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易不在家,听说她爸的公司财务上出点问题。家里人凑一起开个会。林奂回到房间没有开灯,说不上是饿,也不是困,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冷清。手机屏幕闪烁了一下,是杨涛打来的。
“到家了?”杨涛问。
“到了。”林奂打开免提,有气无力的回答。
“郑然说你情绪不太对,所以想问你在干嘛。”
“瘫在床上看外面。”林奂叹口气,“你呢?上班?”
“本来是的。考核摩托驾驶的时候,一不留神把手伤了。”杨涛看着自己腿上擦出的红肿,还有手上厚厚的绷带,只好无奈的重新躺下。
“如果无法定代承的罪,刘珊的案子有可能以证据不足驳回。我心里压不住火,憋得太难受了……”
“像这样说出来,挺好。法律上的事,就让律师去解决吧。十年都等了,不差这一哆嗦。”
“哦……”
就这样聊着,从晚饭吃了什么,又一起煮了方便面加餐。最后杨涛困倦的躺在沙发上,林奂钻进帐篷休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二人已然进入梦乡。
天亮后,一串熟悉的号码打进来。林奂闭着眼睛,在身边胡乱摸手机。
“喂?”
“林医生。我是欣欣的妈妈。你今天有时间吗?欣欣状态不是很好。我发现她在偷偷攒安眠药。”
欣欣妈说的最后三个字,让林奂彻底清醒过来。欣欣是个外表开朗,内心自卑胆怯的女孩。和多数步入恋爱期的女孩一样。她也憧憬着幸福又美好的感情。但是预期的全情投入,让欣欣变的越来越自卑。家庭地位的悬殊,经济差异的吃喝聚会,工作生活的谈论角度,都让这个平凡的欣欣不断惊醒。当知道朝夕相处的男朋友,只是对她玩玩的想法。哭,咒骂,宣泄,都不足以让她的委屈全部释放。因为他们同公司,交往过的事实众人皆知。公主梦惊醒就是无尽的下沉,心情跌宕到深海……
林奂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家门,开车前往的路上,给院长打了请假的电话。想到与欣欣两个月前的见面,她还笑着对林奂说自己能克服,要好好的努力生活。接着就和妈妈一起到山清水秀的地方,找了民宿落脚。这期间还会给林奂发来她与妈妈的合照。
当欣欣妈打开房门,看到林奂满头大汗出现在面前,欣欣茫然的看着她。
“今天,要跟我玩吗?”林奂抹掉额头的汗,在路上她已经计划好今日行程。
林奂推着欣欣洗漱,又亲自选了穿搭。好久没见,欣欣也想让自己看的精神一点,就化了淡妆跟着林奂出了门。
买到游乐场的通票,她们像小姐妹一样,手拉手参与每个游戏项目。过山车,跳楼机…各种刺激项目。林奂走下来撑不住,扶着树吐了半天口水。欣欣吃着冰淇淋守在她的身边。所有项目都玩了一遍,二人觉得很饿,随机找了一家店去吃饭。欣欣一直说着最近的经历,都是报喜不报忧。林奂就算听出来她是强装幸福满足,也给了足够多的热情反应。
吃饱后,她们散步喝着咖啡。到了公交站点,林奂提出做公交车送她回去。欣欣紧张的攥起拳头,眼睛一直盯着公交车驶来的方向。两年的时间,林奂一直和欣欣保持着治疗关系。公交车是她遭受精神打击最深的地方。爸爸给她找的新妈妈带她出来,一边打电话埋怨莫名其妙多了五岁女儿,一边甩给她无数的白眼。上车的乘客齐刷刷的投来目光。爸爸妈妈也是在公交车上吵起来,拳脚相加过后决定离婚。后来的她渐渐自闭,长辈以为她就是不爱说话,也没人问过她的感受。欣欣妈还完之前做生意欠下的债,听说了女儿的变化。在经历漫长的诉讼后,欣欣终于回到了她的身边。而关于公交车的另一个记忆,就是她接到同事发来的录音,那是她感情寄托崩溃的节点。也彻底引爆了她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情绪。
“我可以不坐吗?”欣欣用颤抖的声音表示拒绝。
林奂拉起她的手,“有我陪着你呢!”
随着乘客陆续上车,林奂和欣欣坐在最后一排。林奂故意坐在靠窗的位置。她想观察欣欣与陌生人接触后的变化。乘客年龄段差距很大,发生拥挤后很容易导致吵架,甚至大打出手。坐在她们前面打电话的中年人,一边吹牛一边抖腿。坐在他旁边浓妆的姑娘,看着手机视频练习舞蹈动作。挨着欣欣坐的是拿着新买玻璃杯的女生,放在她腿上新买的书和学生证表明了研究生的身份。
前面拥挤的乘客中,有一对情侣上车就在争吵。吵架的理由已经不重要了。两个人互相杠上,谁也不让谁。公交司机可能起车猛了点,有后面的车从他旁边迅速经过撞到一起,司机狠踩刹车所有人猝不及防一同前倾。研究生新买的玻璃杯掉在地上碎了。浓妆看视频练舞的姑娘尖叫着跳起来,碎片划破了她的渔网袜,鲜血顺着白净的长腿一直流到鞋里。中年大叔满口脏话的咒骂。车厢乱作一团。公交司机打开前后车门,直奔小车驾驶员撸起袖子准备打架。
陆续有人下车。研究生和练舞姑娘因为碎玻璃还在争执。欣欣就在这时情绪崩溃了。她捡起地上的玻璃碎片,鲜血顺着指缝迅速滑落,痛苦的尖叫声摁下了静止键。所有人的目光投向她,那些奇怪的眼神背后是无数张嘴的议论。林奂赶紧抱住欣欣,在她的推搡挣扎中林奂手臂也受了伤。
“没事了没事了……”林奂抱着欣欣,轻拍她的背像安慰婴儿一样,“没关系。想哭就哭出来。想喊就喊出来。我也想和你一样表达自己,你比我有勇气。疼就说自己很疼,不用忍着。真的不用忍着。不喜欢就说不喜欢,就算别人说那是逃避,那也是我们喜欢的生活模式。不用复制被人的幸福,我们就走自己喜欢的路。好吗?”
林奂让欣欣看向自己,那双通红又绝望的眼睛,透着孤立无援的信号。当确认欣欣不会有过激行为后,林奂弄掉了她手里的玻璃碎片。和那名浓妆的女孩一起搀扶着她走下公交车。医院就在马路对面。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下,林奂带着欣欣堂堂正正的走了。
包扎完毕。林奂开车送欣欣回家。路上,她决定告诉欣欣关于自己的秘密。
“我的家庭状态和你差不多。你的伤痛是从小被浇筑的。我是直到高一那年才知道父母不合的事。从小就很欣慰自己家庭美满,比别的同学要幸运。这种模式被打破的瞬间,我是疯了的状态。忧郁,睡不着觉。很想跟人分享秘密,又怕被嘲笑,经常自言自语。我坚定的认为谎话的背后是遗弃,没有责任心…那时候我真的想了很多。”林奂开得很慢,很淡然的讲述自己曾经的心理过程。
“那后来呢?”欣欣似乎在她的话里找到了一丝共鸣。
“认识了一位朋友。愿意听我说,也会变着花样阻止我去想不好的事。她常说,此时的好坏会在往后的某一天里变成风,伤不到身体,吹不倒意志。”
“那你的朋友现在做什么?经常见面吗?”
“我花了很久的时间,才知道她的痛苦不亚于我。我们还是会见面,但她的年龄和容貌永远留在即将高三的那一年。”
“是个悲伤的故事……”
“如果没有她,也就没有现在的我。你也会遇到更优秀的心理医生。我看起来很不专业吧?”林奂还是第一次在欣欣面前展示自己的不自信。
“我…最近感到很痛苦。在找工作。面试官问的问题,就像针一样刺穿我的神经。是我脆弱了…这个时候还不能独立生活……”
“欣欣。身体受伤了,可以用对应的药治疗伤口。心理受伤,是需要漫长的过程去养护。就像养花一样。外在环境和花的生存信念是最重要的。缺了一样都不行。这个社会状态就像24小时一样。一部分黑天一部分白天,甚至有时候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天。活下去!只想着在乎你自己。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就这样坦然的生活吧!”
欣欣默默流泪。这次的眼泪不是悲伤,而是有了想活的期盼。送欣欣到家,林奂没有送她上楼,而是约定她回家后走到阳台和自己打招呼。欣欣妈也没有下楼,林奂在欣欣不注意的情况下,发短信叮嘱她的妈妈一定守在电视机前等女儿归来。
“回来啦!”妈妈正好端来一串洗好的葡萄。
欣欣笑着和妈妈拥抱在一起,“妈妈我回来了。”接着她跑到阳台打开窗户,打开手机的照明灯往楼下打光。
林奂打了两下车灯,随后缓慢驶出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