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所条件有限,我们住的双人标间,妈妈一进门就催促我洗澡:“刚才也没注意你们淋浴房在哪儿,估计得去公共澡堂洗了。闺女,你赶紧好好洗个热水澡,明天咱们穿上新军装,精精神神地去见站长!”
我把军装一件一件从行李包取出来,放在空置的床上展平,妈妈非要和我挤一张床。半夜被她哭醒,才知道她订了明天下午回北京的机票。
“基地的仲干事不是让你在黄山多玩几天再走吗?”
“我哪还有心情玩?”她的眼泪止不住:“一想到明天就要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山沟里,住的跟大通铺似的,心里就难受得慌……把你送过去,我真是一刻也不想自己待着了……我必须立刻马上回家!见到你爸我还能平静些。”
“你不是跟孟班长说安排在大间挺好的吗?”
“咱们来的最晚,人家都安排好了,我还能说什么?我跟人家客气还不是想让她们觉得你好相处,对你好点吗!”妈妈的表情是真的在替我委屈,我赶紧搓搓她的手,安慰道:“大屋真的好,这山那么偏僻,估计夜里会听到奇怪的声音,人多能壮胆。而且,孙昕那小孩儿多可爱啊,我们一定能相处好,你就放心吧。”
…………
竟是一夜无眠。
外面天已朦朦亮,满载情绪的人是不会觉得困的。也罢,我心想最好困到极致就不用担心晚上“大通铺”睡不着觉了。起来洗漱收拾的光景,外面传来一阵起床号,不一会口号声此起彼伏,我的军营生涯正式拉开帷幕。
与站长见面和我想象的有些不同,她倒是很热情,带着站里所有人到小院迎接我,站在她身旁的是两个“红牌”(见习排长军衔),高个子的是比我早来一个月的郭君茹,娇小身材的是和孟冬雪同屋的杨晨。昨天见过的那些姑娘都站在站长身后的走廊,孙昕一如昨日地笑着打招呼,其他人表情变得很严肃,我心想是不是站长在大家有所顾忌,可她看上去很好相处的样子。
我心里还在纳闷,来接妈妈的车已出现在小院门口,妈妈一把抱住我,语调变得很不稳定:“闺女,你要坚强点啊,妈妈相信你!”她没有看我的眼睛,以最快的速度扭身冲上了车。看着汽车鸣笛驶出那扇大门,车身很快就从视线中消失了,铺天盖地的无力感汹涌而至,我懵在了原地,甚至没来得及跟妈妈说声再见。
站长收起了刚才的热情,对大家说:“难得今天倒休,我和郭排去趟县城,你们自行安排吧。”她走出小院前看看发呆的我:“行李除了贴身用品,其余都放进包房,叫几个战士帮你抬。我不在,你有任何事都可以找孟冬雪。”
她话音刚落,冬雪就招呼着李秋芳和赵梓悦把我的东西搬进屋,其他人跟着迅速散去,偌大的院子只剩下孤伶伶的一个我。我抬起头望着天空,这里的天似乎比北京要高很多,没有白云让它显得更高也更冷清,早上院里晨练的喧嚣哪儿去了?没想到正课时间的旅部会变得如此寂静,偶尔惊闻一两声鸟叫,仿佛在提醒我时间的流逝。
我说这跟我想象中的今天不同,具体也说不清是哪里不同,可能是感觉上的落差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本以为昨日在这儿感受到的轻松氛围会让今天比较容易度过,即便送走妈妈要伤心难过,也料想有好心的姑娘来安慰我。然而一切气场都不太对劲,大家好像在刻意躲着我。我回头看看走廊尽头,没动静,我是不是该自自然然地走进去加入她们?我是不是该主动找她们说说话?
我心里还在纠结该怎样才算自然地走进去,忽然听见小小的一声:“牛排……。”抬眼看是爱笑的孙昕,身子藏在门后,歪出头来对我眨眨眼:“你要不要进来一起看恐怖片?”我顿时点头如捣蒜,冲过去拉着她一起进了那扇门,真谢谢这姑娘解救了敏感又别扭的我!孙昕看我的眼神略有迷茫,她八成是觉得我有多想看她们选的恐怖录像带吧。
走进娱乐室,那场面如今想来很是好笑,只是当时我脆弱的小心脏正在伤春悲秋,没顾上感受其中的可爱。昨天没看到这房间里有椅子,原来她们每个人都坐在自己拿来的军用小马扎上,几乎是以一种撅着的姿态仰望着电视。荧幕里正播放香港恐怖片《人肉叉烧包》,随着黄秋生挥刀剁、剁、剁,一屋子丫头拧眉头的拧眉头、缩脖子的缩脖子、砸吧嘴的砸吧嘴……我和孙昕溜到后面,孟冬雪递过来一把小马扎:“这是郭排的,你的等下午上班后我带你去后勤仓库领。”
“谢谢。”我坐下来,眼睛和她们一样望向前方,心却早已飞到妈妈身边,我想她的车如今是不是已经开过了小路口?她有没有在车上流泪?她今晚回到北京见了爸爸会是怎样情景?他们会不会给我打电话?我真的能像承诺她的那样和大家好好相处吗?……想着想着,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又是一个吓人的画面,身旁的孙昕被吓得猛一甩头,正看到我傻乎乎的样子,安静地瞪着眼睛对着电视机流眼泪,她叹了口气,伸过手来拍拍我的后背:“不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