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倾倾到了前厅,果然见丹心阁的伙计们,人手一块,都在吃点心,柜台显眼处的整张大桌子上,摆了满满都是盛着绿豆汤的碗,不时有人过去,端起一碗仰头而尽。
她往前走,福海瞧见她,笑着问安:“穆姑娘好。”
穆倾倾正吃了两块点心口干噎得慌,忙不迭对福海招手:“给我来碗绿豆汤。”
福海麻溜儿地双手递过一碗,穆倾倾接过,一口气喝干净,将碗递回:“今天是谁做东,这么惠及咱们啊?好喝,甜又不齁,大夏天喝这个解暑还解渴,再来一碗。”
福海噗嗤一声乐了:“我倒是想给您盛,但陆大夫交代过的,只能给你喝一碗。”
穆倾倾正望着陆植那边,见他房外都是探头探脑的伙计们,不提防福海来这么一句话,奇怪问道:“这是为何?我看大家都是左一碗右一碗喝得痛快,怎地到了我就只能喝一碗?”
福海连忙解释:“这真是陆大夫亲口 交代过的,他说了,你这人贪嘴贪凉,肯定喝起来没完没了,若是由着你,海喝几大碗下去,午饭时候走了饿,就吃不进去饭了,所以只能给一碗。”
穆倾倾不高兴了:“听听这话,说得就格外刻薄!我多喝一碗能碍着什么事?”
她顿了顿,斜了福海一眼:“你莫不是在欺哄我吧?你若是敢糊弄我,我就……”
穆倾倾满肚子威胁的话还没说出来,福海就忙不迭告饶:“这话绝对不是我说的,就是陆大夫亲口说的,不光我一个人听见,家玄也听见了,还有陆大夫房里那位朱姑娘,她当时也在场,听见陆大夫这么说,脸色登时就变了呢!”
穆倾倾越听越糊涂:“朱姑娘为什么脸色变了?朱姑娘又是谁?”
福海一下子住了口,只嘿嘿笑,就是不答,穆倾倾追问了两次,眼见要恼,他才为难说道: “哎哎哎,穆姑娘,您别着急啊,我们这不是不好背后乱说吗?”
穆倾倾原本也没想走,不过是吓唬福海,见他话里乾坤不少,便道:“少给我打哑谜,有事就说,别藏着掖着。”
福海又往陆植那瞅了两眼,才堪堪解释着:“您刚才不是问今天这些点心和汤水是谁做东吗?”
穆倾倾点头:“是啊,我还问了芷青,你们俩都不肯说,到底有什么猫腻这么说不得?”
福海小声道:“这么跟您说吧,不是陆大夫破费,也是沾了他的光,您啊,把好记在他名下就成。”
穆倾倾回头瞧了一眼陆植门口,想起以前的一些传言,忽地眯起眼睛,神秘兮兮问道:“莫非,买东西之人就是此刻在陆师兄房内的那位朱家姑娘朱可盈?”
她以前私下听何田儿说过,有的女病患,自被陆植医治后,有的心怀感恩,有的心怀倾慕,自有那些不差钱的主子买来吃喝玩的东西往丹心阁送,陆植一概不收,实在推不过,也都是分与阁中上下,因着他这般拂人面子,送东西的越来越少,近乎销声匿迹,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又有人来往上扑。
不过想了想,陆植那厮,虽然性子冷硬,但毕竟医术高超,加上又是模样一等一的好,这样一张脸摆在那里,大姑娘小媳妇的,为其着迷也是人之常情。
福海随后露出可意会不可言说的神态,穆倾倾了然地点点头,又拈起一块糕点塞嘴里,颠颠也凑了上去,大有听墙角的架势。
福海紧张,想要叫住她,却不敢声张,穆倾倾已经手脚麻利地溜到陆植门前。
原本有几个想要偷听偷瞧的伙计,见她过来,尴尬一笑,都默默溜了,穆倾倾左右瞧瞧,十分满意,没人跟她抢,大好位置都是她的,想怎么横就怎么横。
陆植依旧坐在他的椅子上,神色如常,面上难得挂着和气的笑意,对面问诊的椅子上,坐着一位妙龄女子,正是福海口中的朱家姑娘,从穆倾倾这边看,只能看到背影,无法看清其长相,只能辨出女子身形俱佳,娴静端庄,一举一动显出良好教养,时不时笑下,低下头去,抬臂帕子遮唇,说起话来也轻声细语,缓缓悠悠,一派从容。
只不过她声音极小,穆倾倾离得这么近,仍旧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依稀辨别出几个妙手感谢的字眼。
穆倾倾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转,啧了下,感叹着,陆植也不止凶巴巴一面啊,你看,今日面对佳人,就是一派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哪像平日里对她横眉竖眼的样子?真是看人下菜碟,等哪天她也摆摆款,拿出郡主的气势来,看他会不会客气点。
正胡思乱想着,冷不妨一抬头,撞进了陆植射过来的眼风,二人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打了个照面。
偷看被抓包,这还了得?依照陆植的路数,又得训她个狗血淋头,穆倾倾被吓得身形不稳,险些摔倒,扶了一把门框才站起,但这样一来,叮当声响起,屋内的所有人都听到了,陆植对面的女子也转过脸来观望。
穆倾倾真是佩服自己,这种时候还不忘去看朱姑娘的长相,待看清后不忘叹一句:妙哉妙哉,陆植屋内的这位女子,绝对当得起佳人二字。
但看背影,已觉上乘,若相貌无法与之优秀背影匹配,难免觉得可惜,朱姑娘长相大气,五官单看并不出彩,却在她面上分布均匀,搭配分外和谐,加上骨相正品,鼻梁高且翘,眉弓不高不低,是以虽看上去绝非艳丽之人,较之其他女子少了几分柔美,却因两边下垂的嘴角,带出几分凄楚的味道,又中和了脸部线条的硬朗。
打眼一瞧,就是大家氏族的闺秀范。
穆倾倾刚直起身子,不待假装淡定溜走,就眼见陆植起身大步向她走来,原本他的房门有两扇,为免病患介意,也为了避嫌,平日坐诊时都敞开一扇,关闭一扇,此时穆倾倾正躲在关着的那一扇门后面,被陆植大力拉开,饶是她脸皮瓷实,也觉得万分尴尬,更别提朱可盈也一同起身走到近前,满是好奇地打量她,眼神却克制并不无礼。
穆倾倾站直,理齐整衣裙,做好被训的准备,果然,下一刻,陆植不怎么高兴的声音传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总不能说她是为了看热闹才过来的吧?穆倾倾搜肠刮肚,拎出来一个令人好笑的说辞:“我是想来同陆师兄说一下,我省得分寸,不会多喝绿豆汤,您犯不着这般限制我。”
这边陆植只扬起眉来,还未开口,朱可盈便道:“你就是那位穆姑娘吧?”
陆植也没想到她会在此时插话,有些意外看了她一眼,出于礼貌,向一旁侧了半个身子,不再挡在两人中间,穆倾倾也得以正面对朱姑娘。
“我是。”穆倾倾瞧她更加清晰,再看一眼,还是觉得她端庄温婉,活像在京城里见到的那些贵胄家里的正妻,对,就是正室的气度。
心里暗暗叫了声好,偷偷瞄了陆植一眼,心想这家伙艳福不浅,这么顶尖的女子能主动提亲,被拒绝了竟然还能再次上门示好,做得如此直白,可见对他的用心之重。
朱姑娘闻言笑得一团和气:“陆大夫医术高超,对将养身体格外上心,这般叮嘱也是一番看顾之心,这样瞧着,你们师兄们之间感情真好。”
谁跟他感情好?穆倾倾心里不服,面上不显,只客套地笑了下,哪知陆植不知为何,突然来了一句:“我们不是师兄妹,她并未投身我丹心阁门下。”
穆倾倾立刻横眉怒对他,心道:“公孙年都默认我可以叫师父,虽言明并不算将我收在丹心阁门下,但阁里上下,哪个当我是外人?偏你这个挑刺的家伙半分不让,连句话都不肯少说!”
“陆师兄说的是,我不过是来丹心阁养病的暂住之人,哪里敢以丹心阁弟子自居,二位忙着,我有事先走。”
穆倾倾说这话已经有赌气的成分在了,言毕转身就要走,陆植察觉出她话中的不悦,但见她要走,来不及多想,略拔高声音叫了一句:“穆倾倾!我跟你说,绿豆汤不许你贪嘴多吃,待会出去我会问福海,你可小心着!”
被他当着人的面这般教训,如同吃奶不懂事婴孩一般,穆倾倾直觉得颜面扫地,她愤愤站住,回头剜了他一眼,想要说点什么,又考虑到朱姑娘毕竟是外人,她还是要维护陆植作为丹心阁门脸的面子,待想要硬气一点说不稀罕喝那个破绿豆汤,买家就在眼前,更不能打她脸,管她图谋为何,总是好心一片。
才一瞬功夫,她脑海里转了好几转,也没想出什么合适的说辞,便只能硬邦邦回道:“知道了!”
说完头也不回疾步走了出去,迎面又是满满一桌子绿豆汤,喝得人还不少,这下把她气够呛,恨恨道:“不就一个破绿豆汤吗?别说丽婶会做,就连我都能自己动手煮,弄得像是什么稀世珍宝似的,小气得很!”
虽这般想着,到底没了再喝的意趣,正巧唐家玄跑过来,拉着她说开饭了,穆倾倾便随他一同去了饭厅。
以为能安生吃顿饭,哪知刚净完手坐下,就见陆植走了进来,穆倾倾瞧着他,立时拧起两道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