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两条富贵路,一为学武,二是当官。
然而这两条路,都不是易于之路,不论是学武成武者,还是习文考功名,都需天赋和毅力,不是想走就能走。
南唐人口千千万,虽然传武遍天下,但能够成就武者的毕竟是少数,而考取功名,进入官场者,更是千军万马过独桥,少之又少。
南唐最多的还是过着小日子平平安安就是福的平头百姓,这些人对生活的要求并不高,自给自足就已足够,最不想看到的大概就是自己平静的生活被打扰。
人口众多的百姓,才是一个国家长久发展的基础,然而作为南唐基石的平头百姓们,却是国家中最为卑微的存在。
张松当差近十年,从这十年经历中,他发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多数百姓们最怕的并不是那些随手便可取他们性命的江湖高手,反而是本应该将百姓庇护于羽翼之下的官府。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固然有冤假错案的存在,更主要的还是腐败官僚机构。迂腐、暴虐,冷漠,视百姓如蝼蚁的官府,这才是让人们失去信心的原因所在。
正因如此,张松才没有对孟柔的想法感到奇怪,官府失信于百姓,不得不说这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张松缓缓迈出脚步,来到孟柔面前,低着望着这个虽然年轻但却已有不俗容颜的倔强姑娘。
“小姑娘,这个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让人顺心如意,恰恰相反,不如意的事反而占着更大的比例。今天我传捕你父亲,是为了调查事情的真相,你若再加阻拦,我便有理由认为你们是在刻意包庇,不仅不能救下你父亲,反而还会害了他。”
“你们不能这样。”张松强硬的态度,就像一记重锤,轰在孟柔心头,将她心中防线尽数摧毁,毕竟父亲的安危才是她最关心的事情。
张松淡漠道:“事实上,若是你们再堵在这里,我的确有将你们当场处决的权利,理由是包庇罪犯,妨碍办案。”
“够了!”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孟江西突然大喊一声,他看向张松,脸色阴沉道:“我跟你们走就是了,不要为难我的家人。”
王二苟呵呵一笑,忍不住说道:“好像是你的家人一直在为难我们!”
张松狠狠瞪了他一眼,“少说两句没人觉得你是哑巴。”
意识到自己毛病又犯了的王二苟连忙闭嘴,打了一个噤声时的专有手势。
刘慧看着孟江西道:“老孟,你真要跟他们走,我觉得等村长回来更好一些。”
入了官府,圣人都要脱下一层皮。这本是他们村子里的一句玩笑话,却恰巧说出百姓心中对官府的畏之如虎。说到底李慧还是不放心,如果有老村长在,至少还可以从中斡旋。
刘慧的意思,孟江西当然清楚,只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想要老村长回来,大概还需要几天时间,他愿意等,但抓他这两人却未必愿意。
看了眼隐藏在人群中的孟离,孟江西松了口气。他真害怕这孩子一时冲动干了傻事,好在这孩子远比他想象得更加成熟。
昨晚的意外发现,让孟江西明白了一些事情,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孟离就是杀死孟淮阳的凶手,但直觉告诉他事实很可能就是这样,因为孟离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出人意表的人。
“让开吧!”孟江西暗叹一声,不知为何,看向刘慧母女的目光闪过一抹愧疚。作为兄弟,他仁至义尽,作为丈夫和父亲,他却并不合格。
“我会在家里等你回来。”虽然很不甘心,可刘慧还是让开了门。
门外是一条笔直的小路,直通村外,巡着这条路,走上半天便可出现在数十里之外的靠山镇。
“走吧!”
张松挥了挥手,抬腿向门外走去,可就在这时,变故又生。
之前已然崩溃的孟柔,不知又从哪里涌出一股力量,再度挡在张松身前。
“你想做什么?”
张松看着面前这个倔强的小姑娘,心里生出一股怒火,坚持的确是一种优秀品格,但盲目的坚持,却与愚蠢等同。
紧咬双唇,唇边甚至已被鲜血染红的孟柔,目光坚定地看着张松。老实讲,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冲出来,但直觉告诉她,这一次分别,很可能就是与父亲的永别。
“能不能不要带走我的父亲,我们家真的不能没有他。”孟柔的眼眶瞬间被泪水浸湿,连串的泪珠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
“难道你想让你的固执害死你的父亲吗?给我闪开!”
无助与哭泣,换来的并不是同情,而是张松内心中因烦躁而暴涨的怒火。
紧握着长刀的手腕向前一送,那一直被张松握于手中的长刀,顿时脱鞘而出,刀柄在前,若离弦之箭般点向孟柔右肩。
这一击,张松连两分力都没有使出,目的只是将孟柔推翻一旁,小惩大诫。不过即便只是两分力,以他五锻武者的力量,孟柔这副柔弱的身躯也无法轻易承受,至少三日内是不能抬起肩膀了。
年轻人想要成长,总要吃点亏才好。以腕力将刀柄轻巧送出的张松,在出手瞬间心里也是感慨良多。
此举若是能给对方一点教训,避免以后因性格而造成的祸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刀刃半藏,不需长刀完全出鞘就能触及到孟柔的一击,又岂是她一个柔弱的少女能躲得过的?不等她反应过来,那镶嵌着金丝的精铁刀柄便已顶在她的身上。
孟柔受此一击,右臂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顿时失去知觉,无力垂下。与此同时,那由刀柄上传来的力量,也将她顶的倒退出去。
咻!
一声寒铁鸣,刀不出尽便回鞘。张松单手扶刀,身上刚刚沸腾而起的真气,尽皆收敛,他望着那险些要被他一刀顶倒在地的少女,面色感慨道:“你还年轻,有些事情还不能理解,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的结果早已注定,不是坚持到底就有用的。”
孟柔能够说什么?她毕竟只有十二岁,道理懂得不多,只知道做任何事都不能轻易放弃。她父亲曾经称赞这是一个优秀的品质,怎么到了这位佩刀官爷口中就变得一文不值了?
孟柔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只知道自己不能失去父亲,哪怕再困难,她也不能放弃。
“我不知道你说的对不对,可如果连坚持都做不到,那又何谈希望!”她大喊一声,脚下再度向前迈出一步,在张松带着她的压力下,这一步几乎已耗尽她全身的力气,但即便只是小小一步,却也意义重大,因为这一步,代表着她的决心。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劝呢?”
就是这决心远远超出能力的一步,让张松彻底愤怒。他看着面色已然苍白,但目光却愈发坚定的少女,心中只有四个字:冥顽不灵!
张松决定,今日必须要给她一个教训,让她懂得收敛以及尊敬,在这个世界,懂得如何尊敬一名强者,才是能够生存下去的基础。
扶刀的左手微微用力,张松右手灵巧一翻,下一刻已是落于刀柄之上,动作之娴熟,如燕回巢。
十年握刀,无数次的重复,让张松和他的刀几乎合为一体,当他的手掌抹上刀柄的那一刻,长刀顺势斩出。
刀光闪动,如黑夜中闪过寒光的野兽獠牙,致命且可怕。那之前连刀鞘都未曾全出的长刀,这一回终于显现出它该有的威力。
众人之中,对这一刀最为了解的,除了张松自己,便只有在一旁用双手羁押着孟江西的王二苟。
张家是靠水镇的刀法世家,尤其对抽刀之术颇有研究,张松苦练刀法数载,早已将抽刀便是出刀的刀法练到至纯至熟的境界,抽刀之际便是雷霆一击,比一名刀客苦练十载的劈刀术都不逊色。
他这一刀劈出,就算不用真气催发,但凭长刀自身的锋利,也能让孟柔那小丫头付出生命的代价。
不过,张松毕竟不是嗜杀之人,心中想的多也是小惩大诫,一刀发至由心,不仅少了几分峥嵘,更是反用长刀,舍刀刃而取刀背。可即便如此,这一刀也要让孟柔重创。
“混蛋,你敢伤我女儿!”孟江西见到这一幕,目眦尽裂,也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量,挣脱开王二苟的钳制。
忽遭变故,王二苟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再看孟江西,已经挣脱开他的双手,向张松冲了过去。
全力爆发的孟江西,速度极快,可就算他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出鞘的快刀。
一刀出,寒光至,速度之快,眨眼不及。想要拦下这样的一刀,若是没有后发先制的强横实力,那便只能先发制人,投机取巧。
全力冲出的孟江西,在踏出第一步时,已然知道追击无望,可让他眼睁睁看着女儿重创,他又如何做得到?他现在能做的仅仅只有全力奔跑,同时渴望着奇迹的出现。
可是奇迹,又怎么会轻易出现呢?
就在孟江西心灰意冷之际,奇迹真的出现了,一根突然飞至的竹竿,竟在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成功拦下了那几乎必中的一刀。
没有人能够想到,一根倒在路边无人问津的竹竿,会成为救下孟柔的唯一转机,而掷出这根竹竿的,便是之前一直隐藏在人群中的孟离。
张松入村前,孟离曾在村外见识过他所有的刀法,虽然是被燕行观填鸭式的强行灌输,但以他在刀法上的超高悟性,对张松的刀法的确有了大致了解。
也许是来自同为刀客的直觉,张松即将出手时,他便已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机,本能之下,随手抄起路边的一根竹竿,掷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