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师导读
在猫的主人与友人相谈甚欢的午后,家中却突然闯入了一位不速之客,将某种调笑、逗乐的平衡气氛打破了。来的是什么人呢?她带来了一个什么消息在一众人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呢?而猫由于好奇心作祟,也进行了一番远征,它打探到了敌人什么消息呢?所有这些行动又跟寒月有什么联系呢?现在就让我们进入小说中一探究竟吧。
花猫死了,黑猫又不理睬我,虽然我感到有些寂寞,但幸运的是我在人类中有了一些知己,所以也并不觉得无聊。不久前,有人写信给主人想索要几张我的照片,这几天还有人特意给我寄来冈山的特产吉备丸子[1]。随着越来越多地得到人类的关注,我逐渐忘却了自己是一只猫这件事。不知何时,我的内心似乎更加倾向于人类的一方而与猫则疏远了起来,原本打算带领同胞们与两条腿的人类一决雌雄的豪情壮志如今已经烟消云散。不仅如此,我甚至觉得如果有机会能够进化成人类的话会更好。我并不是瞧不起自己的同类,只是觉得与性情相近的一方在一起是顺其自然,如果将我的这种行为说成是变心、轻浮或者背叛,那可真让我头疼了。凡是用这些词语来咒骂他人的人,大多是一些顽固不化、心胸狭窄的家伙。既然我已经摆脱了猫的习性,那就不能再因为花猫小姐和黑猫的事而烦恼。必须站在与人类同等的高度来对他们的思想和言行进行评价,这也没什么难的。只是拥有如此见识的我,在主人看来也只不过是一只比普通的猫稍好一点的猫而已,不但见到我一句招呼也不打,还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把本来送给我的吉备丸子吃了个精光,实在是非常令人遗憾。主人似乎也没有给我拍照片然后送给人家的想法。要说不满的话,我确实有些不满,但毕竟主人是主人,我是我,彼此的见解自然有所不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我处处都在模仿人类,对于已经甚少往来的猫族中所发生的事情实在是知之甚少。所以就让我只对迷亭和寒月几位先生进行一番评判吧。
今天是周日,天气还出奇地好,主人慢吞吞地走出书房,将笔砚和原稿纸摆在我的旁边之后趴了下来,嘴里还念念有词。看他这副模样大概是要写什么东西吧,我仔细一看,他很快就写下了“香一炷”三个大字。不知道他究竟是要写诗还是写俳句,不过“香一炷”这三个字对主人来说实在是有点太风雅了,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主人已经将“香一炷”丢到一旁,另起一行写道“忽然想记叙一下天然居士[2]的事迹”,不过他写完这一行字之后便停住了笔一动不动。只见主人手中拿着笔摇头晃脑了一阵似乎也没想到什么好词,接着竟然用舌头舔了舔笔尖。我看他连嘴唇都变得乌黑,然后在那一行字下面画了一个圈,在圈里画了两个点算是眼睛,又在圆圈的正中央画了一个鼻子,最后画了一个横线算是嘴,这下子就既不是文章也不是俳句了。主人好像也没了兴致,匆匆忙忙地将这个小脸涂抹了去。接着主人又另起一行,似乎在他看来只要另起一行就能写出个三四五六来。很快他就用言文一致[3]的文体一气呵成地写道“天然居士是研究空间、读论语、吃烧芋、流鼻涕的人”,这文章实在是糟透了。接着主人将所写的内容毫无顾忌地读了出来,前所未有地哈哈大笑,自言自语地说道“流鼻涕稍微有些过分,还是删掉吧”,然后在那句话上画了一道横线。画完一道之后又画了第二道和第三道,组成很规整的平行线,就连横线画到了下一行上他也毫不在意,仍然继续画下去,一直画了八条横线他还是写不出下一句,这回他干脆把笔一扔捻起自己的小胡子来。他很有气势地将胡子捻上来又捻下去,就好像能把文章从胡子里撵出来一样,就在这时女主人从饭厅走了过来,一下子坐在主人的面前说道:“你听我说。”“什么事?”主人用好像在水中敲铜锣一样的声音答道。女主人似乎对主人的回答不太满意,于是又说道:“你听我说。”“到底什么事啊?”这次主人将拇指和食指都伸进鼻孔里啪地拔了一根鼻毛出来。“这个月钱有点不够花……”“怎么会不够呢?看病的钱和药钱都给完了,欠书店的钱上个月不是也还清了吗?这个月应该有结余才对。”主人好像在看天下奇观一样仔细地注视着自己拔下来的鼻毛。“可是你不吃米饭,整天净吃面包和果酱啊。”“我吃了几罐果酱?”“这个月已经吃了八罐了。”“八罐?我怎么不记得吃了这么多?”“不只你,孩子们也吃了啊。”“不管吃多少,五六日元总够了吧。”主人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将鼻毛一根一根仔细地“种”在原稿纸上。鼻毛根部因为粘着毛囊脂,所以像针一样在原稿纸上根根直立。主人好像有了意想不到的大发现,朝鼻毛吹了一下,但鼻毛牢牢地粘在原稿纸上,根本没被吹走。“还真是顽固呢。”主人拼命地吹了起来。“不只有果酱,还有很多不得不买的生活必需品啊。”女主人的脸上写满了不高兴。“或许有吧。”主人又将手指伸进鼻孔里拔鼻毛。在红色和黑色的鼻毛中夹杂着一根纯白色的鼻毛。主人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瞪大了眼睛,然后用手指夹着这根鼻毛递到女主人的面前。“哎呀,讨厌。”女主人皱起眉头将主人的手推开。“看一看嘛,鼻子都长白头发了。”主人好像很感慨地说道。终于连女主人也被他逗笑了,无奈地回到饭厅,似乎已经不想再和他讨论开销问题了。主人再次将注意力放在天然居士的身上。
【名师点评:猫的主人们似乎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中慢慢消磨了一些生活的乐趣。一个仰望星空,整天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一个脚踏实地,日复一日地为柴米油盐酱醋茶操劳。虽然这也是日本社会常见的家庭结构,但从另一个侧面,也反映出了两个人之间还是有些隔阂的。】
用鼻毛赶走女主人之后,主人露出一副终于可以安下心来的表情,似乎打算拔完鼻毛就继续写作,但却迟迟没有动笔。“吃烧芋也是画蛇添足,割爱吧。”说着他将这一句画掉了。“香一炷太唐突了,也删掉。”这句也被他毫不留情地画掉。现在只剩下“天然居士是研究空间、读论语的人”这一句。主人似乎觉得现在的内容过于简单,但最终还是说道:“哎呀真麻烦,文章就算了,只写篇铭吧。”说完他大笔一挥,气势十足地在原稿纸上画了一朵特别难看的兰花。这下好不容易写成的文章一个字也不剩了。主人又将原稿纸翻了过来,在背面写下“生于空间、研究空间、死于空间。空也间也天然居士”这意义不明的一行字,就在这时迷亭走了进来。迷亭去别人家就好像回自己家一样,根本不用主人招呼,毫不客气地就走进门去,有时候他甚至会从后门飘然而至,似乎打从他出生时起,就已经把“担心”“客气”“顾虑”“体谅”之类的想法丢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又在写‘巨人引力’吗?”迷亭刚一进来就问道。“哪能一直写‘巨人引力’啊。我正在给天然居士写墓铭。”主人大言不惭地说道。“‘天然居士’听起来就像是‘偶然童子’一样的戒名呢。”迷亭和往常一样胡说一通。“还有叫偶然童子的?”“当然没有,不过我一下子就想到了而已。”“虽然我不知道什么偶然童子,但说起天然居士这个人,你应该也认识的。”“是谁啊,竟然取了个天然居士这样的名字?”“就是曾吕崎啊。毕业后进入大学院研究空间论,但因为用功过度不幸罹患腹膜炎死了。曾吕崎可是我的好朋友呢。”“就算不是你的好友,我也不会说什么坏话的。不过,到底是谁把曾吕崎变成天然居士的?”“是我啊,这是我给他取的名字。因为和尚们取的戒名实在是太俗气了。”似乎主人觉得“天然居士”这个名字相当高雅。迷亭笑着说道:“那把你写的墓铭给我看看吧。”他将原稿纸拿了起来大声地读道:“这是什么……生于空间、研究空间、死于空间。空也间也天然居士也。”读完之后评价道,“原来如此,确实不错,与天然居士很相称。”主人听了大喜:“不错吧?”迷亭又说道:“可以把这个墓铭刻在腌菜石[4]上,然后扔到后院当作试力石[5]。如此高雅,天然居士定然能够升天了呢。”“我也是这么想的。”主人很认真地答道,然后又说道:“我先失陪一下,很快就回来,你先逗猫玩吧。”说完,他没等迷亭回答就急匆匆地走了。
【思考探究:你觉得“天然居士”这个名字如何?是如苦沙弥所说很高雅,还是与迷亭的评价一样有一些可笑呢?】
突然被安排了一个接待迷亭先生的任务,我也不能表现得太冷淡,于是只好喵喵地撒着娇往他的腿上爬去。但是迷亭却嘴里说着“哟呵,都这么肥了,我看看”,然后毫不客气地抓着我的后脖颈把我拎了起来。“后腿这么耷拉着,恐怕捉不了老鼠吧……夫人,这猫能捉老鼠吗?”看样子有我陪他还不够,他又向隔壁房间的女主人搭起话来。“虽然不捉老鼠,但是会边吃杂煮边跳舞呢。”女主人出其不意地说出了我以前的丑事。我虽然被拎在空中,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迷亭依旧没有把我放下。“原来如此,这猫一看就是会跳舞的样子。夫人,从这猫的模样来看还真是不能大意啊。很像是过去草双纸[6]上画的猫又[7]呢。”他一边胡说八道,一边不断地与女主人搭话。女主人只能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来到客厅。
“让您久等了,他应该就快回来了吧。”说着女主人倒了一杯茶递到迷亭面前。“他去哪了?”“他出门之前从来不说去什么地方,所以我也不知道,但大概是去看医生了吧。”“是甘木医生吗?被那样的病人缠上,甘木医生也够倒霉的呢。”“唉。”女主人似乎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只能简单得应付一句。迷亭却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他最近怎么样,胃病好些了吗?”“完全看不出是好是坏,就算再怎么找甘木医生治疗,但像他那样一个劲地吃果酱又怎么能治得好呢?”女主人将刚才的不满暗自向迷亭发泄了出来。“竟然那么喜欢吃果酱吗?简直像小孩子一样呢。”“不只吃果酱,最近他还说萝卜泥是治胃病的良药,于是拼命地吃起萝卜泥来……”“真没想到啊。”迷亭感慨道。“好像是看报纸上说,萝卜泥含有淀粉酶。”“原来如此,是打算以此来弥补果酱造成的损害吧。还真是个好主意啊,哈哈哈哈哈。”迷亭听完女主人的抱怨竟然心情大好。“最近甚至让孩子们也跟着吃呢……”“果酱吗?”“不,萝卜泥……我听到他对孩子们说‘宝宝过来,爸爸给你们吃好东西’。还以为他偶尔也会宠爱一下孩子呢,没想到是做这种蠢事。两三天前他还把二女儿抱到衣柜上面……”“是有什么好主意吗?”迷亭不管听到什么都会解释为好主意。“哪有什么好主意啊,他只是想看孩子从上面跳下来而已,才三四岁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做那么疯疯癫癫的事?”“原来如此,那还真不是什么好主意。不过别看他这样,其实他是一个没有坏心眼的好人呢。”“他都这样了,如果再有坏心眼,那我可受不了。”女主人愤愤不平地说道。“不要那么生气嘛。能像这样衣食无忧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就已经很难得啦。毕竟苦沙弥[8]君没什么不良嗜好,又不在意穿着,勤俭朴素,绝对是个过日子的人啊。”迷亭兴致勃勃地进行着不合身份的说教。“那您可就大错特错喽……”“难道说还有什么隐情吗?这世道还真是一点也马虎不得呢。”迷亭飘飘然地说道。“倒也不是什么不良嗜好,但他总是胡乱买些从来也不读的书。如果他能量入为出地买也还好,可他从来都是心血来潮就跑去丸善[9]抱回来一大堆书,到了月末就装糊涂。去年年底的时候,因为欠了好几个月的书款,真是让我很头疼呢。”“书这种东西就随便他买嘛,没关系的。如果有人来讨账就说‘马上付马上付’,很容易就可以把他打发走了。”“即便如此,也不能一直不付账啊?”女主人怃然地说道。“那就说明原因,削减他的购书经费呗。”“根本没有用,他哪里会听我的,还说我根本不配做学者的妻子,一点也不了解书籍的价值,为了让我引以为鉴,他还特意给我讲了一个古罗马的故事。”“有点意思,是什么故事?”迷亭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与其说他是对女主人表示同情,不如说完全是好奇心使然。“好像是说古罗马有个叫大魁的国王……”“大魁?大魁这个名字还真奇怪呢。”“外国人的名字太难记了,我根本记不住。好像是第七位国王。”“原来如此,第七位国王大魁,还是很奇怪啊。那么这个第七位国王大魁发生了什么事?”“哎呀,要是连您都这么挖苦我,可真是让我没法见人了。如果您知道的话,告诉我一下不就好了吗,坏人。”女主人对迷亭埋怨道。“我可没挖苦您,这种坏事我是绝对不会做的。只是觉得第七位国王大魁有点奇怪罢了……等一下,是古罗马的第七位国王吧,虽然我也不是很确定,但说的应该是塔克文[10]吧?算了,管他是谁呢,这个国王发生了什么事?”“有一个女人带着九本书来到国王的面前,问他要不要买。”“原来如此。”“国王问多少钱,对方说了一个天价。因为价格实在太高,国王就问能不能便宜点,结果女人突然将其中三本书扔进火中烧掉了。”“真是太可惜了。”“据说那几本书里写的都是预言之类的不为人知的秘密。”“哎?”“国王见九本书变成了六本,心想这回价格会少一些了吧,就问六本书多少钱,结果对方回答说和原来的价格一样,一分钱也不能少。国王认为这不合理,于是那个女人就又烧掉了三本书。国王不甘心地问剩下的三本书要多少钱,果然还是和九本书的时候价格一样。九本变成了六本,六本又变成了三本,但价格却还是和原来一样,一分钱也没少,如果再继续讲价的话恐怕那女人会把这最后三本也扔进火里,于是国王只能花大价钱将剩下的那三本买了下来……讲完之后他问我,‘怎么样,有没有通过这个故事了解到书籍的珍贵’。虽然他讲得很起劲,但我还是一点也没明白到底有多珍贵。”女主人说完一己之见后等着迷亭回答。就连迷亭也显得有些词穷,从和服的袖兜里掏出手绢开始逗弄我,“但是夫人啊,”他好像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一样大声地说道,“正因为他买得多读得多,所以大家才觉得他是学者啊。最近我还在某本文学杂志上看到对苦沙弥君的评论了呢。”“真的吗?”女主人坐直了身体问道。竟然这么关心主人的风评,不愧是夫妻。“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只有两三行而已。说苦沙弥君所写的文章行云流水。”女主人高兴地笑着说道:“就这些吗?”“还有——行踪不定,去则流连忘返不知归期。”女主人带着奇怪的表情问道:“这是在夸奖他吗?”“算是夸奖吧。”迷亭将手绢垂在我的眼前。女主人又说道:“既然书籍是谋生的工具那也没办法,但他实在是有点太偏执了。”见女主人掉转了风头,迷亭也既像是对女主人附和又像是为主人开脱一样巧妙地答道:“偏执是有点偏执,但做学问的人都是那个样子。”“前几天他从学校回来,因为马上又要出门嫌换衣服麻烦,于是就穿着外套直接坐在桌子上吃饭。他把饭菜放在被炉架上——我抱着饭桶坐在旁边看着他,实在是太可笑了……”“感觉就像是高领首实检[11]一样呢。不过这正是苦沙弥君之所以是苦沙弥君之处啊——总之一点也不庸俗。”迷亭勉为其难地称赞道。“我一个女人家不知道什么庸俗不庸俗的,但不管怎么说,这也太乱来了。”“但总归好过庸俗嘛。”见迷亭一个劲地替主人说话,女主人不满地说道:“总听你们说庸俗庸俗的,究竟这个庸俗是什么意思?”这回直接询问起庸俗的定义来了。“庸俗吗?所谓庸俗——这个嘛,还真有点不太好解释……”“既然如此模糊不清,那庸俗也没什么不好吧?”女主人以女人特有的思路逼问道。“并不是模糊不清,其实非常清楚,只是不好说明罢了。”“反正就是把自己不喜欢的事情都称之为庸俗吧。”女主人无意中说穿了真相。这下子迷亭就不得不把庸俗解释清楚了。“夫人,所谓庸俗,指的就是那些凡见了‘二八二九’便‘无言沉思’辗转反侧之人,凡‘此日天气晴朗’便‘携一瓢游墨堤’之人。”[12]“还有这样的人吗?”女主人因为没听明白,只好随声附和。“听起来乱七八糟的,一点也没明白。”但最终她还是承认自己没听懂。“就像是把潘登尼斯少校[13]的脑袋安在了马琴[14]的身体上,再包上欧洲的空气放那么一两年。”“这样就变得庸俗了吗?”迷亭对女主人的追问不置可否,只是笑着说道。“也可以不用那么麻烦,只要将中学生和白木屋[15]的掌柜加在一起再除以二,就是一个很好的庸俗范本。”“是这样吗?”女主人看上去仍然是一副不清不楚的样子。
【思考探究:迷亭先生评价苦沙弥是一个“一点也不庸俗”的人,你认同这一点吗?为什么?】
【名师点评:从理论到实例,再到平易近人的生活常识,一步步地由深入浅,娓娓道来,这样看来,迷亭先生也不失为一个好老师了。】
“你还在啊?”主人不知何时终于回来了,坐在迷亭的身边问道。“什么叫‘你还在啊’,不是你说很快就回来,让我等你的吗?”“他总是这样。”女主人对迷亭说道。“刚才你不在的时候,我可是听到了不少关于你的趣事呢。”“女人就是多嘴,要是人类都能像这只猫一样保持沉默就好了。”主人摸了摸我的脑袋。“你好像给孩子吃了萝卜泥呢。”“嗯,”主人笑着说道,“现在的孩子可是机灵得很呢。自从我给她吃了萝卜泥之后,只要我问她什么地方辣,她肯定伸出舌头来,你说有没有意思?”“简直就像在训练小狗啊,真是太残酷了。都这时候了,寒月也该来了吧。”“寒月也要来?”主人一脸的疑惑。“来啊。我给他邮了明信片让他下午一点到苦沙弥家来。”“你怎么都不问问我就擅自做主啊?叫寒月来有什么事?”“今天可不是我的主意,是寒月先生自己的要求。先生好像要在理学协会进行演讲。他说在练习的时候希望我能做听众,我说那刚好让苦沙弥也听听吧。于是就决定在你家里集合了——反正你也是个闲人,这不是正好吗——他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的,只要听听就好了。”迷亭自言自语说得头头是道。“物理学的演讲我可听不懂。”主人对迷亭的自作主张有些不满。“这次的演讲可不是磁化喷嘴之类枯燥无味的内容,而是《上吊力学》,光标题都如此超凡脱俗,绝对值得一听。”“你毕竟是差点上吊的人,听听也好,可我……”“你是想说在歌舞伎座浑身发冷的人就不能听了吗?”迷亭一如既往地调侃道。女主人呵呵地笑了起来,一边看着主人一边退到隔壁的房间去了。主人默默地摸着我的头,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摸我摸得特别温柔。
【名师点评:迷亭先生总是在调侃别人方面,显得独树一帜,总是自顾自地说得头头是道,在别人反驳时,也总能用一两句戏言,把别人说得哑口无言。】
又过了大概七分钟,寒月如约而至。因为今晚要出席演讲的缘故,他和往常不同,穿了一身男士礼服大衣,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衣领高高立起,让他的男子气概又增添了几分。“我来迟了。”他从容不迫地说道。“我们两个都等你半天了。快点开始吧。”迷亭看了主人一眼,说道。主人也不得已地答道:“嗯嗯。”寒月君却不急不忙地说道:“给我一杯水吧。”“哎呀,还挺像那么回事呢,接下来是不是该要求我们鼓掌了。”迷亭自说自话地起哄道。寒月君从礼服内侧的口袋里掏出草稿,缓缓地说道:“因为是练习,所以请不要有顾虑,多多批评指正。”演讲的练习会终于开始了。
“对罪人处以绞刑,是在盎格鲁-撒克逊民族间被广泛采用的处刑方法,但如果将时间追溯到更早的时候,那么上吊主要是一种自杀的方法。犹太人似乎有将罪人用石块砸死的习俗。对《旧约全书》的研究发现,‘hanging’指的是把罪人的尸体吊起来让野兽或者猛禽吃掉。根据希罗多德[16]的记述,犹太人在离开埃及以前就非常忌讳在夜晚曝尸。埃及人会把罪人的头颅砍掉,只将身体钉在十字架上并且于夜晚曝尸。波斯人……”“寒月君,好像这内容离上吊越来越远了,没问题吗?”迷亭插嘴说道。“接下来就要进入正题了,请稍微有点耐心……那么说起波斯人,他们也是采用钉刑的方法。只不过究竟是将罪人活活钉死还是在罪人死了以后才钉起来,这一点尚不得而知……”“这种事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吧。”主人好像很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本来我还有很多内容想说的,但想必会令二位感到厌烦,所以……”“与其说‘想必’,不如说‘必然’更贴切一些。是吧,苦沙弥君?”迷亭又吹毛求疵地说道,主人则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都一样啊。”“那么这就进入正题,且听我一一陈述。”“‘陈述’这说法听起来好像说书先生。演讲家应该用更高雅一些的词语才好。”迷亭先生又插科打诨道。“如果‘陈述’不够高雅的话,那应该说什么才好呢?”寒月君有些不高兴地问道。“不知道迷亭是在听你说话,还是在捣乱打岔。寒月君不要管他瞎起哄,只要快点说你的就好了。”主人想要尽快闯过这道难关。“盛怒陈述,却见庭中柳[17],是吧?”迷亭依然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就连寒月都被他逗笑了。“至于真正将绞刑用于处刑,根据我的调查结果,出自《奥德赛》[18]第二十二卷。也就是忒勒马科斯将珀涅罗珀的十二名侍女绞杀的那一段。尽管我也可以将这段内容用希腊语朗读出来,但这样做恐有炫耀之嫌,所以就算了吧。诸位只要从四百六十五行看到四百七十三行就能明白。”“希腊语什么的还是去掉吧,就好像在炫耀你会希腊语一样。是吧,苦沙弥君?”“这一点我也赞成,还是不要说那些炫耀之词,反而显得你更有深度。”主人前所未有地对迷亭表示赞成,因为他们两人都完全不懂希腊语。“既然如此,今晚我就把这句话删掉好了,且听我继续陈述——嗯,说明。这里提到的绞杀,现在想来应该有两种执行的方法。第一种是忒勒马科斯在欧迈俄斯和菲罗提俄斯的帮助下将绳子的一端缠在柱子上,把绳子每隔一段距离就打一个绳结,将侍女的脑袋一个一个地套在绳结里,最后用力一拉把女仆们都吊起来。”“也就是像西洋洗衣店晾衬衫一样把侍女们挂在那个绳子上,对吧?”“正是如此。第二种方法是将绳子的一端还像之前那样缠在柱子上,但另一端则从一开始就挂在高高的天花板上。然后在这条绳子上系上更多的绳子并且打上绳结,把侍女的脑袋套进去,最后一声令下撤掉侍女脚下的踏台。”“就像是小酒馆门前挂着的灯笼球一样,这么想没错吧?”“你说的这种灯笼球我没见过,所以也不好下结论,但如果有的话大概就是那样吧……不过从力学的角度来看,第一种方法是不成立的,证据如下——”“有意思。”迷亭说道。“嗯,确实有点意思。”主人也点头同意。
【名师点评:迷亭先生与苦沙弥对于这次演讲的评价,从他们的表现可见一斑,苦沙弥是直接表述出自己的无聊,希望快点结束;而迷亭先生故意用捣乱的方式,插话、改字,让演讲在三人的谈笑间,灰飞烟灭。同样是希望快些结束,两人的表现体现了不同的性格,一人木讷,另一人圆滑。】
“首先,假设侍女们都以同样的间隔被吊起来。再假设与地面最接近的两个侍女的头部之间的绳子是水平的。设α1、α2……α6是绳子与地平线之间的角度,T1、T2……T6是绳子各处承受的力,那么T7=X就是绳子最低的部分所承受的力。W是侍女的体重。怎么样,明白了吗?”
迷亭和主人面面相觑说了一句:“大致明白了。”不过这个“大致”的程度完全是他们两人擅自提出的,放在别人身上恐怕并不适用。“那么根据众所周知的多角形的平均性理论,可以导出如下的十二个方程式。T1cosα1=T2cosα2……(1);T2cosα2=T3cosα3……(2);……”“这方程式有点太多了吧?”主人没礼貌地说道。“事实上,这些方程式才是演讲的核心内容。”寒月君显得深感遗憾。“可不可以略过这部分核心内容继续呢?”迷亭也显得有些害怕。“如果省略了这些方程式,那我好不容易做的力学研究岂不就都白费了吗……”“不要有那种顾虑,快略过吧。”主人无所谓地说道。“那就按你们所说,勉强略过吧。”“这可真是太好了。”迷亭不合时宜地拍起手来。
“接下来让我们把目光转向英国,在《贝奥武夫》[19]中出现了绞刑架,也就是‘gallows’的文字,由此可见绞刑就是从这个时代开始执行的。根据布莱克斯通[20]所说,如果被处以绞刑的罪人因为绳子的问题而没有死亡,那么应该再次接受同样的刑罚。但有趣的是,在《农夫皮尔斯》[21]中却说,即便是穷凶极恶之人也不能被处以两次绞刑。虽然不知道究竟哪一个说法是正确的,但可以确认的是,绞刑无法一次毙命的情况时有发生。1786年一个名叫菲茨·杰拉德的恶棍被处以绞刑。但奇怪的是第一次执行绞刑的时候绳子断了,第二次重新执行绞刑的时候因为绳子太长,他双脚落了地又没死成。直到第三次在围观群众的帮助下才终于送他上了西天。”“哎呀哎呀!”迷亭听到这样的事情一下子来了精神。“死都这么一波三折。”主人也兴奋起来。“还有有趣的事呢,据说上吊之后脊骨会伸长一寸。因为有医生测量过,所以肯定是没有错的。”“这可是个新方法啊,像苦沙弥这样的人只要吊一下就可以增高一寸,或许就可以和大家一样了呢。”迷亭对主人说道。主人则意外地十分认真地问道:“寒月君,脊骨伸长一寸之后还能活过来吗?”“当然不能了。因为是被吊起来之后脊骨才伸长的啊,准确地说不是脊骨伸长了而是被扯断了。”“那还是算了。”主人打消了这个念头。
演讲的后面还有很长内容,寒月君本打算连上吊的生理作用也分析一下,但迷亭像个话痨一样没完没了地打岔,主人又时不时肆无忌惮地打哈欠,寒月终于还是在说到一半的时候打道回府了。至于当晚寒月君以怎样的态度进行怎样的雄辩,因为是发生在远方的事情,所以我就不得而知了。
相安无事地过了两三天,某天下午两点左右,迷亭先生又和往常一样,如同偶然童子一般飘然而至。刚一落座,他就突然像前来宣布攻克旅顺的号外一样兴冲冲地说道:“你听说越智东风的高轮事件了吗?”“不知道,最近都没见到他。”主人和往常一样阴沉沉的。“今天我可是为了向你汇报东风的失败故事,才在百忙之中专程赶来。”“又在说这些夸大其词的话,你可真是个没规没矩的家伙。”“哈哈哈哈哈,与其说我没规没矩,不如说我是不按规矩。这一点可必须要区分开才行,毕竟事关我的名誉。”“那不是都一样吗?”主人装糊涂道,俨然一副天然居士复生的模样。“上周日,东风好像去了高轮的泉岳寺[22]。这么冷的天去干吗啊——再说现在这年代还去泉岳寺,岂不是像没来过东京的乡巴佬一样吗?”“这是东风的自由啊,你没有阻止他的权力。”“确实没有权力,不过权力什么的都无所谓了,在那个寺里不是有一个叫作义士遗物保存会的展览吗?你知道吧。”“呃……”“不知道?那你总去过泉岳寺吧?”“没有。”“没去过?这可真让人吃惊。难怪你一个劲地替东风辩护呢。江户人竟然不知道泉岳寺真是难以置信。”“就算不知道也一样能当教师啊。”主人愈发像天然居士了。“好吧,随你了。总之东风进入了那个展览场,刚好有一对德国夫妇也去参观。一开始那对夫妇似乎是用日语向东风问了些什么。但以东风的脾气,不炫耀几句德语怎么行呢。于是他就说了两三句,没想到还真像那么回事——现在想来那就是惹祸上身啊。”“然后怎么样了?”主人终于被勾起了兴致。“德国人看中了大鹰源吾[23]的莳绘印笼[24],问怎样才能买下来。当时东风的回答实在是非常有趣,他说日本人全都是清廉的君子,所以根本不会卖的。到这时为止东风表现得都很完美,但随后德国人以为遇到了一个好翻译,接二连三地问了好多问题。”“都问了什么?”“若是知道他都问了些什么那就不用担心了,但因为德国人语速很快而且问个不停,所以东风一点也没听明白。偶尔听懂几句,感觉问的好像是鸢口和挂矢[25]。但东风不知道鸢口和挂矢用德语怎么说,这就没办法了。”“确实如此。”主人联想到自己做教师的经验,对东风的遭遇深表同情。“偏巧这时周围的闲人都凑过来看热闹,将东风和德国人团团围住。东风脸色通红,张口结舌。那狼狈的模样和一开始简直判若两人。”“最后怎么样了?”“最后东风实在挺不住了,用日语说了一句‘债见’就一溜烟地跑了。我问他,‘债见’这个说法有点奇怪啊,难道他们那边不说‘再见’,都说‘债见’吗?他回答,也是说‘再见’的,但因为对方是西洋人所以想把发音调和一下才说成了‘债见’。东风在那么窘迫的情况下仍不忘调和,真是令人敬佩啊。”“债不债见的都无所谓,西洋人怎么样了?”“西洋人一头雾水愣在原地,哈哈哈哈,你说可笑不可笑?”“也不算特别可笑吧,反而为了这么件事就特意跑来汇报的你很可笑呢。”主人将烟灰掸到火盆里。就在这时门口的门铃响起,同时一个尖锐的女声传了进来——“打扰啦。”迷亭和主人不由得对视了一眼,沉默不语。
【名师点评:“偶然童子”“飘然而至”两个词语用得妙,反讽了迷亭先生来苦沙弥家的勤快,而且总是带来一些自己认为开心的事情。】
因为主人家里很少来女客,于是我就看了一眼,只见那个尖锐声音的主人穿着一件绉绸的双层长和服,下摆拖在榻榻米上走了进来。看样子她的年纪大约刚过四十岁吧,前发在因为谢顶而升高的发际线上如同堤坝一样高高地耸起,直冲天际的高度几乎快赶上她整个脸长度的二分之一。她的两只眼睛就好像切通坂[26]一样呈直线状高高吊起,左右对立。之所以说是直线,是因为她的眼睛比鲸鱼的眼睛还要细。不过她的鼻子非常大,看起来好像是偷了别人的鼻子安在自己的脸上一样,仿佛在三坪左右的小院子里放了一个招魂社[27]的石灯笼,虽然看上去很是气派,却总感觉有些不协调。她的这个鼻子就是所谓的鹰钩鼻子,一开始劲头十足高高拱起,到了中间可能自己也觉得有些过分便谦虚起来,再往下走,因为没了最初的气势便开始下垂,就好像在窥视位于下方的嘴唇一样。因为她的鼻子实在是太过显眼,所以每当这个女人说话的时候,难免让人觉得与其说她是从嘴里发出声音,不如说是从鼻子里发出声音。我为了对这个伟大的鼻子表示敬意,打算从此以后就将这个女人称为“鼻子”。鼻子打完招呼以后,环视了一下房间说道:“真是个好房子啊。”主人一边在心里想道“撒谎”,一边吧嗒吧嗒地吸着烟。迷亭见主人默不作声,便抬头看着天花板说道:“我说,那地方是漏雨,还是木板的花纹?看起来有很奇怪的图案呢。”“当然是漏雨弄的。”主人答道。“还挺好看呢。”迷亭也应付了一句。鼻子心想,这两个人怎么如此不知社交礼节,不免感到有些气愤。结果三人就这样默默无言地枯坐了一阵。
【名师点评:从猫的视角,用比喻的修辞,将金田夫人的直冲天际的发际线、无比细长的眼睛、硕大无比的鼻子,形象地展示了出来。金田夫人就像讽刺漫画中的人物,每一个器官都非常有特色,但组合在一块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协调感,让人一见难忘。】
“我这次来,是有些事想打听一下。”鼻子再次开口说道。“哦。”主人的态度非常冷淡。鼻子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于是自报家门:“其实我就住在这附近——对面小巷拐角处的那个房子就是我家。”“那个带仓库的大洋房吗?我记得那门牌上写的是‘金田家’。”主人好像终于认识了金田家洋房和金田家仓库,但对金田夫人的尊敬程度却还和之前一样。“其实我一直想来拜访,毕竟有事想要打听,但因为公司的事情过于繁忙……”看鼻子那眼神似乎在说,这回总该见点效了吧。然而主人依然不为所动,因为他觉得作为一个初次见面的女人,鼻子从一进门开始的言谈举止就过于张扬,惹得他很不高兴。“公司也不止一家,而是要兼顾两三家。而且不管在哪家公司里都是身居要职——大概您也是知道的。”鼻子的脸上露出一副“这回你总该对我恭敬些”的表情。然而我家主人虽然是一个听到博士和大学教授的名号就会畏惧三分的人,但奇怪的是对实业家的尊敬程度却非常低。他坚信与实业家相比,中学老师要更加了不起。就算不那么坚信,凭他那不懂变通的性格,也很难获得实业家和金融家的恩惠,于是也只好断了这念想。不管对方多么有钱有势,反正也不会对自己有任何好处,自然无须在意。所以他对于学术界之外的事情都不甚明了,特别对于实业界的什么人在做什么更是一概不知。就算知道了,也丝毫不会有敬畏之念。鼻子大概做梦也想象不到,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怪人也和自己一起生活在光天化日之下。她也算接触过不少人,只要报上自己“金田夫人”的名号,对方无一不对自己另眼相待,不管出席什么场合,不管对方的身份地位有多高,“金田夫人”这个金字招牌都从没有失过手。面对这么一个闷居于室的老书生,她本以为只要说出自己家是对面小巷拐角处的房子,根本不用再说出职务之类的话,就足以让对方敬佩得五体投地。
【名师点评:在那个金钱至上的时代,人们的三观都扭曲了,崇尚利益、金钱。实业家这个身份就决定了他们在社会上高人一等,但这次金田这块“金字招牌”没有发挥应有的效应,她遇到了一个对金钱没什么概念,甚至有些木讷的文化人。】
“你认识叫金田的人吗?”主人随口向迷亭问道。“当然认识,金田先生是我伯父的朋友,最近还出席了游园会呢。”迷亭很认真地答道。“哎,你的伯父是谁?”“牧山男爵啊。”迷亭愈发地认真起来。没等主人开口,鼻子忽然转过头向迷亭望去。迷亭穿着一件大岛茧绸的上衣,还套着一件也不知道是古渡更纱[28]还是什么的外套。“哎呀,您是牧山先生的——什么来着,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实在是太失礼了。我丈夫经常提起牧山先生,说一直受他的关照。”鼻子忽然说起了敬语,甚至还鞠了一躬,迷亭则笑了起来:“哎,是吗?哈哈哈哈。”主人愣在原地,默默地望着两人。“我家女儿的婚事还要麻烦牧山先生多费心呢……”“哎,是吗?”突然听到这句话,迷亭似乎也有些意外,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叹。“其实有很多人都来提亲,但毕竟我们也是有身份的人,不能随随便便就把女儿嫁出去……”“确实如此。”迷亭终于安下心来。“就因为这件事,所以今天来问问你。”鼻子转向主人说道,语气一下子变得粗鲁起来,“有个叫水岛寒月的人好像经常来你这里吧,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打听寒月的事情,要做什么?”主人不高兴地说道。“莫非是与令嫒的婚事有关,所以想要了解一下寒月君的性情吗?”迷亭随机应变道。“如果能向我透露一二,那真是帮了我的大忙……”“那么,你是打算把令嫒许配给寒月?”“我可没说有那种打算。”鼻子急忙打断主人的话,“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呢,我女儿根本不愁嫁。”“既然如此,寒月的事就不用打听了吧。”主人顿时来了劲。“但是你们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啊。”鼻子似乎也有些按捺不住。迷亭坐在两人之间,像拿着军配团扇[29]一样拿着银烟管,心里喊着“上啊,快上啊”。“那么,寒月是否正式提出过一定要娶你们家小姐?”主人从正面发起了进攻。“虽然他没说过要娶……”“那就是你觉得他有这种想法了?”主人似乎意识到对这个妇人必须采用正面进攻的方法。“话虽然没说到那个程度……但寒月先生也未必就不愿意吧。”鼻子终于在最后关头坚持住,没被击败。“寒月可有痴迷于令嫒的表现?”主人以一副“如果有的话就说来看看啊”的模样盛气凌人地说道。“你是问可否有证据吧?”这次主人的攻势丝毫也没有见效。一直在旁边好像裁判一样看热闹的迷亭也被鼻子的这句话勾起了好奇心,放下手中的烟管向前探了探身体,自顾自兴奋地说道:“寒月给令嫒写过情书吗?这下可好了,新年的时候又多了一个趣闻,会成为聊天的好话题呢。”“并不是情书,而是更刺激的事情呢,您二位难道还不知道吗?”鼻子故弄玄虚地说道。“你知道吗?”主人带着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向迷亭问道。迷亭一头雾水地反而在这种微不足道的地方谦虚起来:“我不知道,要说知道也应该是你知道。”“哪里,这是您二位都知道的事。”只有鼻子得意扬扬。“哎?”这二位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叹。“如果您二位忘了,那我就来提个醒。去年年末在向岛的阿部先生家里举办了一场演奏会,寒月先生也参加了,那天晚上回去的时候在吾妻桥上发生了什么——具体的事情我就不能说了,怕会给当事人带来困扰——总之我认为有那件事作为证据就足够了,您二位觉得呢?”说完她将戴着钻石戒指的手指并排放在腿上,坐得端端正正,伟大的鼻子大放异彩,迷亭和主人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名师点评:苦沙弥与迷亭先生虽然平时看起来很是不靠谱,但在对待朋友的问题上还是统一阵线的,为了朋友枪口一致对外,只不过表现手法略有不同,一个木讷耿直,一个灵活机动。】
【名师点评:这句话化解了此时剑拔弩张的气氛,形象地表现了迷亭先生的看戏吃瓜状态,颇有戏剧效果。】
奏会,寒月先生也参加了,那天晚上回去的时候在吾妻桥上发生了什么——具体的事情我就不能说了,怕会给当事人带来困扰——总之我认为有那件事作为证据就足够了,您二位觉得呢?”说完她将戴着钻石戒指的手指并排放在腿上,坐得端端正正,伟大的鼻子大放异彩,迷亭和主人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主人自不用说,就连迷亭都被这突然袭击搞得有些措手不及,就好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凉水一样愣在原地,不过当震惊之情稍微缓解之后,两人终于逐渐恢复了常态,滑稽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两人不约而同地“哈哈哈哈”大笑起来。鼻子似乎有些意外,觉得两人在这种时候大笑实在是有失礼节,便瞪着他们。“原来那是令嫒吗?原来如此,这就对了,说得一点也没错,是吧,苦沙弥君,寒月肯定是爱上那位小姐了……我们再想隐瞒也无济于事,只能坦白了吧。”“嗯。”主人也随声附和道。“本来就隐瞒不了啊,毕竟证据确凿呢。”鼻子又得意起来。“这就没办法了。关于寒月的事情,只要能给你做些参考,我们都会说的。喂,苦沙弥君,你可是主人啊,这么笑嘻嘻的成何体统,不过‘秘密’这东西真是可怕,不管怎么隐瞒,最后总会在什么地方露出马脚。但要说不可思议还真是不可思议,金田夫人,你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呢?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啊。”迷亭独自说个没完。“我这个人办事从来都是准备周全。”鼻子满脸得意扬扬的表情。“这也有点周全过头了吧。你到底是听谁说的?”“就是听住在这后面的车夫老婆说的。”“就是养了只黑猫的那个车夫家吗?”主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嗯,我为了打听寒月先生的消息,可是花了不少钱呢。寒月先生每次来这里的时候,我都会拜托车夫的老婆来听听他到底都说了些什么。”“这太过分了。”主人大声叫道。“怎么了?对于你说了些什么我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只是打听寒月先生的事而已。”“不管是寒月的事也好,还是别人的事也罢——本来那女人就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主人自顾自地愤愤道。“只是在你家墙根底下站一会儿,这是人家的自由吧,如果不想让别人听到,你们可以小点声说话啊,或者搬到一个更大的宅院里不就好了。”鼻子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脸红。“不只车夫,我还从胡同二弦琴师傅那里打听到了不少消息呢。”“寒月的事吗?”“不只寒月先生的事哦。”鼻子语出惊人。我本以为主人定会惊慌失措,没想到他竟破口大骂道:“那个师傅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以为就自己了不起,混蛋家伙[30]。”“对不起呢,她是个女人,‘家伙’这个词用在她身上可不太合适。”鼻子的语气也越来越不客气,就好像她是专程来吵架的一样,但迷亭不愧是迷亭,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在兴致勃勃地旁听这场谈判,仿佛铁拐仙人[31]看斗鸡一样怡然自得。
【名师点评:“旁听”这个词,说明了迷亭先生确实全程参与了这场吵架,又说明了迷亭先生的与众不同,可以说他是以一种从容态度参与的。而这种生活态度,可谓是一种智慧,这也是他在那个社会比苦沙弥吃得开的原因所在。】
主人自知,对骂的话自己绝非鼻子的对手,于是不得不暂且保持沉默,直到他想起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便开口说道:“你一个劲地说是寒月单恋令嫒,但根据我所听到的消息,似乎和你说的有些出入呢,是吧,迷亭君?”主人向迷亭求救。“嗯,当时我也听说,令嫒生病的时候——好像说了些什么胡话来着。”“根本没有的事。”金田夫人直截了当地否认道。“但寒月确实是听××博士夫人这样说的啊。”“那都是我一手导演的,是我拜托××博士的夫人去试探一下寒月先生。”“××的夫人知道你的本意还答应了?”“嗯,但也不能白求人办事,我在她身上可花费了不少呢。”“看来你不把寒月君的事打听个水落石出是不会善罢甘休呢。”看样子迷亭也有些不耐烦起来,我从没见他说话这么不客气。“好吧,反正说出来也没什么损失,不如就告诉他吧。怎么样,苦沙弥君?夫人,不管是我也好还是苦沙弥也好,只要是有关寒月的事,我们都会如实说明……对了,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按顺序提问。”
鼻子总算点头同意,开始提问。尽管她之前还言语粗鲁,但面对迷亭又立刻变得恭敬起来。“寒月先生好像是理学士,不知他到底研究的是什么呢?”“在大学院研究地球的磁场。”主人认真地答道。不幸的是鼻子根本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满脸困惑地“哎”了一声之后问道:“研究这个就能当上博士吗?”“你的意思是成不了博士就不能娶令嫒吗?”主人不高兴地问道。“当然。普普通通的学士,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鼻子理所当然地答道。主人看了迷亭一眼,脸上的表情愈发难看了。“寒月能不能当上博士,我们也无法保证,不如问点别的吧。”迷亭也有些不愉快。“最近他还在研究那个地球——什么的事情吗?”“两三天前他在理学协会发表了一篇名为《上吊力学》的演讲。”主人想也没多想地说道。“哎呀真讨厌,上吊什么的,还真是个怪人呢。研究上吊之类的东西,可是成不了博士啊。”“如果他本人上吊了的话,确实成不了博士,但研究上吊力学却不见得成不了博士呢。”“是这样吗?”鼻子这次观察起主人的脸色来。因为她对力学一窍不通,所以有点不放心,但又觉得因为这点小事反复询问有损她金田夫人的面子,于是只好试着从对方的脸色上看出些端倪。偏巧主人的表情完全让人捉摸不透。“除此之外,他是否还研究一些通俗易懂的学问呢?”“这个嘛,之前他写过一篇名为《论橡实的稳定性与天体之运行》的论文。”“大学还学习橡实之类的东西吗?”“这个嘛,我也是外行,所以也不是很懂,但毕竟是寒月君研究的东西,那就应该是有研究的价值吧。”迷亭不露声色地嘲弄道。鼻子见学问上的问题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死了这条心,干脆换了另外的话题。“说点别的吧——听说正月的时候他吃香菇硌断了门牙?”“是啊,缺口的地方还沾着空也饼呢。”迷亭一看这个问题可是自己擅长的领域,顿时来了精神。“他是不是不怎么注重形象啊,为什么连牙签都不用呢?”“下次见面的话我提醒他一下。”主人窃笑地说道。“能被香菇硌断了牙,可见他的牙齿相当不结实呢,你们说呢?”“确实不能说结实……是吧,迷亭?”“虽然不结实,但也给他平添了一份魅力呢。从那以后,他一直也没有补牙,这才奇怪。直到现在那地方还是空也饼的安乐窝,也算是一大奇观了吧。”“他是因为没钱补牙才置之不理,还是就喜欢这样呢?”“反正他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请放心吧。”迷亭的心情逐渐好了起来。鼻子又换了个问题问道:“如果您这里有他写来的书信之类的东西,可以借我看看吗?”“明信片的话有很多,你看看吧。”主人从书房里拿出三四十张明信片。“不用那么多……只要两三张就好……”“让我来帮你挑几张好的,”迷亭先生说着,挑出一张明信片,“这个很有趣吧。”“哎呀,还画了画呢,真是心灵手巧,让我看看。”说着,鼻子仔细看了看。“哎呀讨厌,原来画的是狸子。画点什么不好,怎么偏偏画狸子……不过,竟然能让人看出画的是狸子,真是不可思议。”鼻子感叹道。“你看看他写了些什么。”主人笑着说道。鼻子好像女佣读报纸一样读道:“旧历除夕夜,山中的狸子举办游园会,热热闹闹地跳着舞,还唱着歌‘快来啊,大年夜,没人上山哦。嘭嚓嚓嘭嚓嚓’。这是什么啊,在捉弄人吗?”鼻子愤愤不平地说道。“那仙女的这张你看怎么样?”迷亭又拿出一张。明信片上是一位穿着羽衣的仙女正在弹琵琶。“这位仙女的鼻子有点太小了。”“哪里,这大小很正常啊,还是别说鼻子了,看看文字吧。”上面的文字是这样写的:“过去有一个地方有一位天文学家。一天晚上他和往常一样登上高台,专心致志地观察星星。忽然天空中出现了一位美丽的仙女,演奏出在这个世间绝对听不到的美妙音乐,天文学家听得入了迷,甚至忘记了刺骨的寒冷。第二天早上,天文学家的尸体上早已布满了白霜。那个爱说谎的老爷爷说,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这又是什么?根本就毫无意义吧,这样都能当上理学士吗?还不如读一读《文艺俱乐部》[32]呢。”寒月君被鼻子狠狠地羞辱了一番。迷亭拿出第三张,半开玩笑地说道:“这张怎么样?”这次是印刷的明信片,上面印着一个帆船的图案,下面还和之前一样胡乱地写着一些文字:“昨晚在停泊处遇到一位十六岁的少女,她说自己没有亲人。她仿佛夜晚波涛汹涌的海滨上惊醒的鸟群一般哭泣着,说双亲在出海时遭遇了海难。”“写得好啊,令人敬佩,这都能说书了。”“能说书吗?”“是啊,感觉能配上三味线呢。”“配上三味线那就很正式啦。这张如何?”迷亭没完没了地又拿出一张。“不必了,剩下还有那么多根本看不过来,而且看过这些之后,也已经知道他并不是个很刻板的人。”鼻子单方面对寒月做了评价,看样子关于寒月的问题她已经大致上打听完了,“今天打扰二位了,但对于我来拜访一事,希望能向寒月先生保密。”她又擅自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可见她的方针是关于寒月的事必须全部知晓,而自己的事情则一点也不能让寒月知道。迷亭和主人都敷衍地答道“好”。鼻子一边说着“谢礼容我日后奉上”一边站了起来。两人送走了鼻子之后回到房间刚一落座,迷亭和主人都不约而同地问道:“那算是个什么玩意儿?!”隔壁房间的女主人忍俊不禁的笑声传了过来。迷亭大声地说道:“夫人夫人,庸俗的标本刚刚来过了哦。能庸俗到她那个程度也是相当了不起呢。好了,不要有顾虑,尽情地笑吧。”
【名师点评:强装镇定又委实一窍不通的实业家、物质家,用钱能买通车夫老婆为其卖命,但与知识人之间的隔阂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用钱补齐的,从这个角度看,金田一家跟水岛寒月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名师点评:金田夫人读明信片的滑稽模样,被形象地展示了出来:除了读起东西来很生硬,更没法理解读书人之间的文字游戏,只觉得是捉弄人的把戏。】
【名师点评:失去双亲的少女,本身就带有让人同情的悲戚色彩,而且本应享受美好年华,却只能哭泣着表达自己的悲哀,这一处形象的比喻表现了少女的无助、彷徨与惆怅。】
主人用满是厌恶的语气抱怨道:“长的那样子就让人不爽。”迷亭也紧接着说道:“鼻子稳居在脸的正中间,倒是很别致呢。”“不过太弯曲了。”“稍微有些驼背,是吧?驼背的鼻子,实在是太新奇了。”迷亭忍不住笑道。“一脸克夫相。”主人似乎仍然对她耿耿于怀。“这就是十九世纪卖不出去,二十世纪仍然滞销的面相。”迷亭总是说些奇怪的比喻。女主人从里面的房间走了出来,对他们两人提醒道:“你们这么口无遮拦,小心又被车夫的老婆给曝了光。”“让那个女人清醒地认识一下自己也没什么坏处嘛,夫人。”“但是评论一个人的容貌,总归是不太好吧,毕竟谁也不是自愿长着一个那样的鼻子啊……况且对方还是个女人,你们那样说话就太过分了。”女主人替鼻子的鼻子辩护道,同时也为自己的容貌进行了间接的辩护。“有什么过分的?那根本不是女人,是愚人,是吧,迷亭君?”“或许是愚人吧,但却是个不得了的家伙,我们俩不也都被她耍了吗?”“她到底把教师当成什么了?”“大概觉得和后面的车夫差不多吧。像她那样的人,大概只会对博士肃然起敬,没当上博士可真是你的失误啊。是吧,夫人,我说得没错吧?”迷亭笑着对女主人说道。“他才当不上什么博士呢。”就连女主人都对主人不抱希望了。“谁说我当不上?别小看人。你们或许都不知道吧,伊索克拉底[33]九十四岁的时候还发表了巨著。索福克勒斯[34]凭借其杰作而天下闻名的时候都已经接近百岁高龄了。西摩尼得斯[35]八十岁的时候还写出美妙的诗篇。所以我……”“说什么傻话,像你这样患胃病的人怎么能活那么长时间呢?”女主人对主人的寿命做出了预言。“胡说——你去问问甘木先生——本来都怪你给我穿这件皱皱巴巴的黑棉布和服外套,还有那些满是补丁的衣服,所以我才会被那种女人嘲笑。从明天开始我要穿和迷亭一样的衣服,给我找出来。”“找出来什么啊?那么高档的衣服我们家根本没有啊。再说金田夫人对迷亭先生恭恭敬敬,是在听到他伯父的名字之后,和穿什么衣服可没关系。”女主人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名师点评:这个比喻虽奇怪,用在形容这副面孔上却可以说是恰到好处。无论哪个时期的审美,对于这样的发际线、这样的鼻子、这样的眼睛的组合,都是难以接受的。】
【名师点评:猫的主人运用名人事例来为自己开脱,这些名人并不是他奋进的垫脚石,只是他不求上进的一个借口。这样看来,猫的评价还是很精辟的,它的主人就是一只牡蛎,外界的一切他都漠不关心。】
主人在听到“伯父”这两个字之后好像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于是对迷亭问道:“你竟然还有伯父,我今天第一次听说。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真的有吗?”迷亭好像就等着主人来问的样子,来回看了看主人与女主人说道:“嗯,说起我的那个伯父啊,可是个非常顽固的家伙——毕竟他是从十九世纪一直活到现在的人啊。”“哈哈哈哈,你怎么总爱开玩笑啊,那如今他在哪活着呢?”“在静冈,但可不只是活着。他头顶梳着江户时代的那种丁髻,让人敬而远之。我劝他戴帽子,他却逞能说自己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没有感觉冷到非戴帽子不可。我又跟他说天冷要多睡点觉,他却说人类只要睡四个小时就足够了,超过四小时就是浪费时间,所以他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起床。他还说自己之所以能够将睡眠时间缩短到四个小时,是多年修炼的结果。年轻的时候总是睡不够,但最近却可以完全控制自己的睡眠时间,仿佛进入了对一切都能够随心所欲地进行掌控的境界。他都六十七岁了,睡不着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明明跟修炼什么的一点关系也没有,可他本人却以为完全凭借自己意志的力量战胜了欲望。而且他只要出门就必定要带一把铁扇。”“用来做什么的?”“不知道,反正就是带着。或许可以当拐杖使用吧?说起来,前几天还发生了这么一件怪事。”迷亭转而对女主人说道。“哎?”女主人小心翼翼地应道。“今年正月的时候他突然寄来一封信,让我赶紧给他寄一套圆顶硬礼帽和礼服大衣。我有点吃惊,就回信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马上回信说是自己要穿。他说二十三日在静冈要举办庆祝胜利的集会,所以必须在那之前给他寄到。可笑的是,他还说帽子要买一个差不多大小的,礼服的尺寸则让我自己看着办去大丸[36]定做……”“现在大丸也可以定制西服了吗?”“什么呀,他是和白木屋搞混了啊。”“尺寸让你看着办,这不是强人所难吗?”“这正是伯父之所以是伯父之处啊。”“那你怎么办了?”“没办法,我只能估摸着尺寸做一套给他邮寄过去了。”“你也够胡来的。那赶上时间了吗?”“紧赶慢赶,总算是来得及吧。我看老家的报纸上说,当天牧山翁很少见地穿着一件礼服大衣,还拿着那把铁扇……”“看来还真是铁扇不离手呢。”“嗯,等他死了以后,我打算只给他棺材里放把铁扇做陪葬。”“不过帽子和衣服的尺寸都合适,真是太好了。”“那你可真说错了。本来我也以为一切都很顺利,结果没过多久就收到从老家寄来的包裹,我心想这或许是伯父送给我的谢礼吧,打开一看却是之前那顶帽子。里面还有一封信,上面写道,‘之前麻烦你帮我买的那顶帽子稍微有点大,还得麻烦你帮我拿去帽子店改小一点。当然改小帽子的钱由我来出’。”“原来如此,还真是个粗心大意的人呢。”主人终于发现比自己更加粗心大意的人,显得心满意足,接着他又问道:“后来怎么样了?”“还能怎么样呢,只好我自己拿来戴了。”“就是那顶帽子吗?”主人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是男爵吗?”女主人觉得不可思议。“谁?”“就是你那位手持铁扇的伯父啊。”“怎么可能,他是汉学家,年轻的时候在孔庙里潜心研究朱子学之类的东西,都这个年代了,还毕恭毕敬地留着丁髻,真拿他没办法啊。”迷亭不停地摸着下巴说道。“可是你刚才不是和那个女人说是牧山男爵吗?”“确实是那么说的,我在隔壁都听到了。”女主人在这个问题上站在了主人这一边。“我说过吗?哈哈哈哈。”迷亭没来由地大笑起来,然后又平静地说道:“那是我瞎说的。我要是有个身为男爵的伯父,现在大概都当上局长了吧。”“我就感觉有点奇怪嘛。”主人喜忧参半地说道。“哎呀真是的,竟然能那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胡说八道的本事可真是不得了呢。”女主人则显得十分感慨。“和我相比,那个女人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呢。”“你也毫不逊色啊。”“但是夫人,我只是单纯地胡说八道而已。可那个女人所说的话却是字字有心计,句句有谎言啊。她的性质可恶劣多了。如果把出自小聪明的权谋术数[37]和与生俱来的滑稽幽默混为一谈,那恐怕就连喜剧之神都不得不感叹人间没有明鉴之士了吧。”主人低下头说道:“谁知道呢。”女主人则笑着说道:“都一样嘛。”
【名师点评:迷亭先生与金田夫人虽然都说了谎,但金田夫人更算得上是个说谎的高手,开口就是一顿乱吹,而迷亭更多的是调侃与顽劣的本性,喜欢捉弄别人。】
我还从没去过对面的小巷,当然也不知道拐角处的金田家究竟是什么样子,就连听说也是刚刚的事情。在主人家里,从来不曾提起过有关实业家的话题,而生活在主人家的我,不仅与之无缘,更是毫无兴趣。但是由于之前鼻子的突然来访,我在无意中听到了他们三人的谈话,难免对她女儿的美貌和她家中的富贵与权势产生出想象,尽管我只是一只猫,也无法再继续优哉游哉地在檐廊上睡大觉了。况且我对寒月君深表同情。他对博士的夫人、车夫的老婆,甚至连二弦琴的天璋院都被收买一事毫不知情,连缺了门牙的事都已经被对方知晓。可寒月君却还是只会傻笑着摆弄他那条和服系带,就算他是已经毕业的理学士,也未免太无能了吧。话虽如此,毕竟那是个在脸中间安置了那么一个伟大鼻子的女人,一般人恐怕也很难接触到她。对于这件事,主人不但漠不关心,而且也拿不出什么钱来帮忙。至于迷亭,虽然不缺钱花,但像他那样的偶然童子,恐怕也不会对寒月伸出援手。这么看来,最可怜的就只有演讲《上吊力学》的那位先生了。所以,如果连我都不振作起来,攻入敌城探听动静的话,那就太不公平了。我虽然只是一只猫,但毕竟寄居在读了爱比克泰德后将其猛拍在书桌上的学者家中,和世间普通的痴猫、愚猫并不相同。敢于冒这个险的侠义心肠本就隐藏在我的尾巴尖里。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让寒月君知恩图报,也不是为了自己痛快而逞一时之勇。往大了说,我这是守护公平、热爱中庸的替天行道,实为值得赞扬的壮举。而对方则未经当事人的允许就将吾妻桥事件大事宣扬,派遣走狗悄悄跑到别人家墙下,将偷听来的事情逢人便讲,将车夫、马夫、无赖、地痞、钟点工、接生婆、妖婆、泼妇,甚至傻子都利用起来,对国家的有用之才进行骚扰——我身为猫都看不下去了。幸运的是今日天气不错,虽然积雪融化路不好走,但为了替天行道,我就算舍弃一条性命又如何?就算脚底沾满泥土,在檐廊留上一排梅花印,顶多也就给女佣添点麻烦,却无关我半点痛痒。我心想择日不如撞日,趁着现在气势十足立即出发,但在飞奔到厨房的时候却忽然停下脚步。我虽然作为一只猫已经极度进化,大脑智商即便与中学三年级的学生相比也不遑多让,但遗憾的是咽喉的构造却仍然停留在猫的程度,完全无法说人类的语言。就算我顺利地潜入金田宅邸,充分地掌握了敌人的情报,可是却无法将这些信息让寒月君知晓,也无法对主人和迷亭述说。如果不能说出来的话,那岂不是和被深埋于地下的钻石一般毫无价值吗?我难得的智慧也白白浪费了。这真是太蠢了,我站在门口思忖着是否应该放弃。
【名师点评:猫对于知识分子的认同,对于手段肮脏的实业家的蔑视,在“国家的有用之才”“骚扰”这几个词中可见一斑。】
【名师点评:比喻贴切,被掩埋的秘密跟“被深埋于地下的钻石”确实有相近之处,但猫思想的弊端在这里就体现出来了。它的行为跟车夫老婆一样,都是窃听,不过动机不同而已。探听秘密其实跟智慧也没有太大关系,此处也有自夸成分。】
但是已经决定的事如果半途而废的话,就好像已经做好应对雷雨的准备,结果乌云却全都飘过去了一样,感觉很是遗憾。若是因为我的过错,自然另当别论,但如果是为了正义和人道,就算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这才是见义勇为的男儿本色。至于白费一番力气、白白脏了爪子,对猫来说实在是算不了什么。虽然我生而为猫,无法凭三寸不烂之舌与寒月、迷亭和苦沙弥几位先生交流思想,但也正因为我生而为猫,所以潜入之术远在几位先生之上。能够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这本身就是一大乐趣啊。就算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金田的内幕,总好过谁都不知道吧。虽然我无法将他们的内幕昭告天下,但至少也要让他们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岂不又是一大乐趣?既然乐趣如此之多,那我又怎能不走一趟呢?于是我说走就走。
到了对面的小巷一看,果然和我听到的一样,有一栋洋房唯我独尊地占领了拐角的位置。我心想着,或许这家的主人也和这洋房一样十分傲慢吧。从门口钻进去之后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这栋建筑,发现这栋二层的小楼除了虚张声势地吓唬人之外一无是处。或许迷亭所谓的庸俗就是如此吧。我来到玄关处向右望去,发现树丛中有一条小径通往厨房。虽说是厨房却也十分宽敞,大概有苦沙弥先生厨房的十倍那么大。前不久《日本》对大隈伯[38]家的厨房进行了十分详细的报道,我看这个厨房光亮整洁,与之相比也毫不逊色。于是我一边感叹着“真是模范厨房啊”一边钻了进去。整间厨房大约有两坪那么大,地面是泥地,墙上涂着灰浆,车夫的老婆正在里面和厨子与车夫说着些什么。我知道这家伙不是个善茬,于是便躲到水桶后面。“那个教师,竟然不知道我们家老爷的名字?”厨子问道。“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在这一带不知道金田先生宅邸的,只有既聋又瞎的残疾人吧。”这是车夫的声音。“真是无语。提起那个教师啊,他就是个除了读书什么也不知道的怪人。如果他稍微了解一点老爷的事情,恐怕会大吃一惊吧。但他可是没救的,连自己家小孩几岁都不知道。”车夫老婆说道。“竟然连金田老爷都不怕,还真是个不好对付的蠢货。不过没关系,我们一起去给他点颜色看看吧。”“好啊好啊。他还说夫人的鼻子太大,看不惯夫人的那张脸——实在是太过分了。明明自己长得像个今户烧[39]的狸子一样,就那样还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呢,真让人受不了。”“不只长相,你们见过他拎着毛巾去澡堂的模样吗?简直傲慢得不得了,好像天下就数他最了不起一样。”就连厨子也对苦沙弥先生没什么好感。“干脆我们一起跑到他家墙外骂他一顿吧。”“这样的话他肯定怕了。”“但是如果被他发现了可就没意思了,所以要让他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不让他安心读书,还让他着急上火。刚才夫人不是吩咐过了吗?”“完全没问题。”车夫老婆自告奋勇地承担了三分之一的骂人任务。原来如此,这帮家伙是要去嘲弄苦沙弥先生了,我悄悄地从他们三人身边穿过,向里面走去。
【名师点评:在实业家及其家仆的心里,苦沙弥是一个活在自己的世界与他们格格不入的人。不认同实业家,便被认为是“蠢”,这也是那个时代扭曲的世界观。】
猫的脚步似有若无,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发出笨重的声音。仿佛空中踏步、云上行走、水里击磬、洞内鼓瑟,其中的妙趣无法言说,只能自行体会。庸俗的洋房、模范的厨房、车夫的老婆、男佣、厨子、大小姐、丫鬟、鼻子夫人甚至她的丈夫,对我而言都是不存在的。我想去哪就去哪,想听什么就听什么,只需要伸伸舌头摇摇尾巴,然后神气十足地抖着胡子悠悠然地回去即可。在这方面我可是日本第一的专家。甚至连我自己都怀疑我是不是真的继承了草双纸上猫又的血统。都说蛤蟆头上有夜明珠,但我的尾巴里不但有“神祇释教恋无常”[40],还有能够嘲弄天下人的祖传妙药呢。在金田家的走廊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横行肆虐,简直比金刚踩烂琼脂还要容易。这种时候就连我都对自己的力量畏惧三分,这都多亏了我平时对尾巴爱护有加。既然意识到了这一点,那就不能对其置之不理,必须参拜一下我尊敬的尾巴大明神,祈求自己能够猫运长久。我低下头去找尾巴,觉得有点看不清楚。必须正对着尾巴拜上三下才行。于是我向尾巴的方向扭过身去,结果尾巴也自然地跟着扭了过去。我歪着头向尾巴追了过去,但尾巴总是在我的前面,追也追不上,而且和我保持着同样的一段距离。原来如此,这毕竟是将天地玄黄[41]都收在其中的灵物,我果然不是它的对手,因为追了尾巴七圈半都劳而无功,我最终决定放弃。停下来后头有点晕,一时间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我不以为然地四处乱转,忽然在拉门后面听到鼻子的声音。我心想,就是这里了,于是便停下脚步,竖起两只耳朵,屏气凝神仔细倾听。“一个穷教书的竟然如此嚣张。”鼻子的声音依旧那么尖锐。“嗯,确实是个嚣张的家伙,教训他一下让他长点记性吧。那学校里有我的老乡。”“是谁啊?”“津木针助和福地细螺,我让他们去给他点颜色瞧瞧。”我虽然不知道金田君的家乡是哪,但却感觉他老家的人都有着奇怪的名字,不免有些吃惊。金田君又接着说道:“那家伙是英语老师吗?”“是啊,听车夫老婆说,好像是教英语阅读之类的科目。”“反正就是个不咋地的教师呗。”他说的竟然是东京方言,真是令我钦佩不已。“前段时间遇到针助,他说学校里有个奇怪的家伙。学生们问他粗茶用英语怎么说,那家伙很认真地说是savage tea[42],成了教师间的笑话。他还说,有个这样的家伙在,让大家都感觉很困扰,大概说的就是那家伙吧。”“肯定是那家伙没错了,看他那模样就像是会说出那种事情的人,竟然还留着胡子。”“不像话的家伙。”如果有胡子就不像话,那我们猫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了。“还有那个也不知道是叫迷亭还是酩酊的家伙,整天疯疯癫癫胡言乱语。还说自己的伯父是牧山男爵,看他长的那个样子,怎么可能有身为男爵的伯父嘛。”“你也是,不知道哪里跑来的野小子说的话,你居然还信以为真了。”“怪我咯?你也太瞧不起我了吧。”鼻子似乎很遗憾地说道。他们竟然只字没提寒月君的事情,真是让我感觉有些不可思议。是在我来之前他们就已经讨论完毕了呢,还是寒月君已经被他们彻底否定,所以不必再提了呢?否则这件事没搞清楚,但我也没什么办法。我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忽然听到隔着一条走廊的客厅里传来一阵铃声。看来那边又有什么情况发生,我立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名师点评:这句运用了博喻的修辞手法,就是用几个喻体从不同角度反复设喻去说明一个本体的修辞手法,突出了猫脚步的轻便,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加强语意,增添气势。】
到了地方一看,有一位女子正在自顾自地大声讲话。她的声音和鼻子十分相似,由此可见她应该就是这家的小姐,也是让寒月君差点跳入河中的那位美人了。可惜隔着一扇拉门,我无缘拜见美人的芳容。所以我也不敢保证,她的脸中间是否也供奉着一个大大的鼻子。但从她说话的语气和盛气凌人的态度等方面综合推断,想必她脸上不会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塌鼻子。女子的声音很大,但对方的声音却很小,大概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打电话”吧。“是大和[43]吗?明天我要过去,给我预订第三排的座位,听到了吗——明白吗——不明白?哎呀,真是的。预订第三排的座位。你说什么——预订不了?怎么预订不了?给我预订——呵呵呵呵,你说我开玩笑——谁开玩笑了——不要故意捉弄人啊。你究竟是谁?长吉?难怪你搞不清楚状况。把你们老板娘叫来——什么?你都能解决?你不够格啊。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金田——呵呵呵呵,现在才说‘久仰大名’?你还真是个白痴。一听到‘金田’——什么?‘经常光顾非常感谢’?感谢什么啊,我不是来听你道谢的。哎呀,你还笑。可真是蠢得没救了……都照我的吩咐?你要是再捉弄人,我可就要挂电话了。听到了吗?真是没办法……怎么不说话了?快说话啊。”对方再也没有回应,大概长吉挂断了电话吧,大小姐发起脾气,把电话玎玎玲玲地胡乱拨了一气,在她脚边的哈巴狗因为受惊而突然叫了起来。这下子我就不能大意了,急忙钻到檐廊下面躲了起来。
【名师点评:从金田小姐在人际交往中的盛气凌人足以看出,她也有着鼻子夫人的颐指气使的个性、用金钱解决一切的傲慢态度,所以猫推断“想必她脸上不会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塌鼻子”也不无道理。看来在人类社会生活久了,猫也学会反讽这种手法了,很妙!】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走廊里传来,紧接着是拉门被拉开的声音。我竖起耳朵想听听来者究竟是何人,只听到丫鬟的声音传了过来:“大小姐,老爷和夫人有请。”“不去。”大小姐没好气地说道。“他们说有事要和大小姐说,所以才叫我来请您。”“吵死了,我都说不去了。”大小姐依旧没好气地说道。“……好像是和水岛寒月先生有关的事。”丫鬟灵机一动,想让小姐消消气。“不管是寒月还是水月我都不去——最讨厌他了,本来就一无是处还总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这第三次的脾气竟然发泄到可怜的寒月君身上了,“哎哟,你什么时候梳了这么一个时髦的发型?”丫鬟叹了口气,尽可能简单地答道:“今天。”“狂妄自大啊,明明只是个丫鬟而已。”没想到小姐竟然看什么都不顺眼。“而且你怎么还戴了个新衬领。”“是,这是上次小姐您给我的,因为太漂亮了我一直收着没舍得用,今天旧衬领都脏了所以才把它拿出来的。”“我什么时候给过你这东西?”“这是今年正月的时候,您去白木屋买来的——茶绿色上面印着相扑的番附[44]。您当时说‘这条衬领太朴素了不喜欢,送给你吧’。就是那个衬领。”“哎呀,真讨厌,你戴起来怎么这么合适呢?恨死人了。”“不敢当。”“我这不是在夸你。我是恨你啊。”“是。”“这么合适的东西,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就收下了?”“是。”“连你戴起来都这么合适,那我戴上也不会太差吧。”“一定更合适。”“既然你知道更合适怎么不告诉我呢?竟然自己收下还戴上了,真是个贱人。”大小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就在我倾听事态接下来将怎样发展的时候,对面房间忽然传来金田君大声的呼唤,“富子,富子”。大小姐迫不得已只能答应了一声,从电话间走了出来。一只比我稍大一点的哈巴狗,顶着一张眼睛和嘴巴全都集中在中心的脸,跟在她的后面。我依旧悄无声息地从厨房离开,迅速地回到主人家中。这次的探险可以说是取得了十二分的成绩。
回到家中之后,因为是从漂亮的豪宅忽然来到简陋的寒舍,心情就好像从阳光明媚的高山之巅忽然跌入不见天日的洞窟之底一样。虽然刚才因为专注于探险,并没有仔细观察豪宅里的装饰以及拉门和隔扇的模样,但比较起来仍感觉自己的住处实在是非常糟糕,不由得对那个所谓“庸俗”留恋起来,甚至开始觉得果然实业家要比教师伟大得多。我心存疑虑,便竖起尾巴打算一问究竟,结果从尾巴尖上传来神谕——“一点没错,一点没错”。我钻进客厅,惊讶地发现迷亭先生竟然还没走,吸完的烟头像蜂窝一样密密麻麻地插在火盆里,他正盘腿坐着高谈阔论。不知何时连寒月君也来了。主人枕着胳膊,专心致志地望着天花板上漏雨的地方。又是和往常一样的,太平逸民的聚会。
【名师点评:使用比喻修辞,形象地说明了两人吸剩下的烟头的密集程度,也算是对后面的“太平逸民的聚会”的一层铺垫。】
“寒月君,发烧时候说胡话叫你名字的那个女子,当时你说要保密来着,现在可以公开了吧?”迷亭调侃道。“如果这件事仅仅关乎我个人,说出来倒也无妨,但毕竟还会给对方造成困扰。”“还不行吗?”“而且我还对××博士夫人保证过了。”“保证不会对别人说吗?”“是啊。”寒月君依旧摆弄着那条和服系带。这条系带是紫色的,看起来不像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样子。“这条系带的颜色,有点天保调[45]呢。”主人半睡半醒地说道,他对金田事件漠不关心。“是啊,一点也不像日俄战争时代的东西呢。你应该头戴斗笠帽[46],身穿带有立葵纹[47]的武士和服[48]才能用这条系带。据说当年织田信长婚后第一次登门拜访老丈人的时候,头上梳了一个茶刷发髻[49],就系了这样一条带子。”迷亭一如既往地啰唆。“其实这是我爷爷长州征伐[50]的时候用过的东西。”寒月君认真地说道。“那是不是应该捐献给博物馆才好啊?毕竟你是《上吊力学》的演说家,理学士水岛寒月君,这好像落魄武士一样的打扮岂不是有损体面?”“或许我应该听从您的忠告,但也有人说这条系带和我十分相称呢——”“是谁,竟然会说出如此没有品位的话?”主人翻了个身大声地说道。“这个人你们并不认识——”“不认识也没关系,究竟是谁?”“一位已经故去的女性。”“哈哈哈哈,太风流了吧,让我来猜猜看,是不是在隅田川底下呼唤你名字的那个?你何不穿着那件和服外套再去跳一下试试?”迷亭从旁插话道。“嘿嘿嘿嘿,她不会再从水底下呼唤你啦,如今是在西北方的清净世界……”“似乎也没那么清净吧,毕竟有一个狰狞的鼻子呢。”“哎?”寒月一脸茫然。“对面小巷的鼻子刚才来过了,就在这里。我们两人真是吓了一跳呢,是吧,苦沙弥君?”“嗯。”主人半睡半醒地喝着茶。“‘鼻子’是谁?”“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位女性的母亲大人。”“哎?”“自称金田老婆的女人来打听你的事情了。”主人开始认真地说道。从寒月君的表情上看不出他究竟是惊,是喜还是难为情。他和往常一样语气平静地说道:“是拜托你们劝我娶她家女儿吧?”说完又摆弄起那条紫色的系带。“正好相反。那位母亲大人可是一个伟大鼻子的拥有者……”迷亭话刚说到一半,主人却紧接着转移话题道:“对了,我刚才一直在以那个鼻子为题构思俳体诗[51]呢。”隔壁传来女主人忍俊不禁的笑声。“你还真是够悠闲的啊,构思出来了吗?”“差不多了。第一句是‘脸上供鼻子’。”“然后呢?”“然后是‘鼻前供神酒’。”“再接下来?”“目前就想出这两句。”“有点意思。”寒月君笑道。“再接下来是‘两个孔幽幽’,如何?”迷亭立刻说道。于是寒月也跟着说道:“最后是‘深处不见毛’,可以吧?”就在这时,墙外的马路上忽然传来四五个人吵吵闹闹的声音:“今户烧的狸子,今户烧的狸子。”主人和迷亭都吃了一惊,透过围墙的缝隙向外面望去,结果外面的人全都哈哈哈哈地大笑着四散而去。“今户烧的狸子是什么意思?”迷亭不解地向主人问道。“不知道。”主人答道。“真是太奇怪了。”寒月君也发表出自己的看法。迷亭好像忽然间想到什么一样猛地站起身说道:“我根据自己多年以来在美学上的见地对这个鼻子进行了研究,现在打算略抒己见,烦请二位倾听。”他好像要进行演说。因为事发突然,主人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迷亭。寒月则小声地说道:“一定仔细倾听。”“我经过诸多调查,还是无法确定鼻子的起源。首先的疑问是,假设鼻子是实用的器官,那么有两个鼻孔就足够了。也就是说并没有什么必要如此傲然地从正中央高高凸起。但是为什么鼻子却如诸位所见要这样凸出来呢?”他用手抓着自己的鼻梁说道。“也没有‘凸出来’那么夸张吧?”主人泼冷水道。“总之是没有凹下去啊。我这么说只是为了提醒一下诸位,不要将只有两个鼻孔的状态和鼻子现在的状态混为一谈,以免产生误解。依在下的愚见,鼻子的进化是我们人类擤鼻涕这一细微行为的结果经过自然积累而成的。”“还真是愚见。”主人又点评道。“众所周知,在擤鼻涕的时候,一定要用手捏住鼻子,而在捏住鼻子的时候,就会对鼻子的局部产生刺激,根据进化论的大原则,当某一局部受到刺激就会产生出与其他部位不同的进化。皮肤自然变得坚固起来,肌肉也越来越硬,最后终于凝结成骨头。”“这稍微有点……肌肉怎么可能这么容易一下子就变成骨头?”身为理学士的寒月君提出了反对意见。迷亭却毫不在意地继续陈述道:“虽然你的怀疑很有道理,但事实胜于雄辩,现在鼻骨就在我们脸上,证据确凿毋庸置疑。虽然鼻骨已经形成,但鼻涕依然还会流,流鼻涕就必须要擤。在不断的刺激下,鼻骨的左右两边越来越薄而中间则向上高高隆起,最终变成现在的模样——真是可怕的进化。如同滴水穿石,如同宾头卢的头顶自发光[52],如同‘不思议熏,不思议臭’[53]之比喻,鼻梁也变得又高又硬。”“即便如此,你的鼻子还是鼓鼓囊囊的啊。”“为了免去对演讲者自身的局部进行辩解之嫌,此处就不做专门的论述了吧。但像那位金田家母亲大人的鼻子,进化最为完美、最为伟大,堪称天下之珍品,因此特要向二位介绍一下。”寒月君不假思索地说道:“好啊好啊。”“但是,任何事物发展到极致,在雄伟壮观的同时也会使人心生畏惧而难以接近。尽管那个鼻梁确实非常完美,但也不免让人感觉过于险峻。在古人中,苏格拉底、戈德史密斯以及萨克雷[54]的鼻子在结构上都有缺点,但正因为存在这些缺点所以才更受人喜欢。由此可见,鼻不在高,以奇为贵[55]。俗话说得好,鼻子不如丸子[56],所以从美学的价值角度来说,迷亭的鼻子反而更胜一筹。”寒月与主人都笑出了声,迷亭也愉快地笑了起来。“那么刚才所陈述的这些——”“‘陈述’这说法听起来好像说书先生,不够高雅,还是免了吧。”寒月君报了之前的仇。“说得没错,那就重来一遍——嗯嗯——接下来我想稍微分析一下鼻子和容貌的平衡。如果不谈其他只论鼻子,那位母亲大人的鼻子可谓是走遍天下全不怕——如果在鞍马山举办一场展览会的话恐怕能夺得第一名吧,但可悲的是,她的鼻子却没有和眼睛、嘴巴以及其他面部器官进行任何的商量,兀自地生得如此雄伟。尤利乌斯·恺撒的鼻子毫无疑问是伟大的。但是如果将恺撒的鼻子剪下来,安在这家猫的脸上会怎样呢?在猫脸这巴掌大小的地方突兀地耸起英雄的鼻梁,就像把奈良大佛摆在棋盘之上,比例完全失调,美学价值自然也一落千丈。那位母亲大人的鼻子就如同恺撒的鼻子一样,英姿飒爽地高高隆起,这确是事实。可是围绕在鼻子周围的面部器官又是如何呢?虽然没有这家的猫那么丑陋不堪,却也如同患了癫痫病的胖脸丑女,八字眉吊梢眼这也都是事实吧?诸位,这样的面容配上这样的鼻子,岂不是让人不得不为之哀叹啊?”迷亭的发言刚刚告一段落,房子后面就传来一个声音:“竟然还在说鼻子的话题呢。多么顽固的人啊。”“是车夫的老婆。”主人对迷亭说道。迷亭又开口说道:“竟然意想不到地在房后出现了新的异性旁听者,这对演讲者来说实在是至高无上的荣誉。况且这位异性还用婉转的娇音给这枯燥的讲演增添了几分韵味,这更是令人喜出望外的幸福啊。我本应尽可能讲得通俗易懂一些才不负佳人淑女之眷顾,但接下来就要稍微提到一些力学上的问题,妇人恐怕难以理解,恳请海涵。”寒月君听到“力学”两个字又笑了起来。“我要证明的是,这样的鼻子和这样的面容终究难以协调。因为其并不符合蔡辛[57]的黄金分割理论,我可以将其严格地按照力学上的公式来给诸位演算出来。首先设鼻子的高为H,设鼻子与脸平面交叉所产生的角度为α,W当然是鼻子的重量。怎么样,大致上能明白吧……”“明白个屁啊。”主人说道。“寒月君呢?”“我也一点都不明白。”“这可就麻烦了,苦沙弥也就算了,但我以为身为理学士的你应该能明白的呢。这个公式是演讲的核心内容,如果省略掉的话一切就都毫无意义了。不过没办法,就把公式省略掉直接说结论吧。”“竟然有结论吗?”主人感到不可思议。“当然啦,没有结论的演讲就像是没有甜点的西餐——好了,二位可要仔细听好了,接下来就是结论——将上述公式与魏尔肖[58]和魏斯曼[59]的理论相结合,就会发现先天的形体遗传是必然存在的。而伴随着形体所产生的精神状况,尽管已经有有力的学说证明乃后天产生并非遗传所成,但也必须承认在某种程度上是遗传的必然结果。因此,拥有与身份完全不相符的鼻子之人所生的孩子,其鼻子恐怕也会有些异常。因为金田大小姐还很年轻,所以目前看不出鼻子的构造有什么特别的异常,但毕竟遗传的潜伏期很长,指不定什么时候风云突变,金田大小姐的鼻子也会迅速进化,变得和她母亲大人一样。综上所述,这段姻缘,根据迷亭的学理论证,还是现在放弃为好啊。关于这件事,此宅的主人当然赞同我的观点,就连在那边睡觉的猫又殿下恐怕也没有异议吧。”主人终于坐起身,非常热心地提议道:“那还用说,谁会娶那家伙的女儿。寒月君可不能娶啊。”我也喵喵地叫了两声聊表赞成之意。寒月不慌不忙地说道:“既然二位是这样的意见,我放弃倒也可以,只怕那位小姐因此再生起病来,那我可就罪过了——”“哈哈哈哈,那可真是艳罪[60]啊。”主人却耿耿于怀地一个人嘟囔道:“怎么可能呢?那家伙的女儿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头一次登门就对我出言不逊,真是个傲慢无礼的家伙。”就在这时,墙外又传来三四个人的笑声“啊哈哈哈哈哈”。其中一人说道:“真是个傲慢的蠢货。”另一个人则说:“搬到更大的房子里去住才好吧。”还有一个人大声地说道:“真是可怜啊,不管再怎么神气,也只能在家逞逞威风罢了,出了门就是个懦夫。”主人走到檐廊上不甘示弱地怒喝道:“真烦人,干什么特意到我家墙外乱叫?”墙外又传来一阵骂声:“哈哈哈哈哈,野蛮茶,野蛮茶。”主人勃然大怒,一下子站起身拿着手杖就冲了出去。迷亭拍手叫道:“好啦,这下可有意思了。”寒月摆弄着和服系带笑而不语。我跟在主人身后,穿过围墙上的破洞来到马路上一看,只见主人茫然地拄着手杖站在马路中央,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马路上除了他之外一个人影都没有。
【思考探究:我们学过的刘禹锡的《陋室铭》中也有类似的一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你可以体会一下,这两句有没有异曲同工之妙?】
【名师点评:苦沙弥在享受家庭安逸的时候,突然被别人揭发了自己在工作上的短板,“一下子站起身拿着手杖就冲了出去”,此处体现了他的怒气冲天。】
阅读鉴赏
这一章节通过对金田一家的外貌描写、语言描写、神态描写,运用风趣幽默、辛辣讽刺的手法进行揭露和批判。金田夫人的鼻子“非常大,看起来好像是偷了别人的鼻子安在自己的脸上一样”,这种夸大、对照突出了她面容的丑陋,也收到令人发笑的效果,侧面烘托了知识分子们狷介自爱的美好品质。
知识拓展
高滨虚子(1874——1959),本名清,生于爱媛县松山市长町新町。日本俳句诗人,对现代日本俳句的发展有重要影响。1891年5月,高滨虚子通过友人河东碧梧桐的介绍与著名诗人正冈子规相识,两人一起向同乡前辈正冈子规学作俳句。但子规逝世后,虚子和碧梧桐两人逐渐对立,碧梧桐主张抛弃传统模式,倡导新的俳句风格;虚子反对碧梧桐的这种革新运动,在杂志上发表文章,强调俳句诗人必须如实地观察大自然。
考题链接
1.阅读下面的文字,在括号内填写恰当的内容。
人生路上,处处荆棘,而勇者却选择了奋力向前,在荆棘中开辟道路。看看春秋战国时的思想家吧,______(人名)在战争频繁、哀鸿遍野的时代却坚守着他“非攻”“兼爱”的精神一路前行;看看美国著名作家海伦·凯勒吧,在无光无声的世界里却自立自强,完成了《________》等14本著作。
也有智者选择韬光养晦,在乱世中安于一隅,保留自己心中的净土。看看三国时期在竹林之中悠然弹奏《广陵散》的______(人名),肆意酣畅,不拘礼法,在乱世之中活出恣意人生;看看日本作家夏目漱石,在明治维新的资本主义浪潮下,用隐含苦闷的讽刺,完成了《______》等著作。
2.下列对名著内容的表述,错误的两项是()
A.《繁星》《春水》诗集表现了母爱、童真、自然三大主题,这三大主题构筑了冰心的思想内核——“爱的哲学”。
B.《骆驼祥子》是老舍的一部代表作,祥子与车是这部小说的基本线索,与祥子有密切关系的女主人公是虎妞。
C.罗切斯特的疯妻子烧毁了庄园,自己也烧死了。罗切斯特为了救她双目失明,手也残废了。
D.《我是猫》是日本著名作家夏目漱石的作品,小说第三章围绕金田小姐的婚事,描写了苦沙弥、迷亭等人与金田夫人之间的斗智斗勇。
E.“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丘……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这是宋江在江州岳阳楼上写的诗。
注释:
[1]吉备丸子:冈山是“桃太郎传说”的发源地,而在桃太郎的故事中登场的吉备丸子是深受日本人喜爱的冈山特产,原本用黍子面制成,现在调整了口味用糯米粉加糖制成。
[2]天然居士:本名米山保三郎,漱石在第一高等中学读预科以来的好友,因为热心参禅,所以被圆觉寺的管长今北洪川赐号天然居士。
[3]言文一致:指口语和书面语相一致,以接近口语的形式写文章。在明治时代,为推动文章的口语化曾开展言文一致的运动。
[4]腌菜石:做腌菜的时候放在最上面的大石头。
[5]试力石:神社内用来测试力气的石头。
[6]草双纸:江户时代的通俗插图读物,每页有图画和图解文字。
[7]猫又:尾巴分成两叉的猫妖。
[8]《我是猫》最初是以短篇文字作品的形式在期刊上发表,后来因为读者反响热烈才改为长篇,所以第一部分和后面的内容偶有矛盾及衔接不上之处,而许多人物也是在后面的行文中才出现名字。此处是第一次出现“主人”的名字。
[9]丸善:指东日本桥的株式会社丸善。除了开展出版业务之外,还销售外文书籍和进口商品。漱石也是丸善的常客。
[10]卢修斯·塔克文·苏佩布(Lucius Tarquinius Superbus,?——前496),又被称为高傲者塔克文。他是古罗马的第七位国王,也是王政时期的最后一位国王,在他之后古罗马进入共和国时代。
[11]高领首实检:“高领”指的是西服的高领子,引申意为西洋风格的人或事;“首实检”指古代战场上,在砍下了敌军的首级之后,一般由家臣抱着装有首级的木桶呈给端坐在马扎上的大将检验。这里因为苦沙弥穿着西装坐在桌子上,而女主人则在一旁抱着饭桶,所以迷亭说是西洋风的首实检。
[12]“二八二九”指妙龄少女,“无言沉思”指哑口无言陷入沉思,“此日天气晴朗”和“携一瓢游墨堤”(带着酒去隅田川的堤坝上游玩)都是当时常用的表现方式,迷亭以此来揶揄庸俗。
[13]潘登尼斯少校(Major Pendennis):英国小说家萨克雷(William Makepeace Thackeray,1811——1863)自传体小说《潘登尼斯》中的人物,漱石评价其为“典型的庸俗之人”。
[14]泷泽马琴(1767——1848):江湖后期的小说家。漱石对他的文体和思想持批判态度。
[15]白木屋:起源于江户时代的绸布店,明治时期采用了百货商店的经营模式。
[16]希罗多德(Herodotus,约前480——前425):古希腊历史学家,以波斯战争为主题的著作《历史》闻名于世,被称为“历史之父”。
[17]这句话是模仿江户中期的俳人大岛蓼太的俳句“盛怒而归,却见庭中柳”。
[18]《奥德赛》:古希腊长篇叙事诗,讲述的是特洛伊战争的英雄奥德修斯战后返乡的故?事。下文中提到的“忒勒马科斯”是奥德修斯和珀涅罗珀的儿子,珀涅罗珀是奥德修斯的妻子,在丈夫离家的日子里,她拒绝了许多纠缠不休的求婚者,始终忠于自己的丈夫。“欧迈俄斯”和“菲罗提俄斯”都是奥德修斯重视的仆人。
[19]《贝奥武夫》:古英语叙事诗的代表作。“贝奥武夫”既是标题也是主人公的名字。
[20]布莱克斯通(William Blackstone,1723——1780):英国法学家,牛津大学教授。
[21]《农夫皮尔斯》:据说是威廉·朗格兰(William Langland,约1330——1386)所著,是用中世纪的梦境故事的形式写成的教诲诗,通过描绘梦中的景象来展现中世纪英国社会各方面的生活图景,采用寓言故事的形式来惩恶扬善。
[22]泉岳寺:位于现在的东京港区,其中有《忠臣藏》中著名的赤穗浪人们(也就是赤穗义士)的墓。
[23]大鹰源吾:指大高源吾(1672——1703),赤穗义士之一。
[24]莳绘,漆工艺技法之一,产生于奈良时代,以金、银屑加入漆液中,干后做推光处理,显示出金银色泽,极尽华贵,时以螺钿、银丝嵌出花鸟草虫或吉祥图案。印笼,原被用于收纳印章,到江户时代演变为腰间存放药物的容器。
[25]鸢口,是在棒子的前端装有一个鸟嘴形状的铁钩的工具。挂矢是用栎木或橡木制成的大锤。这些都是赤穗义士们为了替主君报仇而进攻吉良上野介的宅邸时用来破坏大门和墙壁的工具。
[26]切通坂:从山中开凿而出的通道。
[27]招魂社:纪念“为国殉难”之人的神社,遍布于日本全国各地。
[28]“古渡”指的是室町以及更早时代传入日本的珍品。“更纱”是指花纹布料,原产于印度。
[29]军配团扇:相扑裁判用的扇子。
[30]混蛋家伙:此词的日语原文是“馬鹿野郎”,“野郎”一般指男性。苦沙弥只会用这一句话骂人,但下文中金田夫人说“家伙”(野郎)这个词不应该用在二弦琴师傅这个女人的身上。
[31]铁拐仙人:隋代的仙人李洪水,俗称铁拐李,八仙之一。
[32]《文艺俱乐部》:博文馆创刊的文艺杂志,在当时很有影响力。后来逐渐落入俗套,在1933年停刊。
[33]伊索克拉底(Isocrates,前436——前338):古希腊的演说家、教育家。
[34]索福克勒斯(Sophokles,约前496——前406):与埃斯库罗斯、欧里庇得斯齐名的古希腊三大悲剧诗人之一。代表作有《俄狄浦斯王》和《安提戈涅》。
[35]西摩尼得斯(Simonides,前556——前468):古希腊抒情诗人。
[36]大丸:当时位于日本桥区(现东京中央区)的大丸吴服店。前文中提到过的白木屋更早提供西服定制的服务,并且已经广受好评。
[37]权谋术数:语出朱熹的《大学章句序》。“权”指权力,“谋”指谋略,“术”指技巧,“数”指算计。
[38]大隈伯:指的是大隈重信(1838——1922),明治时期政治家,财政改革家,日本第八任和第十七任首相,早稻田大学创始人。他府邸的厨房被称为上流社会的模范。
[39]今户烧:据传是天正年间(1573——1592)于东京台东今户、桥场及其周边(浅草的东北)起源的素陶瓷器,主要生产日用杂器、茶道具、土人形、火钵、植木钵、瓦等。
[40]这句指神、佛、恋、死与人间俗事,常被用于和歌与俳句之中。
[41]天地玄黄:出自《千字文》的第一句,指天与地。
[42]savage是粗鲁野蛮的意思,这样翻译过来就是“野蛮茶”。粗茶正确的英文应该是coarse tea。
[43]大和:剧院茶馆的名字。
[44]番附:相扑等级顺序一览表。
[45]天保调:天保年间(1830——1844)的俳句被认为庸俗缺乏新意,这里用“天保调”调侃系带的品味过时。
[46]斗笠帽:江户时代武士在野外戴的涂油漆的斗笠,古时士兵用以代替头盔。
[47]立葵纹:本多忠胜的家纹。
[48]武士和服:一种背后下半部分开衩,便于骑马和旅行的和服,多为武士穿着。
[49]茶刷发髻:发髻的形状与用来搅拌粉茶的茶道用具相似。
[50]长州征伐:元治元年(1864),江户幕府与长州藩之间的战斗。
[51]俳体诗:夏目漱石与高滨虚子尝试的新诗形式。
[52]宾头卢是十六罗汉的第一位。日本人认为用手摸宾头卢像的头顶,再抚摸患处则包治百病,所以宾头卢像的头顶都被摸得闪闪发光。
[53]原文为“不思议熏”“不思议变”,语出《楞伽经》,意为经过持续的熏染而发生转变。
[54]苏格拉底( Socratēs,前469——前399)是古希腊的哲学家。戈德史密斯(Oliver Goldsmith,1728——1774)是英国的文学家,著有《威克菲牧师传》。萨克雷(William Makepeace Thackeray,1811——1863)是英国的小说家,代表作是《名利场》。这三个人全都是著名的美男子。
[55]一直到明治初期,面向儿童的教科书《实语教》中有“山不在高,以树为贵”的说法。
[56]日语中“鼻子”与“鲜花”发音相同。这句俗语本应是“鲜花不如丸子”,意思是舍华求实、与其求虚名不如重实利,这里是迷亭的借用。
[57]蔡辛( Adolf Zeising,1810——1876):德国美学家,著有《美学研究》。
[58]魏尔肖(Rudolf Virchow,1821——1902):德国病理学家,人类学家。
[59]魏斯曼( August Weismann,1834——1914):德国进化学家,遗传学家。
[60]“艳罪”在日语中与“冤罪”同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