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名囚犯打昏看守,夺得五四式手枪一把,从看守所脱逃;随即劫持一辆出租车出城进入山区。出租车在山路抛锚熄火,逃犯怀疑驾驶员故意作梗,开枪打死驾驶员,将车子推进路旁树林后不知去向。
刑侦人员接报后迅即赶到现场。山间公路来往车辆少,且出事车子是在人迹罕至的林子里,现场保护比较好,有条件用警犬追捕逃犯。
提供给警犬拉拉和沙沙的嗅源是逃犯留在看守所的一双皮鞋。他出逃时穿的是解放牌胶鞋。
拉拉和沙沙都很快在现场找到了逃犯的嗅迹线,毫不犹豫地向树林深处冲去。它们追踪的方向是一致的。如此快就“上线”,而且二犬上的是同一条线,这样的开头是最理想的了。
上线的沙沙相当兴奋,急切地扯着它的训导员小张一往无前。冲啊,冲啊!
拉拉却在上线四五分钟后犹豫起来——鼻腔怒张,连连做深呼吸,东张西望,徘徊不前。
人的汗液和油脂气味是各有特点的,因此人体的气味是稳定的,可以长期保存,甚至于14年后仍可用于气味的鉴别。由逃犯体味构成的嗅迹线是相当清晰的。拉拉犹豫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始终有另一个人的嗅迹线紧紧地伴随着逃犯的迹线,二是逃犯的迹线中缺少了嗅源中存在着的胶鞋的气味和另一种刺鼻的怪味(这种怪味其实是逃犯涂过的治脚气的药味)。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拉拉的训导员大漫相信自己的爱犬,从不轻视拉拉的发现,他停下脚步,耐心地等待着拉拉的再判断。
断定这条迹线有蹊跷,拉拉抬起头来,冲着大漫低声吠叫,然后坚决地循着来路返回现场。它要从头开始。
拉拉敏锐的鼻子在出租车里重新理出了那一条有胶鞋味和怪味的气味线,小心地追踪着,最后跳到了车子顶上。这条“正宗”的迹线却在车子顶上突然地中断了!拉拉重新来过一遍,确认了这个“突然中断”。
大漫看懂了,猜想逃犯在爬上车顶后又跳了下来,便示意拉拉下车来绕车寻索。
拉拉明白了,跳下车来,绕着车子仔细寻找。拉拉一圈又一圈地扩大搜索范围,但就是接不上这条正宗迹线。拉拉向它的训导员投去求助的目光。
逃犯不可能跳出太远,怎会突然失去踪迹呢?即便是有人背着他走,这迹线也是不可能逃过拉拉的鼻子的。那么,是不是逃犯从这里跳上了另一辆车子?这儿不是在路上,松软的林中泥地上再没有另外的车轮印迹,不存在另外的车子……可能性一一排除之后的结论竟然是:插翅而飞。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一个“飞”字,将大漫的目光引向车顶上方的树枝。这是一棵高大的香樟树,最低的横枝离车顶近三米……大漫登上车顶,举起双手,做出向上跳跃的样子。逃犯身高近一米八,完全有可能跳起来攀住横枝,然后……对了,这一带大树并肩,枝柯相连,那家伙可以利用大树构成的“空中走廊”远离现场!
大漫兴奋地招呼拉拉:“拉拉,踪!”
拉拉果然在离现场近四十米的地方找到了那条“正宗迹线”。拉拉又上线了!
2
拉拉双耳耸立,尾巴微微上翘,沿着飘忽不定的林中小道忽疾忽徐地前进。跟着它的,除了训导员大漫之外,还有小金和小王。另外的刑警正随沙沙向另一个方向追踪。
树林时密时疏,小径时隐时现。
对逃亡者来说,沿着林中小径逃跑是上策。如果舍弃小径落荒而逃,一会儿踩倒草,一会儿折断枝,反而会留下更多的踪迹。
这个逃犯确是一个有反侦破经验的老手。他一开始就考虑到了警犬的参与。离开出租车时,他脱下衬衣让接应的同伙拖着往反方向离开,自己则从车顶攀援上树,从一棵树转移到另一棵树,尽可能远地离开现场再下地逃跑以避免警犬上他的“线”。他的这一招差一点就成功了。
出租车中有第三者——接应逃犯的人,是警方没有考虑到的。那家伙跑出几里地,将一路拖着的衬衫沉入山涧,然后优哉游哉地成了一名寻找新景点的游客。这附近确实有一个尚待开发的景点。沙沙追踪而至,冲着那家伙狂吠——这家伙就是和逃犯一起走的人!
沙沙气势汹汹地指认是难以起作用的,因为它没法说清楚。警方追捕的是那个外号“黑鹰”的逃犯。
这会儿,“黑鹰”正在一个名叫“天台”的地方打盹呢。他躺在一个石凹中,放肆地展开着四肢,听凭一只蚂蚁在他脸上转悠。他自信摆脱了讨厌的警犬,心里相当得意。遭警犬追踪是他最头疼的事。隐约传来的警笛声使他不敢妄动。他以静对动,潜伏不动,耐心地等待着天黑。
秋天的山林还是相当繁茂和丰腴。林深处有孤独的鸟鸣:咕咕,咕咕……
逃犯的味迹越来越清晰。根据嗅迹,拉拉可以大概想象出逃犯逃窜时的行状。那家伙曾抱着这棵老树喘着休息过一会,走出十几步之后撒过一泡尿,撒尿时将手枪装进了口袋……警犬对于火药味,对于枪的那种钢铁味是非常敏感的。
拉拉自信、从容的状态说明嗅迹是清晰的。拉着导引索的大漫尽量与拉拉保持同步,尽量不说话,尽量不做多余的动作。这些都能使警犬集中注意力,并且感受到自己的被信任。有些训导员在这种时候会不断地说赞扬的话来鼓励警犬,而大漫的习惯是不轻易说称赞的话。狗的“嗅觉世界”是人类无法完全体会得到的,滥用鼓励话有时会引起误导,在无意间促使狗做出错误的判断。这时,大漫更多注意的是50米之外情况。在双方都有武器的情况下,被追踪者在暗处,追踪者在明处,追踪者的危险是够大的,必须把搜索的目光放得够远。
嗅迹告诉拉拉:逃犯在这里又掏出了手枪。他在这里看到了什么?
原来,前面出现了一座房子。拉拉的呼吸急促起来。
这是一座小木屋,建在一个一米多高的、用木桩顶起来的平台上,状如湘西的吊脚楼。这附近本来有一片开垦出来的瓜地,木屋是看瓜人的住房。退耕还林之后,木屋即被弃置。木屋面临一片幼林,背靠着一堵壁立陡峭的危崖。木屋的窗关着,门也关着,板钮没有搭上……逃犯会不会躲藏在屋子里呢?
荷枪的小金和小王分头利用地形迅速接近小屋,警惕着木屋的动静。
大漫解开导引索,用严峻的低声对拉拉说:“拉拉,小心!”
拉拉利用地形地物,以闪烁的动作追踪起迹线。在绕屋一周之后,迹线引导着拉拉通过矮木梯走上了木屋门口的平台。它不敢造次,警惕地避在一堆木柴后面,回望大漫,用目光询问——怎么办?
大漫将一根手指竖在唇边,另一只手做向下压的手势——别出声,等着!
大漫和小金从两边翻上平台,闪身在门的两侧。朝拉拉做了一个手势,又和小金对了一下目光,大漫猛地一脚踹开木门,同时大喝一声:“警察!不许动!”
大漫和小金没在第一时间进屋,而是让拉拉像箭一样射进了屋去。
拉拉进屋之后一提左腿,借着前冲力向左前方来了几个连续的翻滚,以避开可能来自暗处的迎击。它还要借这个过程让眼睛适应屋子里的阴暗。
什么叫训练有素?这就是。什么叫配合默契?这就是。
拉拉不让自己有一刻的静止,就地跃起,凌厉的目光迅捷地扫视屋子,怒张的鼻子吸吮着屋子里的空气。
屋子里好像没有人——确实没有人!
屋子里没有逃犯的气味。拉拉在再次寻索之后确定逃犯的迹线中止在平台上的那堆木柴旁边。就是说,逃犯黑鹰上平台之后并没有进屋子,而是在平台上突然蒸发了。狡猾的逃犯是不是又上树了?不可能,因为这里没有树。而距柴垛两米多的崖壁高逾十米,而且垂直向上,刀削般光滑,恐怕连猿猴也是难以攀登的。
难道黑鹰能在这柴堆旁插翅而飞?
按照大漫的命令,拉拉再绕木屋一周,确认迹线没有分岔,最后又来到平台上,站在柴堆旁昂首仰望着崖顶,咻咻的呼吸声非常急迫。崖在下风处,拉拉无法获得崖上的信息。
大漫读懂了拉拉的肢体语言,嘀咕道:“如果有一架长梯……”
小王说:“可这里没有长梯。”
大漫转身对小王说:“他上了崖,不是可以把梯子抽上去吗?”
小金说:“完全有可能!我们上崖去!”
3
大漫他们绕了200多米才找到一个勉强能攀登的豁口。豁口边的崖石上刻着两个斗大的字:天台。
这山崖四面陡峭如壁,崖顶相当平坦,确是有一点“台”的意思。
一上天台,拉拉就兴奋起来,只几个跳跃就在草丛间找到了那架意料中的竹梯。逃犯的迹线又出现了!这鬼东西在一个凹坑里躺过,然后……然后就到了崖的另一边……这里有一根不细的藤蔓,不好,这家伙从藤上滑下山崖去了!
拉拉冲着藤蔓呜呜低吠起来。
木屋在崖的南面,其他三面都临着山谷,约深二三十米。山谷里高树茂密,烟岚缭绕,林涛起伏。是的,山林里的风在变得有劲起来。追踪必须抓紧。
第一个顺藤下崖的是小金。他背对崖壁下滑,以便监视崖下的情况,提防逃犯乘机袭击。
大漫在崖边弯下身,向拉拉发出“下崖”的命令。狗是无法攀藤的,得由大漫来背它。
拉拉小心翼翼地趴到大漫背上,内心有一种愧疚,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狼和狗信任大地,在四足着地时自信十足。在水中,它们会丧失大部分自信;而当四足悬空时,它们会丢失几乎全部的自信,感到巨大的恐惧。在训练中,拉拉接受过“背负下崖”的练习,但真用于实战时,它还是感到了巨大的恐慌。
大漫是知道拉拉的弱点的,不断用亲切的声音安定拉拉:“拉拉,静,静……”
大漫背负拉拉,面对山崖,手脚并用,往下一节一节地下滑。有小金在崖脚下警戒与接应,在空中受到攻击的危险性已大大减小。
“危险”是个防不胜防的魔鬼!
危险来自那根老藤。因为难以承受一个人与一条狗的重量,老藤开始呻吟起来。这种连续的咯咯声开始时非常细弱,细弱到只有拉拉才能感受得到。
大漫感受到拉拉的呼吸急迫起来,身体在微微的战栗,说:“拉拉,静,静……”还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拉拉勾在肩上的爪子。
咯咯声还在连续发生,而且一声比一声严重。大漫终于也听到了这个可怕的声音。不好!离地面还有十多米呢!怎么办?
不能耽搁了!拉拉朝崖下张望了一下,松开前爪,从大漫背上滑了下去。这里离地面有七八米。
拉拉的这个惊险动作使崖上崖下的三个人都惊叫了一声。
拉拉是有准备的。在下落时,它用后爪蹬了一下崖壁,落地时就避开了岩脚下的乱石。它团拢身体跌落在一个灌木丛上,并且随势做了一个翻滚,最后在草地上平安着陆。
拉拉的滑落延迟了老藤的折断,在大漫离地一米多的时候折断了。大漫落地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撑起上身,寻找他的爱犬:“拉拉,拉拉!”他完全明白拉拉中途滑落的原因——若不是拉拉见机行事,后果是不堪设想的!这个机灵的家伙!这个勇敢的家伙!这个忠心耿耿家伙!
拉拉跑过来伏在主人面前低声呜呜,一副抱歉的样子。
大漫往前一扑,把拉拉扯过来,上上下下地检查,看拉拉受伤了没有。看来拉拉没有受伤——谢天谢地!大漫拍拍拉拉的脸,说:“拉拉,好样的!”他是难得夸奖拉拉的。
拉拉摇着尾巴,用鼻尖蹭着大漫的裤腿,亲昵地低声哼哼。
大漫提醒拉拉:“拉拉,踪,踪!”
拉拉一愣,记起职责,赶紧找到了黑鹰的迹线,用兴奋的动作向主人表示:行了,可以出发!
到这时,大漫才发觉自己已经没法站起来了——右脚在尖锐地痛。
老藤既断,留在崖上的小王一时下不来,能继续追踪的只有小金和拉拉了。
大漫说:“小金,别管我,你赶紧和拉拉继续追踪。藤蔓上留有黑鹰的血迹,很新鲜,他还没有跑远!”
……
黑鹰果然没有逃远。小金和拉拉很快就赶上了他。
发现接近目标之后,拉拉没有走山路,而是顺着山路抄到了黑鹰前头。当黑鹰发现赶上来的小金,掏出枪来时,拉拉从草丛中飞身而起,一口咬住了黑鹰的手腕。黑鹰是插翅难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