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法
从容
雨水淹没我的城市
雷电笼罩的楼房总让我
想到一个男人在雨中关窗的动作
暴雨、警报、紧闭门窗、与世隔绝
我开始删掉手机中的联系人
第一个删掉的是一位董事长
他的壮阳酒正大张旗鼓地上市
第二个删掉的是一位广告商,
他在酒会上说,他曾经也是位诗人
第三个删掉的是一位童星的妈妈
那孩子的笑脸比成年人更迷茫
据说人的一生会遇到2920万人
我只想在每个城市保留一个朋友
一千多个电话,我删掉了900个
已经离去的亲人,有时半夜醒来我还会拨号
电话的那头是一些陌生的男人和女人
死去多年的妹妹,她的QQ我一直没有删除
电视里的主持人拿着话筒焦急地报警
每个街区都有人正在失踪
殡仪馆王主任的电话
我考虑再三,决定保留
暴风雨夜是适合生命领悟生命的时刻,狄金森、瓦莱里乃至小德兰都经历过危机或转机的暴风雨之夜。写下这首诗的诗人也在暴风雨夜获得了对生命的独特领悟,她的领悟就是标题所提示的减法。一般来说,我们的人生愿景都是建立在加法基础上的,我们从小就被教导去不断地获取,为此甚至甘愿受尽各种磨难。我们的人生意义就建立在这样一个加法乃至乘法的机制上。财富、爱情/性、知识、荣誉,这些东西的不断增加意味着成功,这对我们似乎是先验的、不证自明的真理。虽然这些东西所代表的境界有高低,但它们都属于人生的加法而并无不同。诗人却在一个雷电笼罩、每个街区都有人失踪的时刻,突然对这一公认的、人人陷入其中的人生哲学起了怀疑。事实上,不断的加法不仅不断加重我们的负荷,也使我们远离真正的自我——不断堆垒的外物鸠占鹊巢,占据了自我的位置,而真正的自我迷失了。这一领悟让诗人在风雨交加中做起了减法。她减掉了董事长、广告商、童星的妈妈——这些人正是加法哲学的信奉者和这一加法标准下的成功者。这进一步表明,诗人的减法就是对上述加法哲学发起的一场暴动。在诗人的减法原则下,一千多个电话被删去了九百多个。而有幸被诗人留下来的是什么人呢?真正的朋友、离去的亲人还有殡仪馆王主任。死亡是不可能被减去的,它也是对加法哲学釜底抽薪的反驳,同时也是诗人的减法哲学的立论基石,所以殡仪馆的电话必须保留,然后是友情和亲情。
同时,如果我们仔细阅读本诗的第一节,其中有似乎不经意的一句:“想到一个男人在雨中关窗的动作”。我认为正是这一行诗透露了作者心底的秘密:在暴风雨夜惦记一个男人,这必定是爱情。因此,爱情也是诗人为自己保留的财富——我在此不得不把爱情称为财富,这再一次证明我们的语言也深陷于加法哲学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