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竹海内,三座竹屋并排而立,周围一圈由竹子编成的篱笆。居中一间竹屋的正前方,对着柴门。柴门打开着,好像是有人进去过,却迟迟不见有人关门。
这样一派恬淡的山居田园模样,而杨宗谨却嗅出了刀兵味儿。
“到了。”蒙面女走进柴门,回头看着杨宗谨。
杨宗谨苦笑道:“我还以为你真的好心,原来是引我来到虎窝。”
话音刚落,最中间的竹屋的门忽然被风吹开,里面传出爽朗的笑声。
笑声完,只听屋里有人说道:“贵客登门,岂有不喝杯茶就走之理。”声音有几分熟悉。
杨宗谨笑道:“主人热情相邀,我岂能推辞。”迈开步子,走进柴门,踏上木板做的楼梯,登上竹屋。
站在竹屋门口,往里一看。但见屋里有一人身着浅蓝色道袍,头戴鱼尾冠,手拿拂尘,一派仙风道骨。正对着门,盘膝而坐。蒲团不远处,一盏香炉袅袅生烟。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
伏羲观主、铁掌开山,明微真人。
蒙面女向明微真人抱拳,请罪道:“主人,属下办事不力。折了师兄,还暴露了师门。”
明微真人拂尘一甩,笑道:“无妨。纸是包不住火,迟早会发生的事情。你且先退下休息,我要与这位杨提刑好好畅谈一番。”
蒙面女从竹屋退了出去,看了眼杨宗谨伟岸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明微真人指了指上首座的蒲团,向杨宗谨道:“道兄,请坐。”
“多谢。”杨宗谨抱拳施礼,然后入座。
明微真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杨宗谨,笑道:“道兄见到我时,面色不改。如果不是临危不惧,那就是有备而来。”
杨宗谨笑道:“非也。我是真的不知道长就是她的主人,但见到道长的一刻,却想通了很多事。”
“可否告知一二?”
“其一,那一晚当我揣着先帝遗诏出宫时,遭到偷袭是一位蒙面人救了我。如今仔细想来,那个蒙面女就是刚才这位姑娘。”
“哈,毫无逻辑可言。”明微真人不承认,“如果真的是我的仆人所救,那又为什么要杀你!”
杨宗谨笑道:“通达权变,顺势而为也。”
“愿闻其详。”
“立场决定行为,道长与宰相王钦若关系深厚,而王钦若是先帝一手提拔,太后从中肯定出力不少。由此观之,道长的仆人出现在皇宫中便可以解释。”
明微真人轻轻的捋须,听杨宗谨说完,又问起他仆人先救后杀的原因。
杨宗谨道:“对太后而言,当今太子能够顺利继位,对她最有利。需要有人保护我的安全,直到我的使命完成。后来我被王钦若等人推举出来查八贤王案,又成了你们的眼中钉。”
“这件事说不通,如果王钦若真的站在太后一边,应该不会派你查案。”明微真人不置可否,只道:“你精明强干,善于推案。让你出面,我们岂不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杨宗谨道:“这正是你们的高明之处,因为我是一个不沾边的人。如果我真的沾边的话,就不会被宰相李迪出卖。”
“出卖?”明微真人眼中亮光一闪而过,“这个词用在自己准岳父身上,恐怕有些不妥吧。”
杨宗谨笑道:“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们怎会找到大顺珠宝行。”
明微真人听了这话,哈哈大笑。嘴里连说“有趣”。
杨宗谨微微的一笑,心里却有些酸楚。
被准岳父出卖,这是杨宗谨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但事实就是这么残酷,容不得半点天真啊。
明微真人大笑过后,又道:“贫道突然很想和道兄说话,这样可知道道兄内心有多少阴暗的角落,需要度化。”
杨宗谨跟着笑道:“相比之下,道长的心里应该勤于打扫。”
明微真人道:“既然你认定我是太后的人,那你的姑姑是太妃。她可不会亲眼看着自己的侄子,命丧太后之手。”
杨宗谨叹了口气道:“天家无情,乃至于此。为了帝位永固,为了大宋江山,我必须死!”话里话外,满是遗憾。
明微真人笑道:“既然你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为什么还这么从容。”
“因为你们改变主意,不会杀我。”杨宗谨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好自信,说出来听一听。”明微真人面色如常。
“你们也不会放了我,于是有了第三个选项,囚禁我。”
“这又是为什么呢?”
“还是刚才的话题,立场决定行动。八贤王案扑朔迷离,这里面隐藏的秘密,恐怕不是太后所乐见。但有一个人的立场决定了,我还可以再活一段时间。”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宰相丁谓。”
明微真人笑而不语。
杨宗谨继续道:“丁谓的权倾朝野,使太后始料不及。急需要八贤王出来,制衡丁谓。然而眼下八贤王还无法脱身,这里面有丁谓的一份功劳。既然八贤王指望不上的话,遍观朝野只有王钦若和李迪联手可以抗衡。”
“他们达成一致,于是我再度成为棋子被舍弃掉。”杨宗谨说到这里,心里隐隐作痛。
明微真人还是面不改色,捋须认真的听着。
杨宗谨振作一下情绪,说道:“然而我准岳父的突然杀机,却导致你们对我的疑惑。作为日后可能有用的棋子,我被活了下来。”
明微真人听到这里,难掩欣赏之色,拍掌笑道:“好好好,难怪太后执意要我们杀你,果然是后患。就凭那么一点点线索,就能推断出这么多内容。”
杨宗谨道:“原本我也不知道,但是看你亲自出面,便想清楚这里面的关节。”
明微真人笑着问道:“我猜你也不肯告诉我,李迪为什么突然对你下杀手。”
杨宗谨点了点头。
明微真人冷笑数声,交代道:“请道兄不要嫌弃此地简陋,以后就待在这里。直到太后决定,你的去与留。”
“多谢。”杨宗谨作揖道。
明微真人怔了一下:“你竟然谢我。”
“我当然该感谢你,让我起码能在最后的余生,享受一点安宁的时光。”杨宗谨感慨万千。
明微真人听了口诵道号,起身离开了竹屋。随着他的离开,竹屋的门一下子关起来。阳光透过门窗的缝隙,照了进来。
房间里看上去狭窄的天地,在杨宗谨眼中竟是那么的广阔。
但这一扇小小的门,真就能替他挡住外面的风风雨雨吗?
自此以后,杨宗谨安心的待在屋里。饿了、渴了,有人送吃的和喝的。想上厕所屏风后面,往里走几步就是茅厕。每两天都有一套换洗的衣服,洗干净的衣服就晾在院子里。
屋里,杨宗谨不是参禅打坐就是闭眼睡觉。内心澄明,恬然自若。
杨宗谨闲来无事,就趴在窗台上看着蒙面女晾衣服。看着她,令杨宗谨不禁想起李媗之。如果这是在两人隐居,而李媗之帮忙晾衣服该多好啊。
但他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一日,又到了送饭的时间。
竹屋的门被打开,蒙面女用托盘端着四菜一汤加一碗小米饭,走了进来。放在桌子上,一言不发。
杨宗谨像往常一样说了声“多谢”,端起碗就准备吃。
蒙面女突然开口问道:“难道你不担心我们在碗里下了毒?”
杨宗谨笑道:“如果真的有毒,我等这一刻等的太久。作为一枚棋子,被利用完最后一丝价值,也算死而无憾。”
“你其实有办法出去这里,只是不愿意面对残酷的现实。”蒙面女道。
“姑娘你太高看我了,我手无缚鸡之力,能逃过姑娘的手心!”杨宗谨笑着吃饭。
“那个秦祈,就是你埋下的伏笔。”蒙面女分析道,“你精通岐黄之术,身边怎么会不带一点有用的东西。”
杨宗谨闻言一怔,心道:“想不到还是被发现了。”嘴上却不承认道:“如果真的是这样,他早就该来了。”
“他不来是因为还没到来的时候,不是吗?”蒙面女道。
“什么时候才是时机呢?”杨宗谨问道。
“就在今天!”蒙面女道。
“这是为什么?”杨宗谨继续装糊涂。
“今天是先帝陵寝动工之日,修陵使丁谓和雷允恭都去了现场。”
“那我的死期到了。”
杨宗谨轻叹一声,然后认真的吃饭。
蒙面女缓缓抽出藏在袖子里的宝剑,寒光映照在杨宗谨的脸庞,然而杨宗谨不为所动。
“不要怨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投错了胎。”蒙面女举剑便砍。
距离杨宗谨头顶只有一寸的时候,忽然一道寒光闪来,哐当一声,格开蒙面女的剑。
杨宗谨抬头一看,原来是冯一清。
蒙面女赞叹道:“冯前辈果然剑法了得,这么远的距离,竟然也能一剑格开我的剑。”
冯一清道:“老夫既然号称‘一剑惊鸿’,绝不是浪得虚名。倒是贤侄,你的师父在何处?”
话音未落,四周响起哈哈的笑声。
这股笑声蕴藏内力,震得杨宗谨耳朵生疼。双手捂着耳朵,仍旧感觉耳膜承受不住这股压力。
危急时刻,冯一清一掌拍在杨宗谨的背后,为杨宗谨输送内力,使他不受笑声的打扰,导气归虚。
一道凌厉的身影飘然而落,降临在竹屋门前。
杨宗谨能顺利脱身吗?为什么杨宗谨自认为自己死期已到?
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