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后会怎样?生前有怨念者会因为执念的强弱以不同形式留在世上,若是无牵无挂就入了阴间。魂飞魄散者会怎样?大概连恶鬼也做不了就消散了,消散在山河湖海间,没了踪影。
这是许怀青生前做过的猜想,她早早做了预设,好让自己横死之后没那么害怕。可此时的情况是她明明知道自己死了,可是不在阴冷的山间,不在幽深的海域,意识也没有消散,她的周围一边白光,没有边际的白光。
她在白光中度过了一天,两天···。她的世界里没有东西,没有声音,没有其他色彩,甚至感受不到温度。
她以为小时候的黑暗是最可怕的,没想到光明也有让她恐惧的一面。
许怀青从未想过原来魂飞魄散就是禁锢在这么一个鬼地方,它比无间地狱可怕至少那里有轮回,比深谷山森林可怕至少那有精怪为伴,若是无知无觉更好至少不会感觉到孤独。
她在那片白茫茫中待了许久,久到以为自己会疯狂,久到以为这样的世界没有尽头。
直到那天白色的光芒暗淡了些,她似乎听到一声推门声。她细细去听,又听到许多浅碎的声响。她的心止不住雀跃,虽然她只是一抹淡薄的魂。
她听到的声音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清晰,她听见有人唤世子,有人唤少主,被称呼的人则不曾说话,
她有些好奇,这个世子这个少主是怎样的人竟连回个话也这么懒。
后来,她发现自己不在白色世界中而是回到黑暗当中,她的魂魄好似被束缚住不能动了,但能感受到外面的温度。
这个地方似乎极冷,她下意思地想去抓住身边的东西御寒却忘记不能动。她到底怎么了,死了竟能听见,也能感知外面的世界。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心脏突然收缩痛得她死去活来,她猜想莫非自己没死被鬼物活生生撕了却没死。这样的事实让她欣喜得不能自持。只是,她若是整天胳膊痛、脸痛、心痛,到处痛不欲生却连动都不能动,这般活着太可怕了。
许怀青忍不了的时候只想拿一把刀将自己给切个稀巴烂,那感觉肯定十分爽快。
她天天想着把手支起来好去拿刀,就这样,那天她真的支起了手,她感觉那只手定是烂的,不然怎么如此软绵。等她睁开眼一看,哪是烂的分明是像只从母胎拿出不久的手,莹白且粉嫩。
她一惊不会是投到别人身上去了吧!片刻又一惊,她的眼睛看得见了。
她惊得睁大了眼,呼吸也急喘出声,她缓了缓神,生怕自己一激动又厥过去了。
许怀青的身上还是痛,痛到脚尖都发麻,脑袋越是清醒,痛感也就越清晰。
她一边咒骂一边咕噜着眼珠子四处打量,她看见黑乎乎的房顶有点像是土灶中被熏得发黑发亮的灶墙,她左手侧倒是石头砌的,那石头本身就是黑的比屋顶的那种黑更为顺眼些。
她的右边有一扇门,那扇门没有门板而是用门帘掩着的。门帘大致是粗的纤维织起来的,外面的光从无数个小缝中漏进来投在侧面黑色的石墙上,留下星星点点。
凭这光,她辨不出外面的时辰,也许是天蒙蒙亮,也许是太阳刚刚落下,所以光是会浅灰的不强烈不耀眼。
她一直躺着没有人来看她,她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是被人遗弃在这自生自灭吧!
她等啊等,等到估摸着该入深夜了还是没有人来。
最最可怕的是,她发现墙上的光点没有移动过,没有消失过。
如果不是她神经错乱的话,此时应该是月亮高悬的时候。
她崩溃了,她不过是从一个鬼地方又掉入另一个鬼地方。为了具体看看外面是个这样的鬼地方,她忍着痛,尝试将自己的四肢从床上移开。她这么拼死要挣脱床,连她自己都暗暗佩服。上天似乎也被她的毅力所感,不久,那片破漏的门帘就被撩起了,她感觉有一片光射见来,她眨眨眼想看清逆光中的那个人。
没看清,直到他将帘子放下光从他的身上流走,显出他原本的样子。那是一个蓝装的少年,他的脸色很苍白,比她初见他时更加的白。
她叫出那个在喉咙间盘旋的名字:“骆泓轩。”
她太过虚弱,所有这个名字叫出去也显得没有那么多的爱恨情仇。
骆泓轩道:“别动。”
许怀青想再怎么样也要撑起身质问他一番。结果她撑到一半,咔擦一声大概骨折了,她掉回去的时候顺带把肋骨也压碎了。
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更痛,痛到她吐出一口污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身边的少年也跟着闷哼一声。
她打算慢慢恢复精力再细细盘问他。可是,他没有给她机会直接给她下了禁咒,除了眼睛她又什么都不能动了。
修道者不吃东西是不会死的,若是辟谷反而能得到大境界。当许怀青饿得在内心辗转反侧的时候,不禁想此生她是没办法修炼成仙了。
不吃不喝,睡了醒,醒了睡。许久,少年又来了。她激动地用目光示意他将禁制解开,他没领悟到,反而在她的身上又加了一层禁制。
她无望地看着他,他丝毫不为所动从怀中摸出一瓶药。
那瓶药一打开整间屋子就飘满恶臭,他钳住她的下巴,她的喉咙跟着打开,那药丸就顺着她口腔一条道往里滚。
他的手掌摁在她的额头上,她感觉到有一股暖流从顶端散到四肢,熨帖得整个人都清爽许多。
她想问他同门怎么样了,问他为什么救她,问他有何居心?
可他一言不发,在她恶狠狠的目光中又隐去了。
一个月,两个月,她忘了多久,只知道这件屋子除了他便没有人进来。他也不常来,来了只是为了喂药。
她太孤独了有时候甚至盼着他来,她狠狠地鄙视自己在他来临之时又忍不住眼神一亮。
那天,他照常走了进来。她又开始死死地盯着他,若是常人定会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可是他不在意,从来都是自顾自地做事。
许怀青觉得泄气对着一个无知无觉的人投射自己的怨恨、诅咒,就像往深渊中投放石头连个响都没有,最后累的是自己。
骆泓轩喂完药,难得地看了她一眼。
许怀青正觉得古怪接着发现自己的身体一轻,他竟是解了自己的禁锢。
她试着抬起手,她终于感觉到自己的手而不是一堆烂泥,虽然骨关节之间还是难掩刺痛。她接着踢了脚,脚能动了,她太过于惊喜,以至于一脸欣喜的望向骆泓轩。等看见他一脸平静,才发现自己的喜悦分享对象弄错了。
许怀青慢慢地起身,如今连满身刺痛都叫人觉得亲切。她的脚踩在地上,这一刻才真正感觉到自己没有死,她还活着,她还存活于这个世界,鲜花、阳光、绿树、海洋,林间的风,袅袅的烟,清凉的水,奔跑的鹿,所有的一切都还未曾远去。
甚至是师兄、师姐、老头,她还可以见到他们,一切终将恢复到最初的时候。
她被活着的现实感动着,连站立起来都是小心翼翼的。
只是放手站立的那刻也是摔倒的那刻,她习惯性地将目光投向骆泓轩。
他淡淡地说:“两年了!”
她福至心灵地明白他的话,两年不下地不走路腿跟废了没两样。
她笑了,没事,没什么能阻止她站起来。
可是,当下她却起不来,她看向骆泓轩,她摔倒时他没打算接住,所以她摔倒了他也没打算扶起来。
他留了一抹身影给她,走了。
许怀青靠在石板床沿翻滚了许久,最后一鼓作气手脚并用滚了上去。滚了上去后,她又想起一件大事,她今天能讲话了,她光顾着起床忘了多讨一床被子。她饿是饿不死的,但是难保不会冷死。
从那天后,骆泓轩不再来了,许怀青只要醒着就在石板床沿撑着走。她曾想趴着出去,先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又放弃,那个世界值得她站着走出去,为了那个世界,她可以忍住所有的痛苦,只为了出去的那一眼。
只过了两天,许怀青就能挪着步子走,她一脸期待地看向门,按捺雀跃的心情,一步一步地挪过去,近了,她能感觉到阳光的温度了。她摸到了门槛,抓住了帘子。
如今只要往上一掀,她便能看见所期待的一切。
她笑着用力一扬,带着憧憬的目光看向外面。
过了一会,她的笑渐渐冷掉,她期翼的目光渐渐暗淡。
这是怎样的世界,与她所见过的世界全然不同,她从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角落,没有云,找不到日头,只有灰蒙蒙的望不到尽头的天空。没有缤纷的花,没有丛绿的草,只有戈壁般的古怪石堆,连地上的土都是黑色的,没有一丝其他色彩,甚至没有风,有的只是腾起的灰色的颗粒。
她不死心又往前挪了几步,结果走再远都是一个样。
她颓废地跌坐在地,这里就是老头说的魔域蛮荒吗?
她怎样才能够出去,没有人能回复她,甚至远远近近都找不到活物。
过了一会,终于有一阵风袭来,她直起身往那个方向看,她看到更大的风卷了黑色沙尘而来,愈近风愈大大到将能将石堆的尖顶削下去卷起来。
那一场劈天盖地的风沙正向着她而来,她暗咒一声手脚并用地往旁边那座乱石似的山丘爬去,山丘的底部有个洞黑乎乎的。不过比起后面能将人抛得老高的飓风,她选择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