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时候,大厅里还亮着灯。
妤姐给他开的门,一见他脸上就笑:“小少爷,你回来了?饿吗?炉子上还热着莲子羹呢。”苏云骋摇摇头,表示不用。
妤姐是苏家老宅的佣人,今天家里祖母得知苏云芝回来,特地派过来照顾起居的。这个时候,苏云芝还没睡,坐在大厅里的沙发上看着电视。
苏云芝的身材很娇小,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大沙发上,眉目间神色疲惫,更显得有点虚弱。
对于苏云骋的到来,苏云芝有点惊讶:“我还以为你会在自己的公寓住呢。”这间屋子是苏云骋父母在世的时候他们一家四口住的屋子,自打十五年前离开C市去美国念书,他便鲜少有机会在这住,尤其是苏云芝把公司交给他打理自己去了欧洲以后,他在外面置办了自己的小公寓。
苏云骋将外套交给妤姐,走过去坐在苏云芝边上:“姐姐你在这,我当然得回来。”
苏云芝闻言便舒颜笑了。“这屋子真大,真空。”她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大厅。父母去世的时候她已经16岁,所有的记忆都已经成形,现在想起过去在这里生活的点点滴滴,难免觉得悲伤惆怅。
一转眼,竟已经过去了二十年。整整二十年。
苏云骋点头附和,但未发声。姐弟俩就这样沉默了下去,偌大的空间里惟有电视里的女主播用甜美的声音介绍着新开的一家高级会所的声音,一时之间,空气里有点尴尬的意味。
片刻,还是苏云芝打破了沉默:“说吧。”苏云芝知道苏云骋回来必定有话要说,关于那个方悄悄的。
实际上,她在英国的时候就知道了方悄悄这个人的存在,这当然得益于她弟弟那场正经八本的记者会。不过,她是不太信这是真的,尤其是宋文轩行长在英国留学的儿子宋君正跟她提过宋老太非常喜欢这个方悄悄之后,再把RT正在争取银行项目的事情一联系,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一直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在商场上的作风比她更铁腕,几乎是为达目的不折手段,所以也放心把RT完全交给他。
便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次提前回国是因为爷爷忽然病倒,而在Chocho"s和那个方悄悄的偶遇,也的的确确只不过是个偶遇而已。可没想到,等她见了苏云骋之后,他居然提出想要三人一起吃个饭。她这才发现有了问题。
苏云骋失笑,姐姐还是和以前一样犀利。“姐,为什么你不肯见悄悄?”她推说累了,可是苏云骋知道这只是借口。苏云芝脸上一丝波澜都无,反问:“我为什么要见她?无关紧要的人,没有见的必要。”
“姐,悄悄她…”并不是无关紧要的人。
“云骋,你不要忘了,你是有婚约在身的。”苏云芝打断弟弟的话,正色警告他。苏云骋的表情僵了一下。
没错,他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不过是十年前一次聚会上,两家人玩笑许下的承诺。对方也算是苏家的世交,姓李,多年前就移居瑞士,家世教养一样不缺。可这几年来他都不曾见过那位“未婚妻”一面。
如果不是苏云芝忽然提起,他险些都要忘记这件事了。
“那只不过是玩笑而已,怎么当真?”十年前,他才16岁,那时候姐姐掌管公司,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而他那两个伯父又趁机兴风作浪起来。他们需要帮助,而正好就在一次聚会上遇见了这家世交,为了争取他们的帮助,苏云芝替他为对方10岁的女儿口头订了亲。
“你不喜欢媛媛?”苏云芝问。媛媛就是他那位“未婚妻”的小名。
苏云骋诚实回答:“当然喜欢,但也只不过是兄妹般的喜欢。那个时候媛媛才10岁,我能对一个10岁的小女孩产生爱情吗?”那也有点太荒谬了,他可没有洛丽塔情结。
“可当年你也是点头答应了的。”
苏云骋很是无奈。当年的确是他自己点头答应了的,16岁的年纪,也已经有了是非判定能力。可当年的他,真的不过一心只想帮姐姐脱离困境,还带着要让两位伯伯美梦落空的复仇快感,再加上媛媛的确也是礼貌得体的孩子,他才点头答应的。
苏云芝看着自己的弟弟。其实她也不愿意逼他做不愿意做的事,尤其是逼他娶不愿意娶的人,可这婚约毕竟是订下了,还是自己这方先提出的。李家也算是名门望族,即使现在在瑞士也有不少人认得李家。虽然这件婚事订得低调,可或多或少还是有人知道,要提退婚?她想都不敢想。
不是怕对方死赖着不答应,相反她倒是觉得假如苏云骋真的提出解除婚约,对方绝不会多做纠缠,可这脸面,这交情,可都没了。
所以她不得不劝住苏云骋。
“你要知道,不仅当年我们能度过难关全靠了李家,就是这些年,就是你接手了RT之后,能把RT做得这样有声有色,也少不了李家的支持。你现在要退婚,做最好的打算李家不为难我们,但要他们再帮我们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了。以我们现在的实力,你有信心跟那两个老家伙对抗而万无一失?再者,现在爷爷病重,是个很关键的时刻。如果他将RT的股份留给那两个老家伙,我们就失去了对RT的掌控权!”
“姐…”
“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和方悄悄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就当你们一见钟情都还不过两个月,能有多深的感情?”两个月的感情,就能刻骨铭心终身不忘了?20年前的她或许会相信。“那个女孩子,你趁早断了,给她点补偿,一份好的工作一笔钱,都可以。”
“姐!”
“你要下不了手,那就由我来做这个坏人。”苏云芝站起来:“晚了,早点睡吧。”
苏云骋回到自己屋里的时候心情很是沉重。他心里明白姐姐说的是对的,自己犯了个大错误。
那晚在紫荆花厅,他不经意间抬头,居然看见方悄悄在二楼的栏杆后面。那时她正起身离开,表情郁结眼角泛红。他目光落在距离自己不足一米处,正合唐咏诗相拥着跳舞的宋江航身上。
刹那之间,险些有冲过去朝那张俊脸挥上一拳的冲动。
当然他克制住了,可忍不住还是上了楼,心情复杂。然而在阳台上,方悄悄告诉他宋江航是她亲弟弟这个真相的时候,他先是呆住,然后心底就有微微的喜悦渗透出来,开始如清泉渗透石背那般细,等他下了楼,仔细回味过来的时候,那喜悦之心就如喷泉般涌起了。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一时忘乎所以,居然还用一千三百五十万的价格拍下了那只显然不值这个价钱的钻表,送给岳灵珊。
然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存了什么心态,在晚宴结束的时候让司机先送岳灵珊回去,而自己却在一楼等着方悄悄。其实那时候他并未想太多,就是莫名地渴望见到她。
后来发生的事情,就那样不受他自己的大脑控制了。
蒋清柔就曾警告过他,不要轻易把悄悄带进他们的世界里,豪门似海深。他有些后悔了。格桑花应该开在草原上,玫瑰花应该插在漂亮的白瓷细颈花瓶里,万物各司其位,才是最好的。如果他当时够清醒一些够理智一些,都不会把她拉进他的生活里,他实在不够有信心,能将她保护周全。
苏云骋坐起来,打开床头柜的抽屉。虽然长期锁在抽屉里,相册封面上还是落了些细微的尘。他抽了纸巾,细细地将封面擦干净,然后打开。
他小的时候,RT正值上市的关键时期,父亲总是很忙,所以一家四口的照片里也鲜少有父亲的身影。照片里有他,有苏云芝,还有他们的母亲,一位同样出身于豪门的闺秀。
母亲是独生女,生他的时候已经是三十五岁,他去世时已经过了四十,照片上的母亲笑容平和恬静, 眼角隐约有了岁月的痕迹。
以前小的时候他不明白,长大之后听姐姐讲了一些,加上自己模糊的记忆,才想起过去的一些细节,知道虽然母亲出身豪门,可因为是独女,除了年迈的父母,娘家再无依靠,所以在家里也时常被两位伯母排挤欺负。父亲小二伯五岁,小大伯七岁,自小也不被两位哥哥喜欢,甚至生意上也常常作对。
姐姐曾说过,他还未出生的时候,因为这一支没有男丁,所以一家三口在苏家的境况曾经非常困难,父亲资金周转不灵向祖父借款,大伯母却在一边说:“反正也没有儿子继承,生意做那么大有什么用,保得住吃穿就差不多了。”后来也就真的没有借到。
那悄悄呢?
若没有足够的娘家背景,她真的嫁了过来,能忍受得了这一切吗?
他真不敢拿她一辈子的幸福去赌。
这时候手机响起来,他拿过一看,又是苏又青那个小丫头。
“喂,小叔?你在哪儿呢!快来接我!”一听声音就知道这小丫头又喝多了想去他家蹭住一晚,免得回去被她那个严厉的老妈家法伺候。他拧眉:“没空,正烦着呢。我晚上住芝水大宅。”
苏又青“咦”了一下,才想起什么似的:“小姑回来了?”但迅速又抓到了新的重点:“你烦什么?说出来给宇宙超级无敌美少女苏又青听听,说不定我还能给你拿个主意。”
不给他捣乱就不错了。
虽然这么想着,还是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烦恼告诉了他。或许在心底,也是想找个人来倾诉的。
苏又青听了之后在电话那头呆了半秒,然后才讷讷地:“小、小叔,你真的恋爱了?这都是怎么回事嘛,怎么天底下的帅哥都有了归宿,宋江航恋爱了你也恋爱了,唉,真没意思。”
苏云骋忽然直觉觉得,苏又青这个小丫头是很可以争取的支持力量。“嗯,又青,你知道我的女朋友是谁吗?”
苏又青无精打采:“哪家的大家闺秀啊?是周家那个矫情鬼还是钱家那个河马姐姐呀?你可别跟我说是岳灵珊,那我真心只能说一声小叔您的眼光可真够次的。”河马姐姐是苏又青给钱家二女儿的外号,她总说对方走路看人都仰着头用鼻孔招呼,就跟动物世界里潜在水里泡凉把鼻孔露在外面的河马似的。
“你见过的,我开过记者会承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