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宋江航从日本回来,第一时间给我打了电话。电话那头的宋江航声音有点怪怪的,听不出是什么情绪:“你给我打电话了?前几天我接了个临时的秀,带着一帮模特去了日本,忘了通知你。”
我当时躲在公司的茶水间里,声音又轻又狠地“呸”了一声:“宋江航你个没良心的,你怎么不等我归西升天了才来找我?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跑到日本去,你这么对你的亲姐姐小心被雷劈!”
没错,我是宋江航的亲姐姐。
当年我出生的时候,我们的爸还只是小镇里的小公务员,那时候计划生育抓得紧,尤其是公务人员绝对不允许超生,否则在罚款之余还要被开除公职。
我出生之后我爸犯了愁。在他的思想里,生男生女那可是大大地不一样。眼看着我们宋家的香火就要断在他的手里,他思来想去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那年春节他带着我妈和尚在襁褓里的我回了很偏僻很偏僻的乡下外婆家,过完年回到小镇,他向所有人宣布他的女儿--我,掉进河里被冲走了,夭折了。
后来,就顺理成章地生了第二胎,如愿以偿得到了个带把儿的,也就是宋江航。
当然其实我并没有夭折,否则现在也不会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当年我爸妈是把我送到乡下一个比我外婆家更偏僻更偏僻的远房亲戚家藏了起来。为了做戏做全套,我爸妈还特地为我办了一场葬礼。后来有一段时间我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我外婆就怨我爸妈是那场葬礼给我带来了晦气。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我爸妈都不敢去看我,生怕走漏了风声丢了铁饭碗,所以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直到98年小镇里掀起一股下海风潮,我爸辞了职去了深圳赚了一笔之后,才回来认了我。那时候我已经12岁了,也到了啥都懂了的年纪,突然从天而降两个人说是我亲爸亲妈,换了谁都接受不了。所以我坚决不肯跟他们走,他们无奈,只能随我,在小镇呆了一个月,带着宋江航一家三口都搬去了深圳。
我对他们是有怨恨的,所以这么多年以来除了学费,我都不肯多拿他们一分钱,大学的时候的生活费我基本都是自己打工挣的。不过对于宋江航这个弟弟,我倒是没有敌意的,毕竟他是无辜的,我方悄悄还算是个深明大义的人。
宋江航听我把故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电话那头的声音已经明显心虚了许多。他嘿嘿地笑着:“唉,姐,好姐姐,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拔根毫毛变出个分身来24小时守在你的身边照顾你保护你,我该死,我有罪!”
我哼了一声:“别给我耍贫嘴。还是赶紧请我吃顿好的弥补下我受创的心比较实际。再说了,我这场病可是因为唐咏诗才闹上的。”他身为唐咏诗的经纪人,多少也应该对我负点责任吧?
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唐咏诗被antifan泼水的新闻就上了报纸,虽然事实上唐咏诗并没有被泼到,被弄得跟落汤鸡似的是可怜的无辜虫方悄悄,但是报纸对此只是一句话带过,其他的笔墨都放在了唐咏诗身上,为她的负面新闻女王的王冠再添一颗珍珠,但是我被泼到的图片却出现在了报纸上,模模糊糊还疑似被打了马赛克,显然是想误导读者那是唐咏诗。
对此,我感到非常受伤。
电话那头的宋江航似乎很为难,因为他说话的时候吞吞吐吐的:“这,我现在有事呢。跟个相熟的厂家约好了挑人,顺便吃顿饭,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碧波阁,档次那是杠杠滴!”他卖弄着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方言。我想能有顿饭可以蹭也不错,于是就屁颠屁颠地跟了去。
宋江航手下带了不止唐咏诗一个模特,除了风头最劲的唐咏诗,还有五六个二三线的模特以及一班刚入行的小模特,也是挂在他的名下。所谓的挑人就是带模特给厂家瞧瞧,专业点就叫试镜。我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
这次的产品是比基尼,十来个身材曼妙的模特,穿着性感火辣的比基尼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是女人都差点流鼻血,何况是那些个肥头大耳的厂家。最后有五个模特中选,厂家请她们和宋江航吃饭,当然我也沾宋大帅哥的光随行了。
厂家有自己的车子,宋江航带着我们六个人上了公司的八人小巴,宋江航坐在前面副驾驶座,我就和几个模特凑到了一起。
从我刚刚在她们面前出现的时候,这帮女人看我的眼光就如狼似虎,这时候终于逮着空了,一个白皮肤酒红色长发的美女就凑过来:“你是方悄悄,对不对?”我点点头。不用说也知道我如此大名鼎鼎是托了苏少的福。
五个小美女一听没认错人就更加兴奋了,那表情就跟我是大明星她们是狂热小粉丝似的:“哎,你和苏少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你们真的要结婚了吗?你跟宋先生是什么关系啊?
我尴尬地笑笑:“我们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呢,你们别瞎猜,就正常交个朋友!我跟宋江航也是朋友!”
白皮肤美女捅了捅我:“好多报纸都这样说,金行的服务员都承认了,当时苏少带你去的时候,说的是挑婚戒!”边上有个皮肤略黑的美少女也附和:“就是呀。谁不知道苏少向来洁身自好,从不跟我们圈子里的女人来往,谈过的几任女人不是大家闺秀也是小家碧玉,但都低调处理,召开记者会宣布的,你是第一个!”
“哈哈,是吗…”我心虚地打着哈哈,想你们都不知道呢你们的大师姐唐咏诗才是苏少的正牌女友。
白皮肤美女拍了拍我肩膀:“什么是吗,就是的!哎,你命可真好。我们这群人苏少是看不上的,不过以后你手里要是有其他公子哥儿认识的,也可以给我们介绍介绍呀?我叫白心惠。”
“我叫卓圆!”
“我叫张晓娜!”
一个个急忙都凑上来自报家门。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啊,真有点苦笑不得。其实娱乐圈里那点事在这个信息化的时代纵使是我们这些看客都明白,这些靠身材吃青春饭的小模特,就是走个小秀都要被那些厂家吃吃豆腐,否则随时可能砸掉饭碗。只有不断地往上爬,爬得高了才能拾得起尊严。可是每年出道的新人那么多,谁不想往上爬?往上爬不是条容易的路,但如果有人肯捧那就简单得多了。
所以这些刚出道的小明星都乐意傍一些公子哥儿。
吃饭的地方在碧波阁,临着江,是本市十大江景胜地之一。
厂家很阔绰,包了个临江的大包厢,上的酒菜也是一等一的好,人也上道识趣,知道我是宋江航带来的非圈内人,招呼我吃菜喝酒之外也不会毛手毛脚,目标直向那五个小嫩模而去。我看得出来五个丫头都是强颜欢笑,对着一脸横肉的几个老家伙曲意逢迎,我心里为她们不值,不过也知道这就是她们选择的路,我无权干涉。
才喝了几杯酒,几个老色鬼的手就不安分地在小嫩模们的身上大腿上不断游走了,我听着那娇滴滴的赔笑真觉得起鸡皮疙瘩浑身不舒服。瞪了一眼宋江航,他淡定自若地吃菜喝酒,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掉进娱乐圈这个大染缸生生地被带坏了。
我心痛得捶胸顿足之际,决定起身去外面透透风。
包厢外的走廊上没什么人,只有几个美貌的服务员,看见我就是微笑:“你好!”我天生受不了这些,不敢在走廊逗留,走到观景台上去。
夏初的夜晚江风还有些微凉。
天很晴,没有一丝云。墨缎般的天空里一轮寂月皎皎。
不知道,现在苏云骋在做什么。
我被自己脑子里蹦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我干嘛要关心这家伙现在在干什么?他干什么跟我有半毛钱的关系!方悄悄,方悄悄你要HOLD住,你不能拜倒在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之下!
碧波阁总共有三层,每层都有观景台,但是一楼的观景台尤其大,直伸到江面上去。我站在三楼,看天看月亮,看山看江水,看着看着,目光就落在一楼的大观景台上。一楼的观景台是个露天咖啡吧,摆着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我百无聊赖四处瞅瞅,瞅着瞅着,发现不对了。
临江的那张桌子边上坐着的那个人,怎么看起来那么眼熟?
苏!云!骋!
脑子里跳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我浑身上下一个激灵,鸡皮疙瘩从手臂一直延伸背上。没错,楼下坐着的那个穿着白衬衫悠然看着江景的男人,就是苏云骋!而他对面,坐着一个女人。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长发及腰的美女。关键是,这个女人不是唐咏诗。
妆罢低声问夫婿,一枝红杏出墙来呀!苏云骋居然背着唐咏诗跟别的女人约会!
我当时那个震惊啊,那个愤怒啊!他怎么可以这样呢,一边牺牲我掩护他和唐咏诗的恋情,一边又背着唐咏诗跟别的女人约会,那我方悄悄到底算什么啊我!
我回到包厢的时候,脸色明显不是很好看。宋江航看出来了,凑过来问我:“你怎么了?吹风吹感冒了?”说着伸手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摸了摸我的手,惊叫起来:“哎,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外面有这么冷吗?”
我摇摇头,把他的手推开:“我没事。”我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怎么尖得跟古装剧里的太监似的。
宋江航不信:“有事别强撑着,我带你先走吧?”
我还是摇头:“真没事。我让开,我要喝酒。”说着拿起宋江航面前那瓶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才抿了一口酒皱起眉头。这什么酒啊,真难喝!这下宋江航彻底看出来我有事了,不由分说一把把我拉起来,跟厂商说明了原因,又跟助手交代看好几个姑娘,拉着我就走。
我心里憋闷,不说话就跟着他走。
宋江航好几次回头看我,欲言又止。
刚到了一楼,好死不死,我们就跟苏云骋迎面碰上了。这回我彻底看清了他约会对象的容貌,哎哟,看那长得叫一个俊俏,难怪苏少看得上眼。苏云骋交往的对象不是大家闺秀就是小家碧玉,不知道这位娇滴滴的大小姐又是什么来头啊。
我心里酸溜溜地。
苏云骋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的第一个刹那,就皱了眉头。我心里更窝火了,我方悄悄就这么不招你待见,看见我就皱眉看见我就皱眉,刚才你在外边面对着人家小姐可是微笑体贴的呀!
我胸口一阵发闷,故意把脸扭开不去看他。
宋江航在看到苏云骋的时候,表情就跟刚刚吞了一整颗鸡蛋那么难看。“苏少,真巧。”他笑着打招呼,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苏云骋冷冷的目光在我身上扫了扫,又在宋江航的身上扫了扫,没有说话,径直越过我们离开。
他身边的小美女不失时机地留给我一个美丽又意味深长的微笑,挽着苏云骋的手飘然离去。
“呸!”我瞪着那背影狠狠地骂:“朝三暮四的花心大萝卜,背着女朋友在外面勾三搭四居然一点都不害臊,这脸皮厚的真是…”宋江航一脸严肃地打断了我的谩骂:“姐,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但一直没来得及。”
我翻个白眼:“问。”
“你和苏云骋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江航这厮不愧是留学美国的高材生,问问题的水准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直掐要害。我心虚起来:“什么怎么回事,你不是知道的吗,他和唐咏诗在谈恋爱,所以拿我来掩饰呗。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就是这么回事呗!”
高材生的表情是赤裸裸的不信,但我没有给他追问的机会,飘飘然离去。
才出了碧波阁的大门,宋江航就接了个电话:“喂?咏诗…我在碧波阁,对,带白白她们几个陪厂商吃饭…啊?”他为难地看了我一眼,我马上意会到他有事要忙,忙示意他可以先走,宋江航的表情掠过一丝犹豫,最终还是对着电话说:“好,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他一脸阴郁。
我拍拍他肩膀安慰他:“没事,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我明白那是你的工作,唐咏诗是你手里最红的模特,你可得看好伺候好了,毕竟你挣钱我也有花的份儿!”往常我说出这话的时候宋江航总是一脸气愤地骂我是吸血鬼,但今天却反常地没有。
他冲我笑了笑,脸色有点难看:“那我先走了,你自己回家小心。”
我不再跟他开玩笑,点点头挥手目送他上了出租车。
送走了宋江航,我看了看时间,才七点半。时间尚早,林嘉琪还在巴黎没有回来,一个人回家除了上网又干不了别的,我想了想,决定在江边散散步。
才走出去没多久,那辆眼熟的保时捷就在我边上悄然停下,苏云骋的百年扑克脸出现在我眼前。副驾驶座是空的,小美女不翼而飞。
“哎哟,这不是苏少嘛!”我笑嘻嘻,“唉,你的新女朋友呢?”
苏云骋没理会我:“上车。”
我站着不动。凭什么呀,凭什么你叫我上车我就要上车!我们的合同里规定的是我要在必要的场合假扮你的女朋友,现在这可不是必要场合。我头一扬:“不上!”那对漂亮的眉毛拧得更紧:“我再说一遍,上车。”
我不得不承认苏云骋有一种很强大的气场,让人在他面前会不自觉地矮了三分。他此话一出,我差点有点想要跪下痛哭流涕求他宽恕我的大不敬之罪的冲动。于是我只能选择乖乖地坐进他的车子,为了保住最后一点面子,我把眼一横:“干嘛?有事快说,姑奶奶今晚心情很不好!”
“宋江航呢?”苏云骋问。
“找唐咏诗去了。”我诚实地回答,并且对苏云骋此刻脸上出现的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感到莫名其妙。当下有一种很不好的想法浮上我心头,我脸色猛然一变,连声音都颤抖起来:“你、你好像很关心他,你该不会、该不会…”一直都听说有钱的公子哥特别喜欢新鲜赶潮流,自古以来都有这样的案例,就如战国时候的龙阳君,又如汉哀帝刘欣,再如武则天的不知道第几个儿子,都有断袖之癖。
苏云骋,他该不会是也看上了宋江航吧?
当我以绝望的心情将我的猜测说出口的时候,我看到苏云骋眼里想要杀人的冲动。
“白痴!”他费了好大的劲深呼吸一口气,最后从牙齿缝里蹦出这两个字。
可我把这两个字理解成了承认。一时之间,我只觉得天地无光。我颤抖着双手抓住苏云骋的手臂:“苏少,苏大少爷,我求你,你可千万不要残害我们家宋江航,真的…不然我真的、真的没法儿活了…”宋江航的肩上还肩负着我们宋家传宗接代的艰巨任务,我可不能让我自己白白牺牲呀!
看着我泫然泪下可怜兮兮的模样,苏云骋彻底无语了。
“方悄悄!”他有点接近暴怒的边缘,一张俊脸扭曲得有点可怕。我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该操心的不去操心,不该操心的瞎操心!”我有点不理解:“我该操心什么?”
苏云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最后还是没说出来。“没有。”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这不是耍着我玩嘛!
我气得在一旁干瞪眼,而苏云骋却没有看我。他的目光落在前方不知名处,双手搭在方向盘一样,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他的侧脸大半都隐藏在黑暗之中,然而还是很好看。
我看得有些入迷。
前几天我和林嘉琪通电话,扭扭捏捏地承认了自己好像有点对苏云骋动心的想法,电话那头的林嘉琪冷冷地哼了一声,说:“我早就料到了,苏云骋这样的条件,除非你是同性恋,否则不动心都难。”我握着电话苦着脸:“那怎么办?”林嘉琪说:“要么勇往直前飞蛾扑火,要么收起你的小心思,一刀两断切忌藕断丝连。否则,真是死了都捞不着一点好处。”
而我这个人就是懦弱,既做不到勇往直前飞蛾扑火,也斩不断那些若有似无的情思。
如今面对着苏云骋,他就坐在我身边不足一米的地方,车里弥漫着他身上古龙水的味道,我不禁有些惆怅,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苏云骋听到我的叹息声侧过脸来,眉毛微拧:“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