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襄阳城沉浸在白蒙蒙的云雾中,三步以外人畜不分,只能隐约看清那是个活物。
东方逸与步善站在汉水河边默不作声,隔江便是江陵,作为江南重镇,江陵一直承担着卫戍襄阳的责任,因此荆襄兵马主力都驻扎在汉水周边。
呼吸着潮乎乎的空气,东方逸眯着英眸,右手攥着授首,凝望汉水下游,平静道“雾隐寺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是准备利用除魔大会来围剿你我二人么,怎么现在还派出一个罗汉境的人来襄阳寻我?”
步善目不转睛的盯着江面笑眯眯道“还能有什么意思?雾隐寺甲子不出,好不容易跳出来搞次事,他们不把事情搞大点,怎么对得起这一甲子的憋屈?依我估计啊,对方找你收回授首是真,找我这个仇人也是真,毕竟我这个魔头的首级,是他们雾隐寺重回武林巅峰的最好证明!”
东方逸闻言,没精打采的问道“那意思这场仗你来打呗?”
步善歪着头笑吟吟道“对方指名道姓来找你,我怎么好意思插手?不过雾隐寺的功法比较奇怪,水雾天气对他们来说加持很大,要是在汉水打,我劝你小子还是先忍忍,省的老夫到时候替你收尸。”
东方逸不解道“什么意思?”
步善意味深长的笑道“待会跟他打完,你就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了!”
这时江面上飘来一艘竹筏,上面站着一位雄赳赳气昂昂的老和尚,双手合十,炯炯有神的望着东方逸与步善。
“阿弥陀佛,步施主,我们终于再见了。”
步善背负双手,挑起剑眉,冷笑道“六十年未见,差点没认出来,云渺和尚你就这么不珍惜自己的小命?”
云渺双手合十,心平气和道“人有众过,而不自悔,顿止其心,罪来归身,犹水归还,自成深广,何能免离?有恶知非复得善,罪自消灭,后会得道,如病得汗,渐有痊损尔。”
步善双脚点地,飞上竹筏,站在云渺的背后,呵呵笑道“老和尚,老夫是对是错,用不着你来评价,更不用你来跟我讲道理。”
夏风阵阵,吹散了些许浓雾,竹筏在两人脚下巍然不动,附近涟漪不断向周围扩散,最终形成惊涛骇浪拍在岸边,打湿了东方逸的锦袍。
步善此刻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双手负背,眼神犀利,绑束好的华发,在脑后乱舞飞扬,身上衣袍不断激荡,八九把兵器竖在身边,围着他旋转,背对着步善的云渺,浑身上下金光闪闪,站在筏头,低头吟唱佛经。
步善突然伸手点在一把气剑之上,一道绚丽的白光直取云渺后心,剑还未到,森寒的剑气已撕碎了梵音,云渺脚下一溜,踩着怪异的步伐,斜侧身体,擦着剑身,堪堪避过这一击。一剑未成,步善并不气馁,余下几把兵器不断出动,在云渺身边来回穿梭,似乎是要找机会把云渺钉死在竹筏上一样。
云渺单脚点筏,双臂一阵,直接飞起掠过气兵,凌空倒翻,雾气不断涌入云渺体内,随后伸出一掌悍然拍下,在空中化作无数金掌,向步善当头洒下,嘴中默念“千手如来!”
见到这一幕,东方逸终于明白步善为何让他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了。步善周围两丈之内,都在这一掌的笼罩下,步善根本避无可避,只能出手硬接。
东方逸只听呛的一声,竹筏上空火星四溅,步善手中的最后一把气剑,竟不偏不倚迎上了云渺的金掌,就在这一瞬间,漫天金掌与剑气消失的无影无踪,江面之上陡然寂静。
忽然间轰的一声,激荡的真气直接把竹筏撕裂,两人站在同一根竹竿之上,掌剑相持不动,随即江面如一朵盛开的鲜花一样,以二人为中心,水浪冲天,持续向外绽放。
被水浪波及到的东方逸,赶忙御尺飞到空中,如今他以入一品,御剑术对他来说不难理解,没用几天便熟稔的狠。
俯视着如今还在江面对峙的那两人,东方逸大声喊道“喂,用不用我帮忙?”
正在此时,东方逸上空传来一声破空之音,东方逸仰头望去,一个黑点逐渐变大,慢慢变成一把禅杖,好似有生机一般,向他袭来,吓得东方逸大喊一声‘我靠。’随即飞尺躲到一旁,任由禅杖下坠。
“步老头小心!”东方逸放声大喊道。
感受到头上的危险,步善冷然一笑,手中气剑顿时化作虚无,屈身向前,一掌拍到云渺的金掌之上,将他从竹竿上逼退,随后抬头眯着眼,望向那把从云雾之中飞来的禅杖,不屑一顾道“以为占据天时地利就可击败老夫么?妄想!”
说话间,步善后撤两步踩着水面,然后单膝微弯,对着禅杖聚气成弓,一羽水箭搭在弓弦之上,瞬间射出,同时沉声喝道“给我破。”
箭杖相撞,在江面掀起滔天巨浪,原本厚重的浓雾瞬间消散,失去了生机的禅杖,被云渺一把抓住,杵在水面之上。
破开对方的后手,步善撤掉长弓,聚水成剑,遥指云渺,冷笑道“过了这么些年,武功没怎样,这脑子倒是长进不少。”
云渺微微颔首,单掌成礼,轻笑道“步施主谬赞了。”
瞧云渺此刻已无战意,步善傲然笑道“怎么样?还打不打?”
“胜负已明,老衲并非步施主敌手,有何颜面在战下去。”云渺苦笑道。
撤去手中的水剑,步善抬头望着空中的东方逸,意味深长的讥笑道“知道丢脸就赶紧回广南呆着,有我在你休想对他动手。”
云渺深深地看了一眼步善,随即摇头道“追回圣物是我等佛门弟子的本责,还希望步施主见谅。”
听到云渺的话,东方逸蹲下坐到授首之上,双腿在空中不断晃悠,捏着下巴,抿着嘴唇,字斟句酌说道“云渺大师想替佛门取回圣物之心,本王甚是理解,不过你们总不能一直以大欺小吧?枯戒大师跟您都是传说中的人物,总这样追着我一个晚辈,就不怕引得天下人耻笑两寺僧侣么?”
感觉东方逸话里有话,云渺略作思考,随即问道“那殿下是什么意思?”
“本王的除魔卫道令是雾隐寺发的吧?撤回去!等明年武林大会,本王会亲自赶赴武当山,如果那时两寺年轻一辈僧人有能击败我者,我定将焚音尺双手奉上,大师以为如何?”东方逸单手拄腿,撑着下巴,轻笑道。
沉吟了一声,云渺仰起头,轻笑道“殿下抱歉,除魔卫道令并非本寺发出,事实上本寺也在彻查此事。不过您既然有意定下约定,老衲便代表大凉佛门应下此事,一年之后,武当山上咱们决定焚音尺的归属。”
“行!”东方逸没去追问除魔卫道令一事,他相信这件事并非雾隐寺所为。除了佛门不打诳语之外,雾隐寺对一朝皇子发出江湖追杀令,那跟造反有差别?先前他便认为此事蹊跷,如今看来他猜测的没错,这六宗七派也许早已投靠了某个跟东方逸有怨的势力。
待云渺离去,东方逸从空中一跃而下,落回岸边,这时步善也飞回岸上,沉声说道“你太冲动了,两寺之内不乏惊艳绝绝之辈,一年时间,哪怕你小子是东方朔第二,也未必能击败对方。”
东方逸自嘲道“我自然知道自己是什么斤两,可是放任对方咬着咱们不放,对你我来说就真的好么?六宗七派的余孽肯定会找到你,如果这时两寺插手,咱们胜算有几成?把约战定到武林大会,咱们最起码能空出一年时间来筹划怎么灭掉六宗七派的余孽。”
“收拾一群砸碎,对老夫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你担心什么?”步善一脸傲气的嗤笑道。
东方逸拧着眉头,深吸一口气,轻叹道“刚才云渺的话你没听到么,对我的除魔卫道令,不是雾隐寺发出来的,这便说明六宗七派的余孽,已经被暗中的某人或某个势力掌控了。”
“你怀疑你那个哥哥?”步善挑眉问道。
东方逸仰头望向天空,冷笑道“就他?他还没那个本事能插手江湖势力,而且东方韬做人做事善于伪装,如果真是他做的,他不会留下这么重的痕迹让人诟病,我反倒怀疑是刺杀赵老家主那个势力,想要用六宗七派来拖住我。”
步善面无表情,沉声道“放心吧,有我在,他们休想拦住你!”
此刻浓雾已经消散,瞧着空中那朵注定居无定所的白云,东方逸喃喃道“步老头多谢了!”
回到刺史府,东方逸没有跟马邵提起江边一战,但马邵作为荆州刺史,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见东方逸闭口不言此事,马邵也就懒得掺和其中,在他想来,那名过来寻事的和尚极有可能跟敕王有所牵连,否则东方逸为何不调动江陵守军对付那人?
傍晚,众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顿晚饭,随后在步善坚持下,东方逸随他一起出城向北掠去。
“步老头,你干嘛这么着急?”东方逸不解道。
步善沉声道“不是我着急,是有人着急,万剑山庄那边发生了激战,我怀疑对方是冲着那把神剑来的!”
“还有人盯准了那把神剑?”
“神兵出世,有哪个江湖人会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