到厨房里来,赶也赶不走,真没办法”。主人捻着鼻子下面的黑毛仔细地端详了我一阵,然后丢下一句“那就把它收留下来吧”转身离开了。主人看起来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女佣似乎很不服气地把我扔进厨房,就这样我决定从今往后便把这里作为自己的家。
【名师点评:“抓住”“扔到了外面”“大头朝下地拎起来”“递到”,几个简短的动作,写出了女佣对于小猫的粗鲁、厌弃、不耐烦,同样也表明了小猫对于女佣的厌恶之情。】
我的主人很少来看我。他似乎是一名教师,每天从学校回来就把自己关进书房,几乎从不出来。家人们都以为他是一个很努力的人,他自己也做出一副十分刻苦的模样。但实际上他并不像家里人认为的那么勤奋好学。我有时悄悄地溜进他的书房偷看,发现他总是在睡午觉,甚至还会把口水流在刚刚翻看过的书上。他因为胃不好所以皮肤呈现出淡黄色且缺乏弹性的病态,但他同时又很能吃,每次暴饮暴食之后都要吃帮助消化的药,吃完药就把书翻开,然后没看上两三页就睡着了,口水流到书本上。这就是他每天晚上都在重复的事情。我虽然是猫,但也偶尔会思考问题。我不由得心想,教师这种职业真是太轻松了。如果我能够转生成人类的话一定要当教师。像这样整天睡觉就行的工作就算是猫也没什么干不了的。但要让主人说的话,恐怕再也没有比教师更辛苦的工作了,每当有朋友来拜访时,他总是要抱怨一番。
我刚在这个家里住下的时候,除了主人之外的其他人都很不待见我。不管我走到哪,不是被一脚踢开就是被置之不理。从他们直到现在也没给我取名字这一点上就能够看出他们是多么不重视我了。没办法,我只能尽可能地待在唯一接受我的主人身旁。早上主人看报纸的时候,我一定会趴在他的腿上。白天他午睡的时候,我一定会趴在他的背上。我这么做倒不是因为特别喜欢主人,只是因为别人都不搭理我,不得已而为之。后来我有了经验,早晨在饭桶盖上睡觉,夜晚在暖炉上睡觉,天气好的时候白天在檐廊睡觉。但最令我心情舒畅的还是晚上偷偷爬到这户人家孩子们的床上和她们一起睡。孩子们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到了晚上两个人就在一张床上睡觉。我总是能在她们两个人中间找到一个位置,然后想尽办法挤进去,但如果运气不好碰醒了孩子,那结果可不得了。孩子们——特别是年纪小的那个更甚——哪怕是深更半夜也要大声地哭叫“猫来了猫来了”。于是我那个患有神经性胃病的主人一定会被吵醒,并且从隔壁的房间跑过来。事实上,就在几天前他还用尺子狠狠地打了我的屁股呢。
【名师点评:这是一处细节描写。“最令我心情舒畅”的事是在孩子的被窝里睡觉,而家里的人对“我”的这一行为深恶痛疾。孩子哭叫,主人撵“我”,也照应了前文的“不待见”“不是被一脚踢开就是被置之不理”,也侧面说明了猫在家里的不受重视。】
我和人类同居之后根据对他们的观察,不得不做出如下的判断——他们都是些任性的家伙。特别是我偶尔跑去和她们一起睡的那两个孩子更是不可理喻。她们总是擅自地将我倒拎起来,把袋子套在我的头上,把我扔出去,甚至把我塞进炉灶里。而且,如果我稍微还一下手,就会遭到全家的围追堵截和残酷迫害。最近我只是在榻榻米上磨了磨爪子,主人的老婆就大发雷霆,从此便再也不让我轻易进到房间里面去了。就算我在厨房里冻得瑟瑟发抖,他们也完全无动于衷。我很尊敬的斜对面的白猫,每次见面都会对我说,“再也没有比人类更无情的家伙了”。白猫不久之前生下了四只好像白玉一样的小猫。但寄住在那家的书生竟然在小猫刚出生第三天的时候,就把它们都拎到屋后的池塘那边扔掉了。白猫声泪俱下地向我哭诉完这件事情之后说,我们猫族要想享受合家团圆的天伦之乐,就必须向人类宣战并且把人类全部剿灭才行。我认为她说得很有道理。隔壁的花猫对人类搞不清楚所有权这件事感到非常的愤慨。对我们猫族来说,不管是干鱼头还是鲻鱼肚,都归最先发现的猫所有。如果谁敢不遵守这个规定,那就要用武力让他明白明白道理。可是那些人类却完全没有这种观念,明明是我们先发现的美味,却每次都被他们夺了去。他们仗着自己力气大,堂而皇之地霸占了我们的食物。白猫住在一个军人的家里,而花猫的主人是一位代言[4]。我因为住在教师的家里,所以在这些问题上比他们两个更乐观一些。反正只要每天混混日子就行了。就算是人类也不可能永远这么逍遥下去。还是耐着性子等待猫族的天下到来吧。
【名师点评:这里运用了比喻的修辞,表现了刚出生的小猫可爱的情态,同时也深切批判了书生扔掉小猫的罪恶行径。】
既然说起任性,就让我来讲讲我的主人因为任性而发生的糗事吧。本来我的主人并没有任何的过人之处,但他却什么事都喜欢试一试。比如写俳句向《杜鹃》[5]投稿,写新体诗[6]向《明星》投稿,或者写下满是错误的英文,有时候他还练习弓道、学唱谣曲,还有的时候他会嘎吱嘎吱地拉小提琴,然而遗憾的是,每一件事他都做不好。不过他沉迷于这些事情的时候,甚至连胃病都被抛在脑后了。因为他总是在后架[7]里唱谣曲,所以被邻居们取了个外号叫“后架先生”,但他对此毫不在意,仍然不断地唱着“吾乃平家宗盛是也”[8]。每次大家都无奈地笑道,“哎哟,宗盛又来了”。不知这位主人是怎么想的,在我住进来一个月之后,正好赶上他发薪水那天,他拎着一个大袋子回到家中。我正疑惑他究竟买了什么,只见他从大口袋里拿出水彩颜料、画笔和高级画纸,似乎在说从今天开始不再练习谣曲和俳句,决心专攻绘画了。果不其然,从第二天开始他每天一有空闲时间就在书房里作画,连午觉都不睡了。但他画的那些玩意谁也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他自己似乎也认识到了这一点,某天一位搞美术的朋友前来拜访时,我听到他说了这样一番话。“我怎么就画不好呢?看别人画的时候感觉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是自己拿起笔来才发现实在是太难了。”主人这样抱怨道。不过他说的倒是一点不假。他的朋友透过金框眼镜注视着他的脸说道:“不可能一上来就画得很好啊,况且只是关在屋子里凭想象作画也是不行的。意大利著名画家安德烈·德尔·萨托[9]曾经说过,最好的绘画莫过于描绘自然的景象。天上的星辰、地上的露水、飞翔的鸟儿、奔跑的野兽、池塘里的金鱼、枯木上的寒鸦[10],自然本身就是一幅美丽壮观的画卷。如果你想画出像模像样的作品,不如尝试去写生,如何?”
【思考探究:“专攻”的本意是专门研究。想想看,此处猫觉得主人是要专门研究绘画吗?还是有其他的感情包含在内?】
“哎?安德烈·德尔·萨托竟然说过这样的话吗?我一点也不知道呢。原来是这样啊,说得一点也没错。”主人感慨万千地说道。但我却在他朋友金框眼镜的后面看到一丝嘲笑。
第二天,当我和往常一样在檐廊上舒舒服服地睡午觉的时候,主人却一反常态地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跑到我身后不知道鼓捣些什么。被他吵醒的我眯起眼睛想看他究竟在搞什么名堂,结果发现他竟然真的按照安德烈·德尔·萨托的说法来做了。他这副模样实在是让我忍俊不禁,他被朋友嘲讽之后竟然首先把我当成了写生的对象。本来我已经睡足了,很想打个哈欠、伸个懒腰,但一想到主人难得这么有兴致,实在是不忍心破坏他的雅兴,于是只能强忍不动。现在他已经画出我的轮廓,正在给面部上色。坦白地说,我作为一只猫算不上特别好看。不管是身材、毛发还是脸型,与其他猫相比都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但就算我再怎么其貌不扬,也不至于是主人现在画的这个奇怪模样。首先颜色就不对,我的毛皮是像波斯猫那样,淡灰色中带有些黄色还混杂着斑点。这是任何人看到都不会怀疑的事实。可是主人现在涂上去的颜色,既不是黄色也不是黑色,既不是灰色也不是褐色,甚至连这些颜色的混合色都不是,简直说不上来是什么颜色。更不可思议的是,他没有画眼睛。虽说这是对我睡姿的写生,没画眼睛倒也说得通,但问题在于连像是眼睛的地方都找不到,岂不是让人分不清这究竟是个睡着的猫还是瞎猫了吗?我不由得在心中暗自感慨,恐怕不管再怎么学安德烈·德尔·萨托,这也是没救了吧。不过主人这热情好学的劲头倒是挺令人佩服。虽然我尽可能地想让自己纹丝不动,但其实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憋着尿呢,浑身的肌肉也都蠢蠢欲动了。因为实在没办法继续忍耐下去,我干脆把两只前爪用力地往前一伸,压低脖子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到了这个地步,再想老老实实地待着已经不可能了。反正也已经打乱了主人的计划,干脆到房后去撒泡尿好了,我心里这样想着,慢悠悠地爬走了。在我的身后传来主人既失望又愤怒的叫骂声,“这个混蛋家伙”。主人在骂人的时候有个习惯,那就是一定要说“混蛋家伙”。因为除此之外他再也不知道还有什么骂人的话。不过他完全不理解一直艰苦忍耐之人的心情,张嘴就是“混蛋家伙”,实在是太没礼貌了。如果我平时趴在他背上的时候他多少能给我一些好脸色的话,被骂几句倒也算了,可是他明明从没给过我什么好处,连我去撒尿也要骂“混蛋家伙”,这就有点过分了。本来人类就觉得自己很有力量而妄自尊大。要是没有比人类更强大的家伙出现把他们好好地教训一顿的话,将来他们还不知道要傲慢到何等地步呢。
【名师导读:此处运用了动作描写。“往前一伸”“打了一个哈欠”“爬走”将猫缓慢的动作描绘得淋漓尽致,“用力地”“大大地”“慢悠悠地”用形象的副词写出了猫在睡醒之后的慵懒。】
如果人类只是任性的话,我倒是也能忍耐,但关于人类的缺德事,我还听说过比这更甚数倍的传闻。
在我家的房后有一片刚好十坪[11]的茶园,虽然面积不大但却是一个清爽宜人、阳光充足的地方。每当孩子们大吵大闹搞得我无法舒舒服服睡午觉的时候,或者因为过于无聊而感到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我都会来到这里修身养性。阴历十月某个安静祥和的午后,大约两点钟,我吃完午饭又美美地睡了一觉之后,来到这个茶园里打算活动活动身体。我一根一根地闻着茶树的树根,来到西侧的杉树围墙附近,发现一只大猫趴在枯菊上睡得正香。他似乎根本没有觉察到我的靠近,又像是虽然觉察到但却毫不在意,只是大声地打着呼噜。擅自闯进别人家的院子还能够像这样呼呼大睡,我不由得暗自惊讶于他过人的胆识。他是一只纯种的黑猫。午后清澈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闪闪发光的皮毛之间似乎燃烧着肉眼看不见的火焰。他的身躯非常庞大,足足比我大一倍,堪称猫中的大王。我既敬佩又好奇,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对他仔细地端详起来。秋风轻轻地拂过从杉树围墙上探出来的梧桐枝,两三片树叶吧嗒吧嗒地掉落在枯菊丛中。忽然,大王睁开了溜圆的双眼,那双眼睛比人类珍爱的琥珀还要美丽,让我直到现在仍然记忆犹新。他一动不动,从双眸的深处射出来的尖锐目光紧紧地盯着我窄小的额头,问道,“你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东西”。虽然这粗鄙的言语不太符合大王的身份,但因为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连狗听见都会浑身颤抖的威严,所以我不由得也有些胆怯起来。可我转念一想,如果在这个时候默不作声的话恐怕更加危险,于是我故作镇静冷冷地答道“我是猫,还没有名字”,但实际上我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他用非常轻蔑的语调说道:“什么?你这模样的也是猫?可真让我感到意外。那你住在哪啊”,那态度简直是完全没把周围的一切放在眼里。“我就住在这个教师的家里。”“我觉得也是,看你这瘦小枯干的模样。”大王盛气凌人地说道。听他说话的口气,感觉不像是只良家之猫,但从他那一身肥膘来看,似乎平时吃得不错,应该过着非常富裕的生活。于是我忍不住问道,“既然这么说,那你究竟是谁啊”。“我是车夫家的黑猫。”他高傲地答道。车夫家的黑猫是在这一带家喻户晓的恶猫。因为住在车夫家,导致他虽有一副强壮的身体却没有丝毫的教养,所以大家都不愿与他交往,甚至还结成同盟对他敬而远之。得知了他的身份之后,我在为自己刚才的胆怯感到有些脸红的同时,也对他产生出几分轻蔑。为了测试一下他究竟有多么无知,于是我问了他几个问题。
【名师导读:这一片段的景物描写非常出彩,用拟人的修辞把秋风的温柔、梧桐树枝出墙的姿态描绘得传神,读完让人仿佛置身于静谧的茶园之中。】
“究竟教师和车夫哪一个更了不起?”
“当然是车夫更了不起了。看看你家的那个主人,简直瘦得跟皮包骨一样。”
“你也因为是车夫家的猫所以才这么强壮吧。看样子你在车夫家吃得不错呢。”
“你在说什么啊,我不管走到哪都吃喝不愁。要我说,你也别在这个茶园子里乱转了,干脆跟我混,保证你不出一个月就胖得像变了个人一样。”
“请务必让我跟随您。但我觉得教师的家比车夫的家地方更大呢。”
【名师导读:从“保证”一词看出黑猫有些自傲,对于自己之前获取食物的方式很是满意。“务必”一词有讨好之嫌,但一个“但”字又暴露了主人公猫的阿谀奉承和小心机,它认为在一个教师家里至少不需要为外界事物烦恼。】
“蠢货,房子再大能当饭吃啊?”
他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两只如同紫竹削成的耳朵不停地抖动着,站起身大摇大摆地走了。至于我与黑猫成为知己那都是后话了。
【名师导读:这句话运用了比喻的修辞,形象生动地写出了黑猫耳朵的形状。“抖动”“大摇大摆”等词语也写出了黑猫的狂妄自大、盛气凌人。】
后来我偶尔会和黑猫碰面,而每次他都少不了要当着我的面吹嘘一番。我之前提到的那些“人类的缺德事”,其实都是从黑猫这里听说的。
有一天,我和黑猫跟往常一样躺在温暖的茶园里闲聊,他又老生常谈地自吹自擂了一番之后,忽然对我问道:“你到目前为止捉过多少只老鼠?”要论知识面的话我肯定比黑猫要强上百倍,但论力量和勇气,我很清楚自己和黑猫完全无法相比,所以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多少感到有些难以启齿。但事实就是事实,说谎是不行的,所以我诚实地答道:“其实我早就想捉,但一直也没有机会。”黑猫哈哈大笑,连鼻尖上翘起的胡须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黑猫是一个非常狂妄自大的家伙,所以只要对他表现出毕恭毕敬、言听计从的态度,就很容易反过来控制他。我在和他熟悉之后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如果现在强行替自己辩护的话反而会把事情搞砸,那就太蠢了,不如干脆听他好好地吹嘘一番,然后随便敷衍几句搪塞过去就行了。打定主意之后,我老老实实地奉承道:“像您这样经验丰富的老手,一定捉了不少吧。”果然,他如同见到墙洞就忍不住要钻一样中了我的圈套:“不算太多,也就三四十只吧。”他又继续说道:“老鼠的话,我一个人搞定一两百只也没问题,但黄鼠狼可就不行了。我曾经跟黄鼠狼交过手,结果吃了大亏。”“竟然是这样。”我随声附和道。黑猫眨巴着他的大眼睛说道:“去年大扫除的时候,我家主人拎着一袋石灰钻到檐廊的地板下面时,忽然窜出来一只跟你这家伙差不多大的黄鼠狼,大概是被吓出来的吧。”“不得了。”我故作感慨。“一般的黄鼠狼也就比老鼠大不了多少。我一开始没把这个畜生放在眼里,猛地就追了上去,三两下便把它赶进了泥沟里。”“干得漂亮啊。”我为他喝彩道。“可是没想到这家伙被逼急了竟然放了个屁。那个臭啊就别提了,从那以后只要一看到黄鼠狼我就恶心想吐。”说到这里,他好像又想起了去年的臭味一样,用前爪在鼻子跟前擦了两三下。就连我也感到他有点可怜,于是安慰他道:“不过老鼠要是被你盯上那就完蛋了吧。既然你这么能捉老鼠,一定是因为整天能吃老鼠才长得这么壮、毛色也如此有光泽吧。”本来我这么说是为了让黑猫高兴起来,可是没想到却起到了相反的效果。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想一想都觉得没劲,不管我捉多少老鼠都没用——在这个世界谁也搞不过人类。我们猫捉到的老鼠,都被人类拿去上交给警察了[12]。警察也不知道老鼠到底是谁捉的,反正一个老鼠尾巴就奖励五钱。我家主人靠我捉到的老鼠都赚了一日元五十钱[13]了,却从来也不说给我改善一下伙食。所以说人类都是一些道貌岸然的小偷。”就连不学无术的黑猫都看透了这个道理,他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脊背上的毛发也根根直立。因为我也觉得有些不舒服,所以后来就随便敷衍了他几句便回家了。从那时起我就下定了绝对不捉老鼠的决心。不过,我也没当黑猫的跟班和他去找老鼠之外的其他食物。毕竟与为了食物奔波劳累相比,不如舒舒服服地睡大觉。在教师的家里待得久了,连猫都染上了教师的习气。要是不注意点的话,搞不好下次就该犯胃病了呢。
【名师导读:这句话表面看起来是形象地刻画了黑猫生气的样子,一副莽汉形象跃然纸上,但更深层的是贬低了作为它们主人的人类的一些“强盗行径”,为动物们所不齿。】
说起教师,我的主人最近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在水彩画上没什么天赋,在12月1日的日记上他这样写道:
今天第一次和××见了面。以前听说他是个放荡之人,今日一见,发现他果然是个精通游乐之道的行家。像他这样的人,与其说是因为深受女人喜爱才放荡不羁,倒不如说是天性使然更为恰当。他的妻子好像是个艺伎,真是令人羡慕。在那些污蔑别人放荡的人中,绝大多数都没有放荡的资格。而在自认为放荡不羁的人中,也有许多人根本就不配放浪形骸。因为他们本来天性并非如此,却非要走上这条道路。就像我画水彩画一样,根本是没有前途的。即便如此,仍有人执迷不悟地认为只有自己是精通游乐之道的行家。难道说在酒馆里喝点小酒再找个艺伎游乐一下就算是行家了吗?这种理论要是成立的话,那我也算是了不起的水彩画家了呢。所以说我还是放弃画水彩画的好,毕竟一个愚昧的行家还不如一个刚进城的土老帽好呢。
对他的这番“行家论”我是完全无法苟同。虽然他身为教师竟然对人家的艺伎老婆心存艳羡实在是有失身份,但他对自己水彩画的批评确实非常中肯。不过尽管主人有如此的自知之明,却始终难以摆脱孤芳自赏的心态。于是在隔了两天,也就是12月4日的日记中他又这样写道: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觉得自己画水彩画实在是没前途,于是将画作丢掉了,但那幅画却不知被谁捡了去,装裱在十分漂亮的画框里还挂在楣窗上。这幅画被装裱起来以后,我忽然觉得它好看极了,我非常高兴,一直欣赏着如此美丽的画作。但等天亮了,我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的画作还是那么拙劣。
【名师导读:弗洛伊德说梦是愿望的达成,梦是欲望的满足。在猫的主人的梦里,他的画作被世人交口称赞,也正好照应了他在现实中画画的受挫心理。】
似乎主人在梦里还依然对水彩画恋恋不舍。从这一点上来看,他不但成不了水彩画家,就连他所说的“行家”也做不成呢。
就在主人梦见水彩画的第二天,上次那个戴金框眼镜的美学家时隔多日又再次来访。他刚一落座劈头第一句就是:“画得怎么样了?”主人表情平静地说道:“我听从你的忠告努力练习了写生,通过写生我对物体的形态以及颜色的细微变化都有了更深刻的了解,而在此之前我完全都没有注意到这些。西洋美术就是因为自古以来便强调写生的重要性,所以才有今天这样的发展吧。不愧是安德烈·德尔·萨托啊。”他只字未提日记里的事情,又把安德烈·德尔·萨托夸奖了一遍。美学家笑着挠了挠头说道:“其实,那些话都是我胡说的。”“什么?”主人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就是让你深有感触的那个安德烈·德尔·萨托啊,其实那些话都是我瞎编的,根本就不是他说的。没想到你竟然信以为真了,哈哈哈哈哈。”美学家开心地大笑起来。我在檐廊听到他们的对话之后,不由得心里琢磨着,不知道主人在今天的日记里又会写些什么。这位美学家似乎将信口开河捉弄人当成唯一的乐趣。他根本不管安德烈·德尔·萨托的事件会给主人的情绪造成怎样的影响,反而又非常得意地说了如下几件事。“不过有时候你开的玩笑别人却当真了,实在是能够激发出非常滑稽的美感,有趣极了。前几天我对学生说,尼古拉斯·尼克尔贝忠告吉本,最好用英语而不是法语来出版他毕生的大作《法国革命史》。[14]没想到这个学生的记忆力还真好,在日本文学会的演讲上很认真地把我说的这番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实在是太好笑了。当时台下大概有一百名听众,但所有人都没有听出问题。另外还有件有趣的事。不久前,我参加了一个有某文学家出席的会议,因为有人提到了哈里森的历史小说《西奥法诺》,于是我就说那是一部十分经典的历史小说。特别是对女主人公死亡那部分的文字描写实在是看了都让人感觉毛骨悚然。[15]结果坐在我对面的‘万事通先生’立刻随声附和说,对对对,那段描写真可谓是神来之笔。于是我就知道这位先生和我一样根本没有读过那本小说。”患有神经性胃病的主人瞪大了眼睛问道:“你说这些毫无事实根据的话,要是别人刚好读过你说的那本书可怎么办呢?”听他话里的意思,说瞎话骗人倒没什么关系,唯独怕的是谎言被人戳穿。美学家却丝毫不为所动,哈哈大笑着说道:“那时候就说是和别的书搞混了,或者随便说点别的蒙混过去就行了嘛。”这个美学家虽然戴着金框眼镜,但在性情上却和车夫家的黑猫有许多相似之处。主人默默地吸着日出牌香烟,吐出一个烟圈,脸上一副“我可没有那种勇气”的表情。美学家用“所以你根本就画不出什么名堂”的眼神看着主人说道:“玩笑归玩笑,但绘画实际上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据说列奥纳多·达·芬奇就让自己的学生临摹寺院墙壁上的污渍。所以说躲进厕所里专心致志地观察被漏雨浸湿的墙壁,自然而然就能画出精美绝伦的纹饰呢。你不妨试一试,说不准也能画出有趣的作品。”“又是骗人的吧?”“不,这可是千真万确的。难道这故事不出人意料吗?听起来就像是达·芬奇的奇闻逸事。”“确实很出人意料。”主人大半已经认输了,但他还不至于真的在厕所里写生。
车夫家的黑猫后来瘸了一条腿,曾经充满光泽的毛发也逐渐褪去了颜色甚至开始脱落,就连被我评价为比琥珀还美丽的眼睛,现在也堆满了眼屎。最让我在意的是,他现在意志非常消沉,且身体越来越虚弱。我在茶园最后见到他的那一天,问他究竟发生什么事,他只说“被黄鼠狼的大臭屁和鱼贩子的大扁担给害惨了”。
为红松点缀的两三片红色枫叶,如同往昔的梦境一般零落,在蹲踞[16]周围轮流开放的红白两色的山茶花也尽数凋零。冬日的阳光早早就照进了六米多长的南向檐廊,刺骨的寒风不任意肆虐的日子几乎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看样子,我享受午睡的时间也要越来越短了。
【思考探究:这句话运用了比喻的修辞,将红色枫叶的飘落比作零落的往昔梦境,渲染了秋日的凄清氛围。回想一下,两只猫初见时有“午后清澈的阳光”,两处环境描写的对比也有“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悲戚之感。除了物是人非,你还体会到了什么?】
主人还和以前一样每天都去学校,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每次有人来访,他总要抱怨一番“教师当够了当够了”。不过他现在水彩画不怎么画了,帮助消化的胃药也因为没有效果而不再继续吃了。孩子们很听话地每天都上幼儿园,回来之后不是唱歌就是拍球,有时候还会抓着我的尾巴把我拎起来。
我因为吃不到什么美味所以并没有长胖,但至少身体健康没有瘸腿,每天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当然,老鼠我是绝对不会捉的。女佣还是一如既往地烦人。他们依旧没有给我取名字,但欲望这种东西永远也不会得到满足,所以我觉得不如就在这个教师的家里一直做个无名的猫生活下去吧。
阅读鉴赏
小说开篇选取了一个新的角度——猫的视角。本章通过猫的眼睛,观察人类社会,评判各色人物,通过猫的叙述,刻画了让猫家破人亡的凶残书生、对猫更不友好的凶残女佣,还花了大量的笔墨,描摹了一个患有胃病,性格又任性,做任何事都三分钟热度,容易被别人的花言巧语所蛊惑的教师形象。此外,通过描写主人公猫与车夫家的黑猫的交锋,讽刺了车夫的蛮横、粗鲁和人类社会的种种缺德事。
知识拓展
《我是猫》写于1904年至1906年9月,1905年1月起在《杜鹃》杂志上连载。鲁迅评价它“轻快洒脱,富于机智”。它以飘逸的文体透过一系列冷嘲热讽否定了封建而落后的旧事物,对日本资本主义现代化所带来的诸如拜金主义、利己主义等弊端亦深表不满。但夏目漱石在长篇小说《我是猫》上卷的序言中写道:“此书既无主旨,又无结构,犹如无首无尾的海参。”中村一郎在《漱石与虚构》一文中论述道:“第一,以主人公为首,登场人物无性格。第二,无结构。第三,缺乏围绕主题的发展。性格、结构、主题是构成一部长篇小说的基本要素,缺失了这些要素则很难将其称为一部真正的长篇小说。”
考题链接
1.下列有关文学常识和名著阅读的表述,不正确的一项是()
A.《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醉翁亭记》《记承天寺夜游》都是“唐宋八大家”的作品。
B.“杨志却要辰牌起身,申时便歇。”此句中的“辰牌”相当于上午七时至九时,“申时”相当于下午三时至五时。
C.我国现代作家鲁迅在作品中塑造了很多人物形象,其中闰土、阿长和孔乙己都是其小说集《呐喊》中的人物。
D.《我是猫》是日本作家夏目漱石的作品,小说中刻画了一只善于思索、有见识、富有正义感又具有文人气质、但至死都没有学会捉老鼠的猫。
2.从文学常识的角度看,搭配有误的一项是()
A.《西游记》——吴承恩 《水浒传》——施耐庵
《聊斋志异》——蒲松龄 《儒林外史》——吴敬梓
B.《故乡》——小说 《藤野先生》——散文
《风筝》——散文诗 《看云识天气》——说明文
C.香菱、刘姥姥——《红楼梦》 “星期五”——《鲁滨孙漂流记》苦沙弥——《我是猫》
D.福音书——《我的叔叔于勒》 温故知新、舍生取义——《孟子》醉翁之意不在酒——《醉翁亭记》
注释:
[1]书生:指学生,特指寄住在别人家里一边帮忙做家务一边修习学业的青年。
[2]一树之阴:指“一树之阴、前世之缘”,意思是碰巧在同一棵树下乘凉也是前世的因缘。这是经常被应用于谣曲之中的语句。
[3]这户人家的主人和漱石有很多共同点,比如鼻子下面有小胡子、胃不好、对谣曲有兴趣,等等。另外,在他家的附近是车夫家和中学,与当时漱石居住的环境很相似。
[4]代言:律师的旧称。花猫在对人类进行批判时用的“所有权”等说法都很有律师的语言风格。
[5]《杜鹃》:俳句杂志,现在仍然在发行中。这个杂志是漱石的朋友正冈子规推进俳句革新运动和普及“写生文”的据点。包括《我是猫》在内,漱石在这个杂志上连载过许多作品。
[6]新体诗:堪称日本近代诗歌母体的诗歌形式。漱石也在这个时候尝试创作过新体诗,但从没被《明星》刊登过。
[7]后架:在禅寺中是厕所的意思。
[8]这是经典谣曲《熊野》开篇中宗盛表明身份的一句。《熊野》是初学者练习最多的曲子。
[9]安德烈·德尔·萨托(Andrea del Sarto,1486——1531):意大利佛罗伦萨派画家。
[10]乌鸦配枯木的冬季景色构图,是日本画的传统主题。
[11]坪:日本面积单位,用于丈量房屋和宅地面积。 1坪约等于 3.306平方米。
[12]当时东京市政府为了预防传染病而鼓励市民捕鼠,并且收购捕捉到的老鼠。
[13]现在使用的日本货币单位“円”(日元),是1871年制定的。当年明治政府发布《新货币条例》,规定新货币一百钱可换一日元,而十厘则可换一钱,厘以下有单位“毛”。
[14]这段话基本都是错误的。尼古拉斯·尼克尔贝(Nicholas Nickleby)是英国小说家狄更斯(Dickens,1812——1870)的小说《尼古拉斯·尼克尔贝》的主人公,是一个虚构人物。吉本(Edward Gibbon,1737——1794)则是英国的历史学家,他的主要著作并不是《法国革命史》而是《罗马帝国衰亡史》。漱石非常熟悉的英国批评家托马斯·卡莱尔(Thomas Carlyle,1795——1881)有一部作品叫作《法国革命史》。另外,《罗马帝国衰亡史》虽然是用英语写的,但吉本以前的著作则大多都是用法语写的。
[15]英国作家弗雷德里克·哈里森(Frederic Harrison,1831——1923)创作的小说Theophano: the Crusade of the Tenth Century; a Romantic Monograph。原作中并没有“女主人公死亡”的部分。
[16]蹲踞:日式茶园中兼作装饰的洗手台,因为很矮,洗手时必须蹲下来,所以被称为“蹲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