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悄悄,你怎么还在这?”她的声音里有微微的颤抖,显然也有了和我心里一样的想法。
我摇头,默默地转身朝地铁站走去。
早晨的地铁上人很多,即便我和林嘉琪是在起点站上的车,也没有抢到位置。我呆呆地站在门口,望着外面漆黑一片,车窗里倒映出我的表情,简直比哭还难看。林嘉琪担忧地:“要不,打个电话?说不定有事耽搁了?”
我没有回答。
从我们约定的时间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一个小时。
再忙,再耽搁,都该能抽出时间来打一个电话交代一下吧?
林嘉琪看不过,从我包里掏出手机找到苏云骋的电话拨过去,然而数秒之后,她的表情让我更加不愿意面对。“留言信箱。”她说完这句话,将手机放回到我的包里,然后,便是一路无话。
上班的时间变得难熬,整个上午我心绪不宁,把应该送去给徐总监的文件放到了J的桌子上,又把J交代我送去成品室的样品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J显然很不适应平常总是嘻嘻哈哈的我如此反常的表现,几次假装去茶水间泡咖啡缩头缩脑地从我身后经过,却只发现我呆呆地坐着什么都没干,捕捉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之后终于放弃,把林嘉琪叫进去开起了秘密会议,出来之后,眼神很是担忧。
“悄悄,你要是不舒服,不如请假先回家去?”吃午饭的时候J终于忍不住。
我拒绝,其实我更怕一个人在家呆着会胡思乱想。J的表情抽了抽,然后说:“其实,我主要是觉得你这幅不死不活的样子老在我面前晃悠,大大地影响了我的创作灵感。”
我无言,起身收拾东西。
出了公司,却不想回家,我漫无目的地逛着,手里捏着手机,深怕错过每一条短信每一个电话。可我从C&;V走到了轻风广场,都没有一条来电一条短信。
坐在广场上的喷泉前面,我觉得非常沮丧。
犹豫再三,终于打了个电话给张秘书,然而得到的答复是这样的:“苏少昨晚就搭晚上的航班去了瑞士,他吩咐我把五百万的支票结算给您。抱歉,方小姐,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一瞬间,我听见周围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我打量了一下四周,一无所获。
大概,是哪盏路灯又烧坏了吧。
三天后,我跟宋江航坦白了一切,当然也包括我和苏云骋玩完了的事实。
那时候他已经从加州回来,因为他刚下了飞机就接到他妈的电话,说要去香港给我买LB的包,琢磨了一下觉得时间不够,就不去加州了,他说他当时都还没出机场,想死的心都有了。来回飞一趟加州那可真不便宜。
这时候,宋江航抱着唐咏诗横在沙发上,一脸凌乱:“姐,你这故事也太…没有高潮了。你怎么连抗争一下都没有,这完全不符合偶像剧的发展流程,这种电视剧拍出来是会没有收视率的呀!”
我很想白他一眼,但现在的我实在是没有力气。
唐咏诗也是各种不理解的表情:“悄悄!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应该坚持!你要追寻你的真爱呀!怎么能这样就屈服在恶势力的脚下呢!怎么不去RT找苏少呢!死也要死个明白啊!”她指了指宋江航,“你看,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呀!要勇敢地向前冲!管她什么梨子家的小姐还是苹果家的小姐!”
我没有接她的话。
冲冲冲,以为现在是在参加智勇大冲关吗?
她当然是勇敢了,她的前头有一个傻了吧唧的宋江航在等着她,她当然可以勇敢地向前冲,可是我呢,我真不一样啊。
苏云骋先放手了。他在那天晚上就去了瑞士,第三天,张秘书就让Lemon送来了那张五百万的支票。当时我看见那张支票的时候,手都抖了。Lemon察觉出我的异样,说话的时候都特别小心翼翼,好像生怕我下一秒会爆发,扯着她的头发在大马路上哭天抢地似的:“苏少让我送这张支票给您。”她抖着手把支票递过来,我还没开口,她已经落荒而逃。
五百万的支票,意味着我们的交易完成了,钱财两清了,一切都结束了。
我忽然想要大笑,可是张开嘴,眼泪就流了下来。
果然苏云芝说的是对的,RT对于他们姐弟俩太过于重要,那是他们的父母留给他们唯一的财产,是他们拼死也要守护住的。这么多年,苏云芝牺牲了自己最美丽的青春,在16岁的花季,在别的少女还天真无邪地玩着暗恋,愁着数学成绩的时候,她已经坐在RT的办公室里挥斥方遒;苏云骋一毕业就回国接任RT,这么多年来呕心沥血才没让他两个伯伯算盘得逞。
不过一个小小的方悄悄,不过才认识了两个月,怎么和RT比。
可我没想到,才两天,我真没想过才两天苏云骋就做了决定,要跟我划清界限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原来他把“玫瑰之心”送给我,是这个意思,物归原主一切各归其位。而我还傻傻地下决心要为这份爱情冲杀拼搏,抛头颅洒热血。
想起那晚我捧着“玫瑰之心”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起我暗下决心的时候那股豪情万丈的劲儿,我真觉得自己就好像街口那个傻子,天天拿着把破镜子照啊照的,逢人就问自己和林嘉欣谁美。
方悄悄,你真可笑,你甚至连镜子都不照一照。
林嘉琪一边抱着我一边大骂苏云骋:“呸,什么东西,自己先跑来暧暧昧昧勾勾搭搭的,现在却一句话都不交代玩消失!什么男人!方悄悄,你别难过,好在你跟他还什么都没有发生,你是清白的,你的前途也是光明的!”她骂着骂着自己倒也流了一脸的眼泪,害得我只能抽抽搭搭地反过来安慰起她来。
“林嘉琪你哭个P,我是、我是高兴的,五百万啊、我可以不用工作混吃等死了!”
林嘉琪显然不是很能接受我一贯的幽默风格,含着热泪一巴掌拍在了我的脸上。劲儿有点大,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也有点火辣辣的疼。
平常疯惯了的小白在此刻倒很有眼力劲,嘴巴里还叼着撕到一半的卷纸,端坐在我面前歪着头,等着俩圆溜溜乌漆漆的眼珠子看着我。可惜此刻我的心情实在不悦,一把揪起它不顾它拼命的反对搂在了怀里一番蹂躏。
我长叹一口气,歪过头去不想看宋江航和唐咏诗这对小情侣在我面前甜甜腻腻。
宋江航这才真的看出我的惆怅来,暂时放下他的小女友,手脚并用从沙发的那一端爬到我身边来,伸出两根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这是几?”
我没好气地瞪回去:“三!”
宋江航一下子跳起来:“哎呀,这问题真的严重了!姐,你已经精神错乱了,我这是二啊,是二啊!”他抓着我的双臂拼命前摇后摇,差点没把我的脑袋从脖子上摇下去。
我用尽全身力气抬脚往他脑袋上一脚踹下去:“我知道你是二!全天底下你最二!宋家二少!”
宋江航很委屈地揉揉脑袋:“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翻了个身,摇摇晃晃地从沙发上滑下去,顺手抄走了茶几上一包薯片两包彩虹糖以及一大袋散装巧克力,跌跌撞撞地走回到宋江航的房间里:“睡觉。”然后把门“砰”地一声关上。
我记得有个星座达人发过一条围脖,讲的是各个星座的人遇到难以解决的困难的时候会怎么办,关于巨蟹座的那条是--睡觉。我觉得其非常之准。借鉴上一次失恋的经验,无非就是把自己一个人关起来吃吃睡睡直到天昏地暗天崩地裂,半个月之后闭关出来又是一条好汉。
但我预料错了。
都说初恋是最刻骨铭心的,我的初恋还劈了腿。所以之前我曾也想过以后和苏云骋分开会怎样的时候,总觉得再难熬也不会比上一次还难熬吧。
但现实迅速瓦解了我自以为是的小哲理。
原来只要真的放下心去喜欢,爱情走到尽头的时候还是会很疼很疼。我掰指头算了算,我和苏云骋从相识到现在,也不过两个多月,而恋爱至今的时间就更短了,都还没有过完两只手的日子,想一想,还真的很不值。
为了这短暂的甜蜜,要受这样长久的痛苦。
这个认知让我更撕心裂肺地难过起来。
夜深人静的夜晚,我抱着宋江航那带着他身上古龙水味道的被子,不由地想起那个晚上,我在第一馔的停车场吐得死去活来的时候,转头落入的那个温暖的怀抱,想起那晚从苏家大宅出来的时候,苏云骋把醉醺醺的我掰到自己的身上,让我跟个树懒似的双手双脚抱住他。
苏云骋啊苏云骋,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居然片刻之间就可以决定放弃。还是说,你做惯了重大的选择,一向都是这么果敢?
可是苏云骋…
离开我,你有难过吗?你有多难过?你现在在瑞士…也在想我吗?
我翻了个身,在这种心情里沉沉睡去。半夜的时候,我在梦里闻到那股古龙水的味道,猛地惊醒过来,睁眼却发现是宋江航,半夜溜进了房间替我盖被子。
我才记起,苏云骋早就换了古龙水,身上不再是这个味道。
我忽然有点绝望,好像觉得黑暗统治了我的世界,光明再不会回来,放眼望去,面前尽是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我抽了抽鼻子,把摊子扯上来把整张脸蒙住,不让宋江航看到我泪流满面的样子。我忽然地想到曾经看过的一本小说,封底有细小的字写着:她曾以为他们的爱情会盛开得很美。当时我只觉得这句话有语病,应该还有下半句才能凑成一个完整的句子,这个时候我忽然想起来,才发现原来“曾以为”这三个字已经说明了一切。
自作多情的“曾以为”。我也曾以为,我和苏云骋的爱情可以盛开得很美,但苏云骋却在它刚刚萌芽的时候就放弃了浇灌。
难过,不甘,交织成利剑一下一下地刺痛我,我木然地躺着。我想,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会持续很久很久。
但我的预料错了,这种痛不欲生的心情没有持续很久,到了第七天早上,就迅速在盛夏清晨的烈日下土崩瓦解了。
这件事也导致我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之中,心想我一定是上辈子造孽太多,或许我上辈子还是个汉奸之类的,所以这辈子才会被老天爷这样不待见,玩得我死去活来。
一出生的时候就开始被玩,被老爸老妈嫌弃丢到深山里去寄人篱下,长大了把我认了回去,那份亲情却已经不可能再回来,然后又让我有了宋江航这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弟弟,从小立誓要保护我其实只会给我找麻烦。再后来上了大学我又遭了吴建宇姚银珠这个大劫,要不是心理素质强搞不好自杀了。
自从遇上苏云骋,老天爷更是开了挂似的玩我玩得很欢欣,情节那叫一个高潮迭出曲折离奇让我跌破眼镜简直可以去拍成狗血长篇偶像剧--虽然我没有戴眼镜,但是在看到苏云骋一脸疲惫但还是浑身上下散发着小宇宙的光芒地靠在他的保时捷上微笑地看着我的时候,我有种去买副眼镜回来跌一下的冲动。
“你,你来干什么?”我有点怀疑是我眼花,用力地揉了揉眼镜。
苏云骋有点莫名其妙:“陪你吃早饭啊。”他说得一脸理直气壮理所当然,让我有点不好意思把那句“我们不是分手了吗”问出口。难道,从RT的周年晚宴开始的情节全部都是我在做梦?
“今天,几号?”我小心翼翼地问。
苏云骋被我问得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13号。”他微笑:“生日快乐。”
没错啊!是13号,不是6号!RT的周年晚宴已经结束了,苏云芝我也见过了,那张五百万的支票我也收到了,我是真真切切地伤心难过了七天而不是在做梦啊!
我抬头望了望天上火辣辣的太阳,觉得有点犯晕。
苏云骋看着我古怪的反应表情很疑惑,走过来捏了捏我的脸:“你怎么了?不就是几天没有见面吗?支票我让Lemon给你了,你收到了吧?我可不是奸商,依足了合同给钱。”
我木讷地点头:“收到了。”
当然受到了,为了发泄我内心的悲愤我当天就带着林嘉琪血洗轻风广场,什么LB,什么Chocho"s,什么贵买什么,足足花了我一百多万,想在想起来,有点心疼。
苏云骋点头:“抱歉,那天晚上送你回家,我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应该要马上解决我的婚约。”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然后将我紧紧抱入怀里,“你都不知道,你那样醉醺醺地趴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我的身上,我想,失去你,我大概会失去整个世界。”
他声音温柔低沉,嗓子带着一点点的沙哑,却因此而显得更加性感,我隐隐地明白了自己是被表白了,心底有一丝丝的甜蜜,可疑惑还是占据了大多数:“可、可是,你去了瑞士…”
“嗯。”苏云骋点头。“我说过了,我觉得要立刻马上解决我的婚约,一分都不能多等。所以我让Terry马上订了机票飞去瑞士,去找李家人商量解除婚约的事情,同时也请求他们的原谅。抱歉,走得太急居然忘记带电话,但我原来真的以为事情会很快解决可以马上回来的,所以没有让人通知你。”
我有点风中凌乱的感觉。
所以,这才是真相?
“那…解决了吗?”在瑞士呆了七天呢!
苏云骋点头:“顺利得很。你猜怎么着,媛媛--就是我的未婚妻,居然已经交了男朋友而且爱得难分难舍,他们家人正愁怎么跟我们商量这件事情又不伤和气呢,好嘛,我一去,正中他们下怀。”苏云骋有点郁闷,“早知道我就不用那么毕恭毕敬小心翼翼了。不过当时他们一家人都在瑞士乡下度假,我花了两天时间才找到他们,所以耽误时间了。”
嘿,这剧情转折得。
“那…你姐姐呢?”我问。
“还能怎样,李家迫不及待地答应了解除婚约,她还能赶去反悔说非要娶人家女儿?她已经回英国去了,有问题吗?”
“没有…”
“那我们去吃早餐吧?第一馔最近推出了好多新菜式。”
保时捷无声朝前滑去,两边的街景不断变换,我看看外头毒辣辣的太阳,又扭头看看苏云骋的脸,心里忽然有种很微妙的感觉。老天爷,你是爱上我这个玩具了对吧。
隐隐地,我觉得往后的日子不会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