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楷知道此刻最该做什么,如果这个时候硬要再打下去,两人最多两败俱伤,或许他会占据一些优势,但这样下来盗匪们会再次齐聚,趁着军士倒地不起的空隙重新散发出生机和杀意。
猜得没错,那所谓的山君准备逃了,雷光宛如毒蛇朝着赵楷面部直袭而来,周围雨幕就像是随风而落的羽毛散乱无边而无法预知去向。
没有刻意的冲撞,没有势均力敌的比拼,赵楷采用最取巧的方式躲避开了,等到他再次目视前方之时,人影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散乱的蓑衣上的碎布像玫瑰花瓣一样极有规律的散在地上,然后再被大雨冲刷到不成样子。
已经有军士可以起身移动,张平从地上站起来,湿漉漉的衣衫黏粘得他很不舒服,但是心情却是极好,死里逃生的幸运,军中出现猛将的得意,以及看到周围所有土匪一副见了鬼不敢动弹的表情,他朝着周围零零散散恢复精力的军士下令,逮捕以及屠杀盗匪的命令。
赵楷很清楚自己如今要保持如何的形象,是英雄就要不贪功,就要能吃苦,所以他手中的长刀没有空闲下来,大跨步向着周围幸存的盗匪以及那几个同样目瞪口呆的首领而去。
长刀挥洒着血与雨的混合物,将盗匪们的傲慢和庆幸一并斩落,不留半分余地。
大当家的到死也是一副吃了狗屎的表情,奋力抵抗是他死前唯一可以做得保持自己尊严的事情,然而独属于他的傲慢与尊严早就在赵楷胜利蓑衣客逃遁时荡然无存。
不应该招惹青狼军的,这是他死前唯一所想。作恶的人总是带着侥幸,也只有到了死的那一刻,才会忏悔,而忏悔的却是不该惹到更强大的对象,丝毫不愿意相信这是上天的惩罚。
地上跪倒一大片投降的盗匪,杂七杂八的兵刃被随意地丢在地上,他们这些人本来就没有脸皮,没有尊严,如今只要能活着,也顾不着那么多了。
然而等待他们的是屠杀,无休止无差别的屠杀,这是青狼军的规矩,当然会有人反抗,但立马就有弓弩手当场射杀,留下了许多具箭孔狰狞的尸体。
一场残胜,张平打头压着几个软骨头的盗匪以及文弱的二当家前往寨子的宝库收缴钱财,昏暗的地牢中,烛火摇摇晃晃,只有少数几个军官下了进来。
赵楷捂着口鼻,对那些散发着恶臭的腐烂尸体,以及周围糟糕的环境感到恶心。
当然里边有许多幸存下来的关押者,但大多都只靠自身的意志支撑而来的一口气活着,破烂的衣着,黝黑的面孔,分不清男女,也不知这些人到此之前的身份,赵楷眼神中闪过一抹阴郁,这些该死的盗匪,胡乱残害人命,刚刚一刀痛快砍死他们真的是便宜他们了。
“这些盗匪往往自诩英雄好汉,诋毁大楚官员腐朽,厌恶富商无情穷人无活路,但等他们真正当上土匪,残害的往往都是无辜的百姓,当真是可笑又可悲呀。”
张平此时有些气虚无力,这样的口气说出来便更加显得悲天悯人。
赵楷心中明白这些道理,只希望自己以后能有机会改变一些东西。
吱呀一声,厚如岩石的铁门被破开,烛火点映下,又灿烂的光亮反射而来,赵楷看呆了,其余所有人都是如此,包括在军营混迹了半辈子的张平。
天哪,这是什么,成堆成堆的如小山头一般多的金砂,散乱堆积着的铜钱,以及成箱的珠宝和大楚的官银。也有一些藏在更深处的未被打开的箱子,等到张平缓过神来,定了定神上前检查后,赵楷这才看到里边反射出来的金光,竟然是好几箱金晶一般的大元宝。
“大人,别杀我,我,我可以提供凌平附近大部分盗匪的情况以及陆沉宗门的事情,我还是有用的,别杀我。”
只剩下二当家的存活了下来,如今不顾周围所有人鄙夷的神色,苦苦哀求着,赵楷有些担心,担心张平会按照二当家所说,放过他一命,让他给大家提供更多盗匪一伙的线索,这样下去,依靠这人的心机城府,说不定可以逃过大楚律法的惩罚。
但是结果大快人心,张平为人公正严明,对待恶徒狠辣非常,同时又不缺变通和决绝,赵楷有些佩服自己这个上官了,他很少发自内心佩服一个人,而一旦认可下来,就会彻底放下心防,会抛弃掉一切的心机城府,做好自己的角色,他要好好当一个手下了,心甘情愿的。
离开了大战后的平陇山,却无法忘记地牢之下的惨状。至于所谓的缴费钱财,大多数只能上交充公,但除了自家被拿回的饷银之外,每个活下来的弟兄们都拿到了十五两银子犒赏,而对待死去的一百余名兄弟们补恤银两更多。
晚间回到营帐的时候,大家虽然为伤亡惨重感到神伤,却无一不士气旺盛,这可都缘于赵楷出众的表现以及逆转局势的大功,接受了上官们的夸奖后,走到一个简易搭建的避雨草棚中,看着狂欢的庆功宴默不作声,每一个军士同袍都拿着对待英雄的目光和态度报答善意与感激,这让赵楷这一冒牌的大楚人感到温暖的同时,充满愧疚。
粗糙的用热毛巾擦过身子,喝了一大碗热粥,最后拖着疲惫的身体躺在床上,赵楷此刻变现出来的哀伤溢于言表,潜藏在深处的还有迷茫之色。
彭九拍了拍床沿,让赵楷腾出位置,然后他就不客气地坐在赵楷床边,偌大的营帐这一边黑漆漆的,也只有赵楷彭九两人早早结束了庆功宴。
“我能感受到你的哀伤,我有点不明白,当然,我的意思是你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我说,当了几十年的老兵,军营里的勾勾道道还是清楚的。”
“难处倒是没有,只不过战斗过后有些无奈的感觉,还有一种冷冽的风中独自一人行走的错觉。”
“看你应该不是第一次杀人,很娴熟,自然也不会去同情那些该死的盗匪,那么这样说来,你就只能是为那些地牢里无辜受害的百姓而哀愁吧。”
“嗯,有一部分。”
“我以前也是读过书的,但是没有养成什么文人风骨,却为了养家糊口活下去选择了参军,说起来惭愧,到了现在俨然成了一个兵油子,我现在回头看看都觉得难受。
说实话,为人在世,哪一个不是饱受苦楚,在大的环境下没能力的人要么被同化,要么被压迫致死,说到底上天无情,至于是否运气差了点,努力方向错误,这就怪不得自己,只能怪上天了。
但是每个人活下来都要为自己的这条命负责任,在艰难的情形下只能靠自己,他们到得这步田地,其实没什么好怜悯的,若是气不过,可以努力提升自己,发下改变这些的愿望,可以大醉一场,也可以好好放纵一会,就是不能因迷茫而意志消沉下去。”
赵楷听着彭九的开导,心情也有些豁然开朗的通透之意。
不管自己是不是大楚的臣民,不管自己是否对很多事无能为力,如今也只能默默走下去,无声无息地努力活着,这本就是他早就明白的,经历了这么多弯弯道道反而被雾气遮盖着看不清了,是呀,不能意志消沉下去,一定要继续走着独属于自己脚下的路,哪怕最后什么也得不到,最起码能不愧对自己了。
赵楷猛地坐起身来,吓了彭九一跳,然而等赵楷的手臂毫不见外的搭上自己的肩膀,彭九也豪迈地跟着赵楷大笑出声。
“彭老哥说得没错,我这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的,反而一副意志消沉得模样,惭愧呀。”
“惭愧个什么,能不能别文邹邹的说话,要是感谢老哥让你豁然开朗了,就跟着我出去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记得也多夸夸老哥几句,现在你可是香饽饽,你的话谁敢不听进去,我能不能混个军官之类的就靠老弟你了。”
“哈哈哈,一定一定,咱们这就出去?”
两人大跨步地出了门去,继续去完成刚才没有尽兴的狂欢了。
雨已经停了,乌云还是遮盖着天幕,堵着月亮出现的路径。但是赵楷如今却很开心快活,地下修罗场中积压良久的郁气总算消了大半,军营里边的同袍之意,兄弟之情,让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慢慢的人情味。
彭九这老哥认得很值,几乎所有的老兵今夜都被彭九拉着见了一遍,每一个人都是看待英雄一样将赵楷当作军队里的香饽饽,又像看待亲热的晚辈一样拉着赵楷叙家常,传授了许多赵楷听都没听过的门道,与老兵交流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总能从对方天南海北的交谈中得到很多知识和乐趣,当然赵楷还是接受不了一些恶趣味的交谈,不过也不厌恶。
其实能感受到军营散发出的温暖,有了借着大家汇聚起的火光取暖的希望,这就说明赵楷已经完全融入这个集体,不带任何功利心的,发自肺腑的融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