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我的世界，勇者赛卡洛斯。”
“少废话了，魔王，我是来打败你的。”
李延疲倦地望着屏幕上像素风的小人，手指机械地推进着对话。
这一作《勇者传说·时空勇者》是《勇者传说》系列中他玩过最不出彩的。剧情一条直线，毫无波折，各种装备和技能看起来都是照搬几十年前的RPG（角色扮演游戏）。
明明开发商神临公司正是一年前发行完全浸入VR设备及第一部幻想游戏《神印》的超大规模公司，口碑和市场兼得，在几乎所有电子行业领域都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都2066年了，按理来说这部作品就算只是早期的流水线产品，也不该犯这么多回合制游戏的大忌。甚至这个被设定成“姿容倾国、天赋异禀，洞悉灵魂禁忌的魔女、掌握燃烧时空之火的王，为神眷顾却忤逆神旨的背叛者”的所谓【魔王】，在论坛上的评价也只有单薄的一句：“胸大无脑。”
“这样就结束了。”李延自言自语着，选择了主角【塞卡洛斯】最高等级的剑技。
电脑屏幕闪烁起苍蓝色的亮光，一柄精致、虚幻而又色彩明艳的长剑腾空而起，剑气上抵云霄，下破黄泉，悬浮在天地之间。系统弹出了最终决定的确认：“是否确认使用【最终奥义·时空突破】？”
李延看了眼背景里倒地不起的魔王，正准备点下“是”的时候，放在PC机箱上进行无线充电的手机忽然震了两下。
他加重了鼻息，无奈地拿起了手机。如果是一直以来遇到的优秀作品，他是不会在这种时候抽空去理会短信的。
但现在“索然无味”的感觉让他想随便找点什么事拖延一下游戏时长，算是在心理上对钱包负责。
然而激活手机屏幕后，以为是推销短信的李延有一瞬间陷入了呆滞。
乱码的发件人，乱码的收件人，但正文里相当清楚明了地写着：“能听得到吗？勇者。”
李延边感叹诈骗短信的花样繁多，边压抑着心里一些不着边际的想法。
他正准备放下手机，右手又被摇颤了两下。
“你是赛卡洛斯对不对？”
李延重复地看了这两行字三遍，然后把视线拉到了屏幕上。
那最终确定使用技能的选择还在定格，战斗的澎湃背景音乐也在冒着蓝光的头戴式耳机里萦绕。
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又不知道现在该用什么方法去确认。说实话，光是“去确认”本身就可以被别人当成重度游戏后精神异常的人了。
“我知道，你可能不是【神眷大陆】这个世界的人。因为你和这个世界的人都不一样，我没办法摸清你的行动，也猜不透你的想法。虽然你没有心跳，但是我知道，你和我一样，你活着。”
李延皱着眉头，【神眷大陆】就是《勇者传说》的故事背景，指的就是游戏正史中这片“受神眷顾的大地”。
一个念头越来越不受抑制地从胸口一路朝他的太阳穴钻，他试着回了一封短信：“你是谁？”
结果对方的回答不出所料，却依然让李延眼皮跳了一下。
“我是魔王，亚娜·卡尔琳。就站在你的面前。”
李延猛地望向电脑，但画面还是和刚才一样。他怀疑自己兼职太累出现了幻觉。
于是他先做了一套眼保健操。
结果手机还在接收短信。
“因为你的技能发动了，所以我才能通过裂缝联系上你。”
“我知道你要杀我，但我知道你不是非得杀我。所以我一直安排合适的部下历练你成长。我等待这个机会已经快十年了。请你帮帮我，勇者。”
李延的直觉在敲打着警钟。作为一个成年人，强烈的理智在迫使他咀嚼这些话，企图找到其中的破绽。
等待十年？这一作《时空勇者》虽然是旧作，某种意义上还算是怀旧向的作品，但发行时间是2059年，到现在才七年。
可是如果有人想要行骗，会做到把文案和措辞做得这么细致，却在这种事情上疏忽大意吗？
或者恰恰是想利用这种心理增加可信度？
李延忘掉自己耳朵周边被耳机压久了的疼痛，紧张但异常冷静地回了短信：“那要怎么做？”
转三千块到你银行账户吗？李延在心里嘀咕着，却没有放下手机。
对方先发了一段语无伦次的感谢，接着才注意到失态般在下一封短信恢复了语气。
说实话，这短信的接收速度让李延感到不可思议。因为就算打字再快，从网点发送过来总还是需要时间的。可是这些短信几乎没有任何间隔，就像是面对一个文字冒险游戏一样，一按空格就能显示下一条对话。
他突然将目光锁定在主机的无线充电装置上。
但李延暂时没做什么，只是赶在下一封短信塞进手机里之前把震动关掉。
“你应该还记得【神眷树】吧？”
《勇者传说》系列作里都有的一棵树，这棵树在各个游戏世界背景里都位于世界中心，在设定上是“最古老、最庞大的生灵”。李延切出游戏画面，在浏览器里回顾着这些信息。由于基本上是“游戏背景”这样的东西，他也只是多少有些印象罢了。
“我在这十几年里一直研究不可相容的人类与魔族之间的共同点，发现在我的城堡，魔界各部族包括人类的城镇地底都有神眷树的根须，甚至连世界的尽头【时空止界】也不例外。
“所以，我试着去改变它，甚至破坏它。不停地学习魔法和知识，做了诸多尝试，但是始终没有成效。
“那棵树有十二根异常坚固而且庞大的树根，像铁链一样向下延伸。我曾经燃尽魔力搜索，结果下到两千万米的深处依然一无所获，差点死在那里。
“最后是神眷树用一根藤条把我拉回了地面。自那之后，魔族众部突然尊称我为【神眷者】。
“那是十几年来，这个世界第一次有了改变。
“第二次，则是你的出现。”
李延像看小说一样看完了这些叙述，忽然想起了魔王卡尔琳的角色介绍：“为神眷顾却忤逆神旨的背叛者。”
李延怀着疑虑和怪异的兴奋在论坛上搜索，但几乎没有什么人在聊这个。毕竟这游戏本身风评不算好，而魔王的人设也全落在了讨好男性身上。
当然比起那些只要是女角色就非要把脸抹黑，把胸口弄瘪以避嫌的作品，李延宁可要这种“清新脱俗”。
在他翻找资料期间，手机又收到了几条短信。因为是静音，他现在才想起来。
“那十二根锁链拥有着极其庞大的魔力和我不能理解的魔力回廊，还有各种历史中不存在的符号和文字。但我能够感觉到，它们支撑着神眷树，是神眷树真正的、原本的根。
“所以，我想，只要把那十二根锁链斩断，我就能够从这里逃脱。”
李延想了想，选择了回信：“说到底你为什么要逃？”
奇怪的是，几乎总是立刻回应李延的短信过了半分钟才到达。期间李延一直安静等着，却因回信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中。
“因为这个世界没有其他人。”
一股细微的，犹如针尖般的情绪从这短短的语句里坠落。李延在脑海里回顾了一下她之前的所有短信，几乎在下一条短信到达的同一时间明白她在说什么了。
“不过我自己也不是人啦，我是魔王。”
李延沉默了好一会儿，回信：“那你说说看，你有什么办法。我也没有砍那棵树的能力。”
与其说是能力，不如说是选项。李延曾经在游戏里走到神眷树面前，但既没有触发剧情，也没有触发战斗，只能绕一圈然后继续赶路。
“因为那些锁链只是联系的。要斩断它们，需要去对付源头。”
“你说的源头不是多少万米都没有找到吗？”
“是的。因为源头根本不在这个世界，不在神眷大陆。”
李延没有回短信。他知道对方会解释。
“在异界，【费泽斯】。”
李延愣了愣，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他下意识地在论坛上搜索，结果显示有数百万条，——而且，全部都关联一个词：《神印》
费泽斯，就是《神印》这款开启新世代的游戏所在的世界。
李延先是陷入了深沉的震惊，而后忽然反应过来，甩下手机，径直走进了浴室。
“这推销手段未免太高级了，妈的。”他水龙头骂了一句，打算洗个澡冷静一下。
以这游戏引发的全球热来看，根本不需要自降身段，用这种低劣的营销手段。因此他认为对方应该是一个想出手设备【骑士套装】的技术宅，毕竟一套头盔、控制器、检测装置加起来要五六万。这还是建立在神临公司开发了新的技术，极大降低了成本的基础上。
他不讨厌二手商人，他的《时空勇者》就是从大学附近的小摊贩手里买的。不过在这种碟片稀少的年代，他其实更多地把它视为一种收藏。
但不同的是，一套骑士装虽然不限制登入的账号数，但只允许注册一个账号，也就是说，神临公司一共发行了多少套设备，市面上也就最多有多少个神临账号。除非是未激活的设备，否则购买二手设备等于买了个没子弹的枪管，还得煞费苦心向别人求·购子弹，只适合那些本来就有账号，但设备发生了故障的人。至少李延不属于此类。
他洗完澡，边用毛巾擦着头发，边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到走廊里吹风，享受着夏天深夜的宁静。
虽然看起来有些干练和老成，但他今年还在读大二。因为平时都是晚上兼职，大一时经常赶不上宿舍门禁，所以今年就直接出来租了间单人宿舍。
平时既没有什么社交活动，也不参加社团。上课、下课，然后兼职、游戏。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一天，两天，三月，四月……他不喜欢也不讨厌这样的生活。
虽然偶尔也会在兼职回来的路上感到疲惫，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所以他不会和谁诉苦。当然，也因为是他自己的选择，所以他可以保留评判意见。
夏天澡后清凉的啤酒让李延舒服了些，也添了几分倦意。
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把游戏打完，李延汲了一口啤酒，找回了思路，走进出租屋里。
把头发吹干，重新戴上耳机，他决定给这趟游戏旅途一个结束。
游戏界面还停在那柄长剑上，凝聚着设定上最强大的奥义。
“就是因为发动了这个技能……”李延说完，又摇摇头，决定甩开那些胡思乱想。
他抬起手，正准备按下回车键。
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仿佛终于突破了某道界限般，从耳机里迅猛地冲进了李延的耳膜：“停下！”
女人的声音。
李延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差点忘了打开从换了这幅耳机到现在几乎没有用过的话筒开关。
“你……”李延没办法说下去。
“为什么突然动手啊！”
“我……”
“嗯？这是你的声音？”
李延的大脑还有些处理不过来。
“人的声音。我听见了，我终于听见了！”亚娜喊了出来。
不管是变声器也好，是智能语音也好，那声音里的雀跃、激动都真实得无法忽视。
李延感觉喉咙干涸，却想不起桌上的啤酒。听着对方还有些语无伦次的话，他稍稍冷静了些，而后在她说话期间突然断开了网络。
然而，那声音没有任何停顿。
难道电脑被黑了，对方安装了离线的AI（人工智能）？但李延知道自己的电脑里没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不可能有谁会花这么多精力来玩这种恶作剧。
而排除种种设想之后，李延逐渐意识到，无论他再怎么抗拒，从这个时候开始事情已经完全往他心底里猜测的那个方向发展了。
几声清脆的干咳打断了他的思绪，“魔王”似乎又恢复了理智，语气自然地说：“我能感觉到，你开始相信我了。”
声音里的沙哑少了些许，变得更清爽悦耳。
“有太多值得怀疑的地方，导致我懒得怀疑了。”李延缓缓吐出一口气，说：“你知道吗？你是个游戏人物。”
“游戏人物？是什么。”
“神眷大陆应该也有神话、书籍之类的吧。”
“当然。”
“简而言之，我看你的角度，可能和你看待书里的角色差不多。”
“但是书里的角色不会跟我说话。”
“所以我才怀疑出问题的人是我。”李延像是在叹气。
“出问题？是要考验我吗？”
“……我的意思是出错。”
“出错？不，在这件事上勇者你可以放心，”她的声音掩埋着什么，“出错的一定是这个世界……我身处的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