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的天空下,尸横遍野,兵戈散落各处,一支战旗在凛冽寒风的洗礼下早已破烂不堪。暗红色的大地上躺满了身着战甲的士卒,不远处的一只马腿上还嵌着一柄长刀,寒风呜咽中狼烟飘散,沾满了干枯血迹的号角伴着呼啸声,萧杀千里,好似奏出了一曲哀歌。
在那把冰冷长枪刺入身体的一刻,老马以为自己要马革裹尸了,他想起了那个喜欢读书的弟弟,这四个字还是他们兄弟两在私塾偷听时学到的。
对了,还有自家老母亲做的面,那口感味道,一句话,美得很!要是加些辣子自己可是能吃足足五大碗,可惜啊,那碗参军前没吃完的面,以后,吃不到了。马老大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醒来的他看不清身边的东西,只是觉得冷,摸索了一阵后他才确定屁股底下是同袍早已冰凉的身体。
老马伸出右手拨开被血渍粘在脸上的散乱须发,揉了揉眼蹭掉眼皮上冻住的血痂,马老大扶着插在左肩上的长枪,努力撑起身子靠在昔日并肩作战的兄弟尸身上勉强坐起身。背部和腿上的伤口被扯得有些痛,马老大摘下头巾咬在嘴里,双手紧握枪杆,用尽全身仅剩的一点气力猛然拔出长枪,强烈的痛感让他的身体随着喉中低吼不断颤抖。
马老大吐掉头巾,大口地喘着粗气,冷冽的空气混杂着血腥气这熟悉的味道让他很庆幸,庆幸自己在这场惨烈的战事中活了下来,那碗加了辣子的面总还有机会吃的。
马老大摸出一颗药丸吞下,缓缓闭眼呼吸逐渐平稳,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南蛮子骑兵用长枪刺向自己时他奋力斩断马腿的场景,刀断了马腿也断了,但那一枪却狠狠钉在了左肩上,这条胳膊恐怕已经废了。
待恢复了一些气力后,马老大撕了一大块碎布,拿出随身药粉,止完血后简单包扎了伤口,几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马老大全身的气力。
北朝军中几乎每人都会随身一份效果奇佳的灵芝堂的药粉,十两银子一份的灵药啊!即便如此之贵,军中求药之人依然不绝,得亏自己跟老狗有点交情才能用两个人头的军功跟换了一份,要不现在就他娘的死球了。
血虽然止住了,但马老大的伤势依旧很严重他现在还不能正常行动,以目前形势来看,这样的天气不是个好兆头,如果找不到一个足够暖和的地方,恐怕真的要死球了。运气好的话,过不了多久就会有辎重营的人打扫战场。
马老大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躺在尸堆上,现在恢复体力才是最正确的事,如果没有人来,马老大得想办法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活下去。战场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不要把性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希望之上!这是将军告诫过他的一句话,马老大向来是最听将军的。
天地间好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冰块,天气愈发寒冷,营帐外,天色渐暗,风声愈来愈紧,不多时,零碎的雪花随着夜幕降临便铺天盖地般倾泻而下,老天爷像是要把积攒了一年的怒气在这一夜间发泄出来。
营帐内,马老大靠在火盆边,满是皲裂的手摩挲着早就空了的酒壶。老马运气不错,就在他又要昏死过去的前一刻,后方押运粮草的一名老兵发现了他,把他带回了营地。经过几天修养,除了左肩的伤,身体已无大碍。现在,他是一名辎重营小兵,这顶军帐就是他亲手扎的。
外面的风夹杂着几片冰渣落进了火盆,焰火摇曳间腾起一阵雾气。
一个身材魁梧壮硕,身着盔甲的汉子躬身钻进营帐,又在帐门处探出头去四下探看一番后,转过身来拢紧了帐门紧靠着老马就地坐了下来。马老大知道,这家伙肯定又弄了点好东西。
果不其然,只见那人摘下腰间的酒壶递给马老大,张口道:“来,老马,这是我从伙夫那弄来的,我给你剩了一点,喝两口暖暖身子,咱兄弟提着脑袋在鬼门关走了一趟,能活着不容易,现在这个鬼天气,放会哨都能冻僵,咱得惜命点,可不敢冻死,哈哈哈”。
马老大接过酒壶,仰头喝了两口,这几天多亏老狐时不时给自己弄点好吃的,要不然身上的伤那能恢复这么好。老狐看到马老大喝酒的样子馋心又起,咂摸了两下嘴又道:”这酒味道淡的很,跟俺们自家酿的酒没法比,俺知道你们这种厮杀汉喜欢烈酒,这次回去,俺老狐请你喝。保准够劲!让你尝尝什么是……那个……那个啥,哦!人间佳酿,对,人间佳酿,哈哈哈。总在俺家酒馆喝酒的那几个读书人就是这么夸俺家酒的,哈哈哈。”
老马接道:“咱们北朝最金贵的就是读书人,他们肯夸你家的酒,想必你的酒定然比你从伙夫那偷来的好喝。嘿嘿,老狐狸,咱们可说好了啊,平常酒可打发不了兄弟我,得是好酒!不能反悔啊”。
老狐见马老大戳穿自己,也不脸红,又往火盆边挤了挤,一边烤手一边道:“俺不是看你整天抱着个空酒壶流哈喇子,可怜你,才诓伙夫了点酒嘛,不过,答应兄弟的绝对办到,等回去了,好酒少不了你的,管够!哈哈哈。”言罢,二人便靠着火盆各自休息。
明日就要返程了,听说皇帝会在城头迎接凯旋的大军,也不知是真是假。
马老大往火盆里添了两把火,现在正是轮岗替哨的时间,老狐出去值守放哨了。虽然战事已经结束,但该站岗还是要站,这是北朝军队的铁纪任何时候都不得改变!如有违反,斩立决!北朝虽军法严酷,但也正是托军法的福,身为伤兵,马老大在晚上是可以休息的。
但几年的戎马让他无法入睡,马老大掏出怀里的军功牌,他想起了老家。回去后,恐怕自己这样没用的残废就只得离开军伍,另谋生路了。还好这次斩获的人头应该能领到不少军功,等回了老家置办几亩田地,买头耕牛还不是好日子吗?
再把弟弟送进私塾,就不用老是让他踩着自己肩上趴在墙头偷听白胡子老头教书了。牛屠夫家的儿子每次看到他们哥俩扒墙头就笑话自己是头笨牛,说他天生就是被骑的,还一边骂弟弟“骑牛的”一边拿石子丢弟弟。每次自己帮弟弟出头,都免不了挨牛屠夫一顿打骂,不过看到被自己哥俩打得鼻青脸肿的”牛儿子”就觉得值了。
这些事他们哥俩从来没告诉过母亲。
自己从军五个年头了,那个不爱说话的弟弟如今长得有没有私塾的墙头高了呢?马老大收回思绪,把军功牌揣进怀里收紧。往后的日子可就全靠这军功牌了。
营帐外已是一片苍茫,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只是不再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