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股市大涨的时候,夏花便及时抛出,并赶在天城市房价起飞前,独立买了住房。她的房子已经装修好挺久的了,平常都住新房,只是产科急诊手术多,加班的也多,也因此还是和林晳月一起合租着那间房,只是平日里只有林皙月一个人住在这里。
这个小区老旧,虽然也有电梯,但灯线昏暗,且无保安、无门禁,一个姑娘住在这里,又是夜深了,要独自上楼,终究是让人不放心的。
到了住宅楼楼下,李贺看了看黑黢黢的门洞,“我送你上去。”
很多次,朋友聚会,科室聚餐、医院联谊,每次晚归的时候,总有男士护花不懈,执意送林皙月回家。每到楼下时,他们都会表示要送林皙月上去,顺便上去坐坐。都是成年人了,大家都听得懂其中含义。每每这时,林皙月总会以与同事合租,男士上去不方便为理由拒绝。对方也都很知趣的目送林皙月上楼。
可是这样一句稍嫌敏感的话,这从李贺的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无比自然且不容抗拒。她是他心里的床前明月光,是像神明一样存在的姑娘,对李贺来说,她是不容亵渎的。能远远的看着她,已然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除此之外,他再别无他求。
电梯很快便到了15楼。林皙月从包中拿出了钥匙,打开了房门。
推门进去后,李贺显然没有要和她一同进入的意图,看她已经到达家中,只身站在门外的李贺只是微笑着对她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不要想太多。”
其实这一晚上的林皙月,非常希望能有一个人多陪她会儿,这些天,她背负了太多的心事却无法示人。回到了这个空无一人的住处,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要继续这些天辗转反侧的煎熬。
可是接触了这么久,她何尝不知道李贺的性格呢。她知道他喜欢自己,可是这么久以来,他却从未真正的争取过。
“谢谢你。”眼下,她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好缓缓关上门,她和门外的人就这样缓缓被隔绝。
关上门的林皙月没有立刻返回到客厅,就这样倚门而站。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其实她希望李贺可以多陪她一会儿,而不是这样客套礼貌的道别。
她想起这些时日里的相处,那个每每接触总是有些腼腆的李贺,那个小心的揣测她的喜好精心做一桌地道苏菜的李贺。她更记得那天傍晚,赵英焕背着自己过河时说的,“他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已经喜欢你了。”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感觉自己像一条在茫茫海面上漂泊不定的小船,曾经,她以为赵英焕就是她的那座灯塔,她满心期待的向着那座灯塔的方向驶去,却被告知自己驶错了航道。而那个曾给过她短暂慰藉的人,此刻就在门外。
她突然不受控制般打开门,让她意外和震惊的是,李贺并没有走,只是就这样背靠着门。房门是老式的,开门时需要向房内拉门。原本倚靠着门的李贺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差点摔倒。
门再次被打开,措手不及的两人在四目相对时难免尴尬。李贺一直没有走,他感觉得出来,这一晚的林晳月心事重重。他不清楚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遗憾自己终究不是那个可以分担她包袱的那个人。
许久,李贺才打断了横亘在两人中的沉默和逐渐升腾起来的暧昧,“你饿了吗?”
林皙月点点头。
重新回到客厅的李贺打开了冰箱。冰箱里只有几个鸡蛋和几颗不慎新鲜的娃娃菜,好在冷冻室里还有一些基围虾和蟹棒。
“家里还有面条吗?”李贺笑着问林晳月。
“有的,”林晳月打开橱柜,取出一把挂面。其实她晚上有吃过东西,现在并不很饿,可是这个晚上,她希望李贺可以多陪伴她一会。这些天,她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对什么人说,从哪里说起。
她跟着李贺一起进了厨房,看着他娴熟无比的洗锅,倒油,翻炒,加水,下面。不一会儿,狭小的厨房便有了人间烟火的味道。这里明明是她一直住着的地方,可是李贺做起这些来,却比她更轻车熟路,锅碗瓢盆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这个老旧的房间也在瞬间变得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很快的,两晚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面条便被端出了厨房。
他的厨艺历来在线,只是几样简单的食材,经过他的手被调制在一起,蟹棒松软,蛋香浓郁,那几只在面汤里灼过的虾也恰到好处的为其他食材增添了天然的鲜味。当这两碗面条被端上桌的时候,原本已经吃过晚饭的林晳月条件反射般有些饥肠辘辘起来。
“冰箱里没其他食材了,只能做这些,能吃的惯吗?”李贺有些不放心的问。
一碗面很快见底,林晳月用实际行动给了李贺肯定的答案。
吃完饭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说起自己的童年,家人,求学等诸多经历。李贺说的更多一些,大多数的时候,林晳月是一个倾听者,对于自己的那些过往,不幸也好,心酸也罢,反正都过了,她也终于有能力改写一些什么了,她也把自己从那个自怜自艾的没妈的孩子中救赎出来了。所以现在再说这些,她已经可以足够的轻描淡写,云淡风轻了。
窗户开着,有安静的风在房间流淌。
认识了她这么久,李贺从没有像这一晚一样听她说这么多关于她自己的事情。之前他对林晳月的了解并不多,只是单纯的爱慕,可是这一晚之后,这种爱慕里又多了很多深深的悲悯和怜惜,如果可以,他愿意竭自己所能,护她幸福周全,只要她需要。在林晳月讲述的途中,他便不自觉的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他知道今晚的自己有些趁虚而入,可是只要她的那个虚是真实存在着的,那他李贺为什么不可以为了她的这个虚而存在,只要她需要。
客厅里有一盏黄色的吊灯,平日里,她总觉得这台吊灯的光线过于昏暗,可是今天晚上,暖黄的光线温柔的打在李贺的身上,让他身上也有了一种让人靠近的暖意。这样的暖意让人觉得安全和踏实。
这些天那个虚无的十字架始终压在她的心上,可是此刻,有李贺在身边陪伴着自己,这样一个寒冬的夜晚,好像也被镀上了一层暖色。
她对李贺说了近来经历的关于刘梦怡整个就医以及手术的始末。
“其实我今天到肿瘤科是想去看看她的,这段时间里,我去过很多次,我知道从哪一方面来说,我都不能也不该再告诉她这个没有办法挽回的事情。对她,对我,对科室其他医生其实都没有任何好处,可是我一想到那场腹腔镜手术会让她的病恶化的更快,而我当时明明已经觉得有问题却不敢说,我就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过不了心里这一关。可是这个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告诉刘梦怡这些只会让她更痛苦,因为她的病除了天灾,还有人祸,而我就是那个人祸中的罪魁祸首之一!”林晳月的语速比平常快了很多,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每到这里,她还是无法平静下来。
他将情绪有些失控的林晳月揽进怀中,他和很多人一样,都可以在人群中一眼看见出挑的林晳月,大多数的人看见的是那个秀外慧中的林晳月,可是他看到的,却一直是那个柔弱的、敏感的、让人怜惜的姑娘。
他不再需要她说什么,他都懂。这是他渴慕了太久的人,如果不是对方身上真实的体温和淡淡的发香充斥着他的整个感官,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觉得这一晚的场景都是在梦境中。
“听我说好吗?”温柔的声线在林晳月耳旁响起,像催眠般让她渐渐平静下来,“我知道这样沉默下去对刘梦怡一家非常的不公平,可这件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就像你的妈妈,在你出生之后便因为羊水栓塞过世一样,都无法挽回了。”
他感觉的出来,抱在怀中的那个瘦削的脊背在微微的颤抖,他索性加大了怀抱的力度。
“你选择做了产科医生,去改变别人的结局,避免其他的母亲重蹈你母亲的悲剧,也不让那些孩子再重复你之前的经历。”虽然这一晚的林晳月在说到自己童年的那些过往时那么的云淡风轻,但是李贺还是感到无可遏制的悲悯,他爱着的人,有着这样不幸的过往。他也庆幸,这一路上,她足够的坚强。
“往前走,不要再回头看了。现在对刘梦怡,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就算你现在告诉她这件事情,给她带来的也只有更多痛苦,而且牵涉的人也太多。你是产科医生,就像你之前救赎自己一样,对刘梦怡,或许一个医生的救赎方式就是再也不犯同样的错误,你要回产科了,那里是危重产妇救治中心,那里有很多的准妈妈还有他们的家庭都需要你……”
他知道造成刘梦怡这次事件的原因有好几个,其中一个便是托熟人看病。托熟人可能是要方便快捷,可是这样的“方便快捷,一切就简”在某种程度上也制造了很多隐患,他知道当年郑良玉被发配到急诊科的原因,也是熟人看病起的纠纷。
医院里这种下级绝度服从上级的制度也让林晳月在关键时刻打了退堂鼓。其他的工作和职业,犯下这样一些小的差错不会造成严重后果,可是医疗行业责任太过重大,一些外人看来无关痛痒的过失却足以改变他人的命运,也会让一个医生内疚一生。
可是错误已经酿成,在无法改变这种结局时,只有义无反顾的向前走。
这一晚,压在林晳月心底的这个沉重的包袱终于可以和盘倾出。至于明天还会不会出现变故,这件事情发展下去到底是个什么走向,她都不想再纠缠下去。
此刻的她,任由李贺拥着自己,她贪恋着李贺给她的最真实的温暖,就像一年多以前的那个周一清晨,那个虚弱不堪的自己被他环抱着一样。此前的她并不知道,原来一份感情可以这般的舒适自然,再不需要像过去喜欢赵英焕那般辗转反侧、患得患失。她也庆幸自己像陈灵一样,无论什么时候转身,那个人都在。
一生最重,不过温暖与良人。还好,她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