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 十二月一日
爸爸叫我放假时请些同学来家里，或者去看望他们，以增进同学之间的友谊。所以，这个星期天我打算和总是穿得很漂亮的华提尼一起去散步。
今天卡罗非来我家了——就是那个身材瘦长，长着鹰钩鼻，看上去很狡猾的同学。
他家是开杂货店的。他真是个怪人，口袋里总带着钱，数钱简直就是拿手绝活，心算的本领，更是无人能及。他平时很节俭，从来不会乱花一分钱。要是有枚硬币掉在座位底下，即使是费一星期的时间，他也非要找到不可。不论是旧笔尖、点剩的蜡烛，还是旧邮票，他都好好收藏着。他已经花了两年时间收集旧邮票了，大大的本子里粘了好几百张，世界各国的都有，说是积满了拿去卖给书店。他也常拉同学去书店买书，所以书店常送笔记本给他。
在学校里，他也做着各种买卖，有时买进，有时卖出，有时发行彩票，有时和别人换物，交换以后，有时候后悔了，又去找人家换回来。投钱的游戏，他一向很擅长，从来也没输过。有时候集了旧报纸，就拿到纸烟店里去卖钱。他随身带着一本小册子，记着各种账目明细。功课呢，除了算术以外，什么都不用功。他也想得奖牌，但只不过因为想去看免费的木偶戏而已。
虽然他是这样的一个怪人，我却很喜欢他。今天，我们一起做买卖游戏了。他不仅熟悉商品的价格，还认识秤，至于折叠包装袋的手艺，恐怕连一般的商店伙计都赶不上他呢。他说，以后要开一家很有意思的商店。我送了他四五张外国邮票，他立刻心花怒放，并且把每张邮票的卖价都说给我听。我们这样玩儿的时候，爸爸虽然在一旁看报纸，却支着耳朵，饶有兴趣地听我们说话。
卡罗非的口袋里装满了东西，外面还套着一件长长的黑外衣遮掩着。他平时总是像商人一样在心里盘算着什么。最宝贝的那个集邮本，就好像是他巨大的财产，平时都不会轻易跟人提到。大家背地里都骂他吝啬鬼，说他眼里只有钱，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很喜欢他。他像大人一样，教了我种种事情。柴店里的克莱迪这样评价他：“即使到了要挽救他母亲性命的时候，恐怕他也不会舍得那个集邮本。”但我爸爸却不相信这话。他说：“不要那样批评别人，那个孩子虽然气量不够大，但也有他亲切的地方呢。”
虚荣心 十二月五日
昨天，我和华提尼、华提尼的爸爸一起在街上散步，碰到了司代迪，他是在哪都会用功的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到这里的，现在正站在书店外面看一张地图。我们和他打招呼，他只是看了我们一眼却没有回应，真不懂礼貌。
华提尼的衣着很漂亮：脚上一双绣花的摩洛哥皮长靴，绣花的衣服，扣子用绢包裹着，头戴一顶白海狸皮的帽子，胸前挂着怀表，昂首阔步地走路。
可是昨天，华提尼的虚荣心却遭到了很大的打击。他爸爸走路很慢，我们俩一直走在前面，后来在路旁的一个石凳上坐下来休息。那里还坐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少年，他好像很累的样子，低着头在沉思。
华提尼坐在我和少年中间，好像忽然想起自己的华美衣着，想向那少年炫耀一番，于是抬起脚跟我说：
“你看见我的军靴了吗？”本意是要吸引少年去注意的，谁知那少年竟不为所动。华提尼放下脚，又指着包绢的扣子给我看，眼睛却瞟向少年，“这衣扣我不喜欢，想换成银的。”少年仍然不向他看一眼。
于是，华提尼用手指顶着白海狸皮的帽子打起旋来，少年还是不看他，就好像故意这样似的。
华提尼愤愤然地拿出怀表，打开后盖，叫我看里面的机械。直到这时，少年还是没有抬头。我问华提尼：“这是镀金的吗？”
“不，纯金的噢！”华提尼回答。
“不会是纯金，里面多少会掺了一点银吧。”
“怎么会！那是不可能的！”华提尼说着把怀表递到少年跟前，对他说：
“请你看一下！这不是纯金的吗？”
“我不知道。”少年淡淡地说。
“哎呀！好狂傲啊！”华提尼生气了，大声道。
这时，恰好他爸爸走了过来，听到这话，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少年，对自己的儿子尖声道：“别说话了！”又附在儿子的耳边悄悄说道，“这是一个盲童。”
华提尼听了惊跳起来，仔细去看少年的脸，他的眼珠好像玻璃一样，果然什么也看不见的。
华提尼觉得十分羞愧，默默地注视了一会儿少年，最后非常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那盲眼少年却好像什么都明白，用了亲切而又哀伤的声音说：“没关系，这没什么。”
华提尼虽然喜欢显摆，但是没有什么恶意。因为这件事，在后来的散步中，他再也没笑过。
第一场雪 十二月十日
上次的散步，暂时可以不去想它了。现在，我们迎来了美丽的新朋友——今年的第一场雪！从昨天傍晚开始，大片大片的雪花一直飞舞着，直到今天早上整个世界银装素裹。
雪花一片片地轻拍着学校的窗玻璃，窗框周围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真有趣啊，连老师都搓着手往外看。一想起堆雪人啊，摘冰凌啊，晚上围在暖炉旁，谈论有趣的故事等，大家都无心上课了。只有司代迪独自一人，仍在桌前用功，毫不理会下雪的事。
放学回家的时候，多么开心啊！大家都大声叫着，跳着，扔着雪球打雪仗，在雪地里发疯地跑来跑去。来接孩子的家长，手里拿着的伞上面完全白了，警察的帽子上白了，我们的书包，转眼之间也白了。大家都高兴得像疯子，连难得有笑容的铁匠的儿子珀莱柯西，今天也展开笑颜了；从马车下救出小孩的罗培迪，也拄着拐杖跳着；从来没见过雪的格拉伯利亚少年，拢了一团雪，弄成桃子样吃着；卖菜人家的儿子克罗西干脆用书包装了一包雪。最可笑的还是“小石匠”，我爸爸叫他明天来我家玩儿的时候，他嘴里正含着雪，想吐吐不得，想咽咽不下，只能对我爸爸干瞪眼。周围的人看了都大笑起来。
女老师们也都跑出来了，好像很高兴似的。我二年级时的病弱的老师，也咳嗽着跑到雪里来了。女学生们闹腾腾地从隔壁学校一哄而出，在铺了毛毡似的雪地上来回跳跃。老师们都大声叫道：“快些回去！快些回去！”他们微笑着，看着雪地里狂喜的孩子们。
安利柯啊！你因为冬天的到来快乐着，但是请不要忘记，世上还有很多没有寒衣御体，没有鞋子护脚，没有火炉暖身的小孩子！为了使教室暖和些，有些生了冻疮、皮肉腐坏的小孩子，手里拿着许多柴炭，走上远远的路程，带到学校去。而且，世界上还有很多学校埋没在冰雪中，在那种地方，小孩子们牙齿打着战，看着不断落下的雪，心里非常担心。因为雪积太多，发生雪崩的话，连房屋都会被埋在底下的。你们因为冬天的到来欢喜，但是不要忘了，冬天来到人间，也会有很多人被冻死的啊！
——爸爸
“小石匠” 十二月十一日
今天，“小石匠”来我们家玩儿了。他穿着他爸爸的旧衣服，身上沾满了石粉和石灰。他按约定的时间来到我们家，我很开心，爸爸也很高兴。
“小石匠”真是一个有趣的小孩子，今年才八岁零八个月。他刚进门，就拿下被雪打湿的帽子，胡乱塞在口袋里，大步走到里面，苹果样的面孔，好奇地注视着一切。他走进餐室，把周围陈设打量了一番，看到那张驼背的滑稽画，就扮了一次兔脸，那样的兔脸，任谁见了都会发笑的。
我们玩积木游戏，“小石匠”对于筑塔造桥的事很热心，每次都会专心致志地去做，认真得像个大人。他一边玩着积木，一边告诉我自己家里的事：他家只有一间房间，爸爸晚上要去夜校，妈妈还帮人家洗衣服挣钱。我觉得他父母必定很疼爱他。他的衣服虽然旧些，却能保暖，破了的地方，也都用针线仔细补缀过了。像领带之类的东西，如果不是经他母亲的手，绝不会这样的整齐好看。他身板不大，父亲却是身形高大的人，进出家门都要弯着腰，平时叫他儿子“兔头”。
四点时，我们在安乐椅上吃着黄油面包。等大家离座后，我看见“小石匠”的上衣里沾着的白粉，沾到椅背上了，就想用手拍干净。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却拉住了我的手，过了一会儿，自己悄悄把它擦掉了。
我们做游戏的时候，“小石匠”的上衣纽扣，忽然掉下来一个，我妈妈帮他缝，“小石匠”红着脸，站在旁边看着。
我把滑稽画册拿出来给他看，他可以一一装扮出画上的面孔来，惹得爸爸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回去时，他非常高兴，以至于忘了戴上他的破帽子。我把他送出门，他又扮了一次兔脸给我看，当做答谢。
安利柯啊！你去拍椅子时，我阻止你，你知道为什么吗？这是因为如果在朋友面前拍，那就相当于责备他“把椅子弄脏了”他不是有意这样做的，而且他衣服上沾的东西，是他爸爸工作时不小心沾上去的。凡是工作上带来的，绝不是脏东西！不论是石灰、油漆还是尘埃，绝不脏。劳动是不会滋生脏东西的，见到劳动的人，也绝不应该说：“啊！真脏！”而是应该说：“他身上有劳动留下的痕迹。”你千万不要忘了！你应该和“小石匠”很友爱，因为他不仅是你的同学，还是一个光荣的劳动者的儿子。
——父亲
雪球 十二月十六日
雪还是不停地下着，今天从学校回来时，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小孩子们在街道上，将雪团成石头样的小硬球来回抛掷，当时有许多人正从旁边经过，有的行人斥责道：“住手！住手！你们也太调皮了！”
忽然，听到一声惊叫，急忙去看时，有位老人的帽子掉在地上，双手遮着脸，在那里摇摇晃晃，像要跌倒的样子。一个少年站在旁边喊道：“救人啊！救人啊！”
人们从四处围拢来，原来老人被飞过来的雪球打伤了眼睛！小孩子们立刻逃散开了，我和爸爸站在书店门口，也有很多小孩朝我们这儿跑来，嚼着面包的卡隆、克莱迪、“小石匠”、收集旧邮票的卡罗非等人都在里面。这时，老人身边已经围了一圈人，警察也赶过来了，也有这里那里来回跑着的人。大家都在互相询问：“是谁扔的雪球啊？”
站在我旁边的卡罗非，脸色苍白，身体战栗着。
“谁？是谁？谁闯的祸？”人们叫着。
卡隆走近卡罗非，低声说：“喂！快点过去承认吧，隐瞒是懦夫所为！”
“可是，我不是故意的。”卡罗非声音颤抖着回答。
“虽然不是故意的，但是你还是要负责任的。”卡隆说。
“我不敢过去！”
“那不行！来，我陪你一起过去。”
警察和围观者的叫声更高了：“是谁扔的雪球？眼镜都碎掉了，玻璃划伤了眼，恐怕要变成瞎子了。那个扔雪球的真是该死！”
那时，卡罗非已经快要瘫倒在地上了。卡隆拉住他的胳膊说：“来！我替你想办法。”说着，像扶着一个病人似的，和他一起走上前去。人们见了这情形，也猜到了是卡罗非闯的祸，有人竟然捏紧了拳头想打他。卡隆把他们推开了，说：“你们十多个大人，要和一个小孩子动手吗？”人们才冷静下来。
警察捉住卡罗非的手，从人群中开出一条路，带他去那老人暂时的住所去了，我们也随后跟着。原来，受伤的老人，就是和他侄儿一起住在我们五楼上的一个雇员。现在他正躺在椅子里，眼睛上遮盖着手帕。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卡罗非用细若蚊蝇的声音，战栗着反复低语。围观者中，有人挤了过来，大叫着：“跪在地上认罪！”想要把卡罗非推倒在地。这时又有一个人将他两手抱住，说：“哎呀！诸位，不要这样。这小孩已经自己承认了错误，不要再这样责罚他了，不行吗？”那人就是校长先生。先生对着卡罗非说：“快些赔礼道歉！”卡罗非眼中滚出泪水来，上前抱住老人的膝盖，老人伸出手来摸着他的头。
大家见此场景，都说：“好了，孩子！去吧，快回去吧。”
爸爸拉着我走出人群，回去的路上问我说：“安利柯，要是你做的，在这种时候，你有勇气坦白错误承担过失吗？”我回答说：“我愿意这么做。”爸爸又反复问我：“你现在能对我发誓说，肯定会这样做吗？”我说：“是的，我发誓，爸爸！”
女老师 十二月十七日
卡罗非今天很担心，怕老师惩罚他。没想到，老师今天居然没来，连助教也不在，只有一位名叫克罗米夫人，年纪很大的女老师来代课。这位女老师有两个很大的儿子，其中一个生了病，所以她今天脸上的神情很忧虑。学生们见了喝起倒彩来，老师知道了，用和婉的声音说：“请你们对着我的白发，能表示些敬意！我不但是老师，同时也是一名母亲。”于是，大家都安静下来，只有那厚脸皮的乌兰迪，还在嘲弄老师。
我弟弟的级任老师代尔卡蒂，到克罗米老师教的班去了，还有个绰号叫“尼姑”的女老师，又替代尔卡蒂老师教她那班的课。这位女老师平时总是穿着件黑罩衣，皮肤很白，头发光滑，眼睛炯炯有神，说话也柔声细气的。无论什么时候，都好像在那里祈祷似的。她性格很温柔，细丝一样的讲话声，几乎让人听不清楚，从来没大声讲过话或者发过火。虽然这样，只要她举起手指略微训诫，不管多么调皮捣蛋的孩子，都会马上俯首帖耳安静就范，霎时间，教室里的气氛就像寺院了，所以大家背地里都叫她“尼姑”。
此外，还有一位女老师，我也很喜欢。那就是一年级3班的年轻女老师。她脸色红润得像蔷薇，面颊上有两个浅浅的笑涡，小小的帽子上插着又大又长的红羽毛，脖子上戴着黄色的小十字架。
她自己很活泼，学生也被感染得很活泼，她说话的声音就像银铃一样婉转动听，听起来好像在唱歌。有时候小孩喧闹，她就用教鞭击打桌面，或是拍手叫他们安静。放学的时候，她也像孩子似的跳出来，帮学生们整理衣服，戴好帽子，外套扣子没扣的，她还会替他们扣好，以免着凉。有时担心他们路上争吵，她还会一直送到出了街口。见到小孩的父亲，她就叮嘱他们在家不要打孩子，有小孩咳嗽了，她就给他送药，感冒的话，就把自己的手套借给他。小孩子们常缠住她，或者要和她亲吻一下，或者去抓她的面纱，拉她的外套，吵得她不得安宁，但是她从不喝止，总是微笑着一一去吻他们。等到她回家时，身上不论是衣服还是什么，都已经被小孩弄得不成样子了，但她还是快快乐乐地回去了。她还在女校教女孩子们绘画，据说，她要用一个人的工资，养活母亲和弟弟两个人呢。
看望受伤者 十二月十八日
眼睛受伤的老人的侄子，就在那位帽子上插着红羽毛的女老师班里。今天我在他叔叔家看见他了，他的叔叔像爱自己的儿子一样疼爱着他。早上，我刚帮老师抄好下个月要用的每月故事，爸爸说：“我们到五楼，去看望一下那位受伤的老人吧，看看他的眼睛怎么样了。”
我们走进屋子，屋里暗沉沉的，老人正躺在床上，他的妻子坐在旁边陪伴着，侄儿在角落里做着游戏。老人见到我们很高兴，请我们坐下来，又说自己已经好多了，受伤的并不是很要紧的地方，四五天就会痊愈的。
“只不过受了点轻伤。可怜，把那孩子吓坏了。”老人说道。接着又说医生马上就要过来了。恰好这时候门铃响了，“一定是医生来了。”他妻子说着，走去开门，我一看，站在门口的原来是卡罗非，他穿着长外套，低着头站在那，好像不敢进来。
“谁啊？”老人问道。
“是那个扔雪球的孩子。”爸爸说。
老人听了说道：“是你吗？孩子，请进来！你是来看我的，是吗？我已经好多了，不用担心。马上就会好的。请进来！”
卡罗非好像没看见我们在这儿一样，他忍住眼泪径直朝老人床边走去。老人抚摸着他：“谢谢你啊！回家以后，告诉爸爸妈妈，就说我很好，请他们不要挂念。”
卡罗非站着不动，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你还有什么事吗？”老人问。
“我，没什么其他事了。”
“那么回去吧。再见，不用担心，请放心。”
卡罗非走到门口，又站住了，看着送他出门的侄子，忽然从外套里拿出一样东西，交到那侄子手里，低声说：“这个给你了。”然后就一溜烟地跑掉了。
侄子将东西拿给老人看，包装纸上写着“奉赠”。等包装打开以后，我不禁大吃一惊。原来那样东西不是别的，居然是卡罗非平时为之费尽心血、视若珍宝的集邮本。他竟然把那比生命还珍爱的宝贝，拿来当做报答老人的宽恕之恩了。
少年抄写员（每月故事）
叙利亚今年十二岁，是一个黑头发白皮肤的小孩子，刚上小学五年级。他父亲是铁路职员，在叙利亚下面，还有好几个孩子，尽管一家人辛苦地维持着生计，可生活还是十分艰难。父亲从不认为儿女是自己的累赘，只是一味地爱着他们，对于叙利亚，更是百般疼爱，唯独在学习这方面，却丝毫不肯放松地督促着他。因为他希望儿子用功学习，快些毕业之后，谋到比较好的工作，来帮家里减轻负担。
父亲年纪大了，因为一向辛苦，面容显得很憔悴。全家的生活重担都落在他肩上，除了白天的铁路部门工作之外，他还从别处接了帮人抄写的兼职，每天晚上一直忙到很晚才睡。最近，某个杂志社托他写给订户的纸条，要用大大的正楷字写，每写五百条六毛钱。这项工作非常辛苦，老人常在吃饭的时候向家人抱怨：“我的眼睛好像要坏掉了。夜里工作，真会减少寿命呢！”
有一天，叙利亚跟父亲说：“爸爸！让我来帮你写吧。我能写得和你一样好呢。”
但是，父亲始终不允许：“不行，你要用功学习，功课要紧，就是一个小时，我也不愿占用你的。虽然你有这样的孝心，但是我决不愿拖累你，以后再也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叙利亚向来知道父亲的脾气，也不勉强，只是在心里暗自留意。他每天夜里注意着父亲停止工作、回房休息的时间，有好几次，都是十二点钟一敲过，就有椅子向后拖的声音，接着便是父亲轻轻的脚步声。
一天晚上，叙利亚等父亲睡了，悄悄起身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到父亲写字的房间，点亮了油灯。桌上摆着空白的纸条和杂志订户的名单，叙利亚拿起笔，模仿着父亲的笔迹写了起来，心里既高兴又有些担忧。写了一会儿，面前的条子渐渐多了起来，他放下笔搓了搓手，提起精神又继续写。他一边微笑着写字，一边竖起耳朵听着隔壁的动静，生怕被父亲起来看到。等到写满一百六十张，算起来有两毛钱时，他才停手，把笔放回原处，熄了灯，又轻手轻脚地回到床上睡觉了。
第二天吃午饭时，父亲高兴，拍着叙利亚的肩膀说：“喂！叙利亚！你爸爸还真不算老呢！昨晚三个小时，工作居然比平时多做了三分之一。这说明我的手还很灵活，眼睛也没有花。”原来父亲每天夜里只是机械地照着誊写，十二点一到就放下笔，早上起来再数一数写了多少张，对于叙利亚的帮忙，竟然一丝也没察觉。
叙利亚嘴里没说什么，心里却感到很快乐。他想：爸爸不知道是我在帮他写，还以为自己没有老呢。好吧，以后就这样做下去吧。
那天夜里到了十二点，叙利亚仍然起来抄写，这样过了好几天，父亲依然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有一次，在吃晚饭的时候，父亲说：“奇怪！最近家里的灯油耗得特别快。”叙利亚听了暗暗发笑，幸好父亲也没说别的，之后他依然每天夜里起来工作。
因为夜里要工作，叙利亚渐渐睡眠不足，早上觉得很困倦，晚上复习也会打瞌睡。有一天晚上，居然趴在桌上睡着了，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打盹。
“喂！用心！用心做你的功课！”父亲拍着手叫他。叙利亚睁开眼，又去复习。可是第二天、第三天，又同样打盹，情况越来越糟，他总是趴在桌上睡着，或者早上起不来，复习功课时，总是一脸倦意，好像对功课很厌倦了一样。父亲见此情景，每次都让他注意，以至于生气动怒，虽然他一向不主张责骂小孩。
有一天早上，父亲对他说：“叙利亚！你对得起我吗？你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你知道吗？一家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呢。”
这是叙利亚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受责骂，他心里觉得很难受，想着：是的，那件事不能长久下去，非得停止不可了。
可是，晚上吃饭的时候，父亲很高兴地跟大家说：“大家听着！这个月比上个月多赚了六块四毛钱呢。”然后他从餐桌抽屉里拿出一袋果子，说是买来庆祝的。孩子们都开心地拍起手来，叙利亚也感到重新振作了精神，心里对自己说：还是继续做下去吧。白天多用功些，夜里还是工作吧。父亲又说道：“六块四毛钱啊！这固然很好，可是这孩子——”说着指了一下叙利亚，“实在让人失望！”叙利亚默默地忍受着责备，咽下快要流出的眼泪，心里却觉得很欣慰。
从那以后，叙利亚依然拼命工作，可是，也越来越觉得疲劳。就这样过了两个月，父亲仍然责骂他，给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有一天，父亲去学校向老师问起叙利亚，老师说：“他的成绩还算好的，因为他原本就聪明，但是学习却不如从前那样用心了，每天打着呵欠，好像很困的样子，思想都不能集中，叫他写作文，他只是写了短短的一点，字迹也很潦草，他原本可以更好的。”
那天夜里，父亲把叙利亚叫到身边，用比平时更严厉的声音对他说：“叙利亚！你知道我为了养活这一大家子，怎么辛苦吗？你不知道吗？为了你们，我这是在拼命啊！你竟然什么都不想，也不顾你的父母和兄弟姐妹！”
“啊！不是这样的！爸爸，请不要这样说！”叙利亚忍着眼泪，正想向父亲说明那件事，父亲打断了他的话：“家里的情况，你应该都知道。一家人要勤勉努力才能支撑下去，这你应该早就知道的。我不是在努力做双份工作吗？这个月原本以为可以从铁路局得到二十元的奖金，都已经预先派上用场了，没想到今天才知道那笔钱没希望了。”
叙利亚听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自己在心里反复说：“哎呀，还是不要说的好，暂且还是隐瞒着仍替爸爸工作吧。功课我会更加用心的，但是最要紧的，还是帮爸爸养活一家人，略微减轻他的负担。”
就这样又过了两个月，叙利亚仍然继续着夜里的工作，白天变得更加疲惫不堪，父亲见了他也依然动怒。最让叙利亚痛心的是，父亲对他渐渐冷淡了，好像觉得这个孩子太不像话，没什么希望了，话也不愿跟他多说，甚至见都不想见到他了。
叙利亚心里痛苦极了，父亲背对他的时候，他几乎要跪下来求父亲宽恕。悲伤疲劳使得他的身体更加虚弱，脸色更加苍白，学习也好像力不从心了。他自己也知道非得停止夜间的工作不可了，每天晚上他都对自己说：“从今天开始，真的不再半夜起来工作了。”可是，一到十二点，之前的决心，一下子又松懈了，如果不起来继续工作，就好像是偷用了家里两毛钱一样内疚。于是他又忍不住爬了起来。他以为父亲总有一天会起来看见他的，或者在数纸的时候突然发现事情的真相，到时候不用他解释什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样想着，每天夜里他仍然继续着抄写的工作。
有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母亲发现叙利亚的脸色比平时更差了，关切道：“叙利亚！你不舒服吗？”又转向丈夫，“叙利亚不知道怎么了，你看看他脸色青的——”“叙利亚！你怎么了？”说着她的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
父亲瞥了叙利亚一眼，回答说：“即使生病也是自作自受，从前用功学习的时候，就不会这样。”
“但是，这不正是因为他生病了才会这样吗？”
“我早就已经不管他了！”父亲这样说道。
叙利亚听了心如刀割。那个以前他一咳嗽都会担心得不得了的父亲居然不管他了！父亲确实已经不再爱他了，眼里就好像没这个儿子了！他的内心呼喊道：啊！爸爸！我不能没有您的爱！无论如何请不要这样说，我都说出来，不再瞒着您了。只要您继续爱我，无论怎样，我都会像从前那样用功的。啊！这次我是真下定决心了！
叙利亚的决心又白费了。那天夜里，因为习惯驱使，他又起来了，想去这几个月来工作的地方看最后一眼。进去点了灯后，他看到桌上的空白纸条，却又情不自禁地拿笔写了起来。忽然，一不小心他把一本书碰落在地，霎时紧张得心快蹦到嗓子眼里了：如果爸爸醒了怎么办！这原本也不是做什么坏事，发现了也不要紧，自己也屡次想跟他说明的。但是，爸爸要是醒了，出来看到我，会怎样吃惊呢？而且，现在要是被发现的话，爸爸对于自己这几个月来对我的态度，不知会怎样的懊悔惭愧呢！思绪一时间纷纷扰扰，搅得叙利亚不得安宁。
他侧着耳朵，屏声静气地听，一家人睡得好好的，并没什么响动，这才慢慢放心，重新工作。这样的夜里，门外有警察的皮靴声、渐至远去的马车声，过了一会儿，又有货车吱吱呀呀地驶过，然后一切归于寂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叙利亚振作精神写，笔尖在纸上磨擦的声音“刷刷”地传到自己耳朵里。
其实，父亲这时候已经站在他的背后很久了。父亲在书落地的时候就被惊醒了，一辆货车经过的声音，把他的开门声掩盖了。现在，父亲已经在屋子里了，白发苍苍的头就俯在叙利亚那颗黑亮的小脑袋上方，正看着钢笔尖运动。以前的事，父亲一下子全明白了，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悔意和慈爱，像被钉住似的站在那里不动。
叙利亚忽然觉得有人用震颤的臂膀抱住了他的头，不禁“呀”的一声叫出来。等到听出是他父亲的啜泣声，叫道：“爸爸，原谅我！原谅我！”
父亲咽下了泪水，亲吻着儿子的脸：“倒是要你原谅我！我明白了！现在我什么都明白了！我错怪你了，孩子！”说着抱起叙利亚来到母亲床边，将他送到母亲怀里，“快亲亲这可怜的孩子！三个月来，他连觉也睡不好，帮着家里辛苦工作！我还只顾骂他！”
母亲抱着孩子，几乎说不出话来：“宝贝！快睡吧！”又对父亲说，“你去陪他吧。”
父亲从母亲那接过孩子，带他到自己的卧室，把他放在床上，替他理好枕头，盖好棉被。
叙利亚反复说着：“爸爸，谢谢您！快去睡吧！我已经很好了。请快些去睡吧！”
可是，父亲仍趴在床边，拉着他的手说：“睡吧！睡吧！我的宝贝！”他要等儿子睡熟。
叙利亚因为已经疲劳至极，很快就睡着了。几个月来，直到今天才有机会好好睡一觉，连梦里都觉得很舒服。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爬得很高了，他突然发现床沿边，靠近自己胸口的地方，有一颗白发苍苍的脑袋。原来父亲那夜是将额头贴近孩子的胸口睡的，此刻，他还正熟睡呢。
坚忍的人 十二月二十八日
像小抄写员那样的行为，在我们班里，只有司代迪可以做到。今天学校里有两件事，一件是受伤的老人把卡罗非的集邮本还给他了，而且还帮他贴了三张瓜地马拉共和国的邮票。卡罗非非常高兴，这是肯定的，因为他找瓜地马拉的邮票已经找了三个月了。还有一件是司代迪得了二等奖，那个呆笨的司代迪居然和戴罗西只相差一点，大家都觉得很诧异！
记得十月里，司代迪的爸爸带着儿子到学校来，在全班同学面前跟老师说：“请老师多费心啊，这孩子什么都不懂。”他爸爸当初说这话的时候，谁能想到会有今天。那时候我们都以为司代迪很笨，可他自己一点儿也不怯懦，说以后一定会努力学习。
从那以后，不论是白天、晚上，在家、在学校还是走在路上，他都拼命用功。别人说什么，他都不理，有人打扰他的时候，他就把人家推开，只顾不停地学习，才得到今天这样的成绩。起初他一点儿也不懂算术，作文也写得不好，读本一句也不记得。现在呢，算术会做，作文会写，读本也熟得像唱歌了。
司代迪的相貌，看上去就很坚忍的样子：身材矮壮，头形四四方方的，像没有脖子，手短而大，嗓音低沉。不论是旧报纸还是剧场广告，他都会拿来读。身上只要有一毛钱，就立刻去买书，据说他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小小的图书馆，还曾经邀我去看看呢。他不会和人闲聊，也不和谁做游戏，在学校上课时，只是把两个拳头托在双颊上，像块岩石一样坐着听老师讲课。他能得第二名，不知道费了多少力呢！可怜！
老师今天虽然不是很高兴，但是在把奖牌发给司代迪的时候，却这样说道：“司代迪，难为你了！这就是‘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了！”
司代迪听了并没有表现出得意的样子，也没有微笑，他回到座位上，比以前更加认真地听讲了。
最有趣的是，放学的时候，司代迪的爸爸到校门口来接他，他爸爸是个针医，和儿子一样，也是个矮身方脸、喉音粗大的人。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居然会得奖，一直到老师出来和他说了，他这才哈哈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声音洪亮地说：“好啊，好！竟然没看出来，你将来大有希望呢！”我们听了都笑了，司代迪却连一丝笑容也没有，只是抱着大大的头，又复习他的功课去了。
感恩 十二月三十一日
安利柯啊，如果换做你的同学司代迪，他一定不会说老师的不是的。你今天居然愤愤然地说：“老师态度不好。”你对于自己的爸爸妈妈，不也经常有态度不好的时候吗？老师偶尔情绪不好，是可以理解的，他为了小孩子，费了多少心力啊！学生中有情有义的固然不少，然而也有很多不知好歹的，藐视老师的亲切，轻视老师的劳力。平心而论，做老师的辛苦是要胜于满足感的。无论是怎样的圣人，处在那样的位置，能做到一点儿都不动气吗？而且，有时候还要忍着病痛，耐着性子去教导学生，神情上自然会有些不高兴。
你应该敬爱老师的，因为老师是爸爸所敬重的人，是为了学生牺牲自我的人，是开发你精神和智力的人。一定要敬爱老师啊！将来你年纪大了，爸爸和老师们也都去世了，那时候，你会在想起爸爸的同时，也想起自己的老师吧？那时候，想起老师疲惫的样子，忧愁的神情，你就会悔悟到自己现在的不对了。
意大利全国有五万多名小学老师，他们是未来国民精神上的父亲，他们站在社会的背后，拿着轻微的报酬，为国家的发展、进步劳动着。你们老师就是其中一员，所以应该敬爱他。无论你怎样爱我，但是如果你对自己的恩人——特别是对老师不敬的话，我绝不会高兴的。你应该将老师看成叔父一样来爱戴。不论他对你好还是会责骂你，你都要敬爱他。老师高兴，固然要尊敬他，老师不高兴，更是要尊敬他。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敬爱老师啊！要用最崇高的敬意来称呼老师，因为除了父亲之外，老师是世间最尊贵、最让人怀念的！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