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善城与普法城仅隔一条河,两者地域无差,同样地广,同样由一大家族把持着。
普善城张家与普法城赵家世代相传,时有联姻,时又敌对,二者关系错综复杂。亲密与否,全看是谁当家。
从武学渊源来看,张家祖传心法玄甲功八卦游身掌强于防守,正是以静制动。普法城赵家时代修习灵飞经庚金剑诀擅于进攻,恰好雷霆制敌。
如能将二者结合,那必然进可攻、退可守,周寰圆满,无漏无缺,实谓合则两利,分则两弊。
但是数十上百年来,两家纵使关系最密切时,也未做到同心同力,更遑论将看家本领呈出来交流。
现今张赵两家势同水火,关系之紧张更是数十年未得一见,亦导致两城之百姓相互敌视。
两家在城池中施政各有不同,二者之区别,可从几则笑话中找寻一丝端倪。
一个普法城的人,可以在任何地方,痛骂赵家现任家主赵行烈,对其进行猛烈抨击。而一个普善城的人,也可以在公开场合,大肆宣扬赵行烈的坏话,表达其对赵家于普法城治理上的不满。
如果两者对调过来,普善城的人说了张家坏话,那就十死无生,普法城的人在本城内讲一讲,或还无事。
还有一则如是说:假如你在普善城不慎失足落水,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旁人冷漠无助时,便张口奚落张家几句坏话,那么下一刻,就有张家执法卫队跳入水中将你捞起来。
普善城的百姓大抵是沉默的、冷漠的,在做生意一道上更是没有天赋。一条街卖馒头若卖得好,那么短时间内一定再有人跟风接着卖馒头。
当生意不好时,他们又变着法子包装自己产品,使之畅销。
一般来说,一样东西卖不动,要么是产品本身质量不好,那就要提高质量,要么是渠道不够广,那就得拓宽渠道,又或者是地点没选对,那又要换地方去卖。
普善城的人却不从这三方面入手,他们一则给自己产品贴上某些恶俗的标签,例如:不买馒头非好汉、蠢货都选择了包子,精明人只吃馒头、吃了馒头的都变聪明了,你还在等什么?
二则给产品包裹上一层华丽外衣,譬如爱城、爱家,具体表现为将自身与普善城绑在一起,不买它便是不爱普善城的表现,是城奸,是懦夫!
两相结合下若东西还卖不好,那还有最后一招——强制消费,具体操作是与某个帮派某家私塾合作,再由帮派控制其成员,私塾要求其学子,必定要买某个东西,否则不得入派不得念书之类。
摊位老板显然还没到捆绑消费的层次,因此只能用第一招,痛骂普法城赵行烈,企翼激起本城民众同仇敌忾的心理,从而将东西卖出去。
老板将普善城中门门道道一一讲来,如什么好人不能随便做、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杀人放火金腰带,铺路修桥无尸骸之类,听得胡桃目瞪口呆。
她本以为青云门治理下的城池够严苛刻薄,没想到普善城不甘其后,在制驭百姓上与青云门不相上下。
何志武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听你这么骂,似乎赵行烈做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事,狠狠得罪了普善城老百姓?”
老板恨得牙痒痒,道:“本来我们城池有一座铁矿,每年都与普法城有矿石贸易往来,去年赵行烈那不要脸的居然宣布与普善城断绝来往,你说这不是断人生路吗?”
何志武说:“生意的事情,能做就做,不能做就找别家,难道还不允许别人换一家?”
“他怎么敢?”老板拧眉怒目:“他不买我们的矿石,是不想让我们好过,这是不人道的行为,我们必须强烈反制他!”
何志武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老板说:“我一个孤家寡人能做什么,只能骂骂他过瘾,顺便做做小生意,日子再难过也要过不是?”
胡桃想到老板逻辑上一处矛盾处,悄声道:“不对吧,普善城百姓既然在张家统御下,日子过得不好为什么不骂张家反而骂赵家?”
何志武笑道:“他们不敢,或许有人不明白,真正令他过不好的人是谁。就如猴在笼中,人给它香蕉它就感激,浑然忘了是谁把它关进来的。”
胡桃说:“那总有清醒的猴吧?”
“就算有,也活不长。”何志武说:“猴清醒了,主人就没了乐子耍,所以一旦有猴表现出清醒的样子,那必然会被处理掉。”
“那如果它把真相告诉别的猴呢?”
“更不行,真相往往是痛苦的,猴被关在笼子里久了,只会相信主人说的话,主人说什么它就听什么。”他说:“痛苦的东西会让它难受,它就不会信,甚而转头攻击要解救它的猴,这就叫吃力不讨好。”
胡桃说:“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人都不做,何况畜生。”
他们低声自语,那头老板已将炸好的“赵行烈”合同两碗豆浆端上来,勤勤拭净桌子,赔笑道:“让二位久等了,热乎的油条豆浆,请慢用。”
正说着,集市街中央希律律马蹄响声,只见一骑红巾武士纵马奔来,其速之疾,根本不将行人放在眼里。
募地忽见一条人影闪过,扑到大街中央,就直挺挺躺着,等待骑士奔驰过来,他自不动如山。
眼瞧去,却是一个花甲老汉,胡桃惊道:“他不要命了?没看到马儿飞奔而来么?”
“吴老汉这次又要赚得盆满钵满了。”老板幽幽一叹,道:“上次他就那么往街上一躺,就赚了十两白银,这次不知又得赚多少。”
“躺地上就能赚钱?”胡桃疑惑问:“怎么个赚法?”
老板也是闲来无事,被他二人包了场子,索性当陪话:“吴老汉是远近闻名的老人了,听说他有两个儿子,都娶了媳妇,开销大又没本事赚钱,于是就想这个出碰瓷的招儿来。”
他说:“每次他看到街上有人骑马来,就往马蹄下一躺,直言被撞倒了,即使报官,官家看他一把年纪,也不想理会,只让双方私了。”
“私了又怎么了?”
“还能怎么?”老板说:“吴老汉是本镇人,别人没那时间与耐心同他撕扯,常常是给钱了事,所以我说他这行当赚钱,无本万利。”
他们说着话,吴老汉依旧躺着,那骑士飞驰而过,竟不停留,驱马重重踏下,老汉还自眯着眼,便被一蹄子踩穿胸膛。
当街听得胸骨断裂、马儿嘶鸣、骑士长喝、血液极速喷出口腔、或惊讶或呜呼哀哉声。
众人只闻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叫,老汉双腿一蹬,两眼翻白,登时没了声息。
骑士马不停蹄,呼啸过去,徒留狂风过街,冷一般的寂静。何志武转过头道:“老板方才说无本万利,这不就有本了么,且还不轻呢。”
老板抚了抚因智慧而生光的天灵盖,摸出一把冷汗来,暗骂一声:“妈的,该!”
吴老汉命陨集市,对这小地方来说实算得一件大事,周围纷纷拢来人群指指点点。
就有认识的,也不敢去收尸,毕竟这一家子品性人尽皆知,躺哪赖哪,能讹不放是其传家美德,万一再讹上收尸者,找谁说理去?
便一直等到了黄昏时分,老汉家人赶来,才匆匆收敛尸身,哭嚎的哭嚎,不知含几分真情,报官的报官,却有十分急切。
据章武律法,凡被快马践踏至死者,当以命抵命或赔付银钱若干,具体数额,视九州各地风俗而定。
像青州等远离中央地区,恶水穷山,也有百八十两白银,若是死者地位高些,还能多赔。
报过案后,府衙依例行事,谴出黄狗三条、苍鹰两头,视天察地,又有皂衣捕快七名,青领捕头一员,擎苍牵黄,策马蹬坠,直追真凶。
这骑士行凶后竟丝毫不掩踪迹,马蹄印子深深,一路排出集市,往小道出了城,众捕快尾随至一片竹林中。
林中竹树节节攀升,但看去,白花摇凤影,青节动龙纹,叶扫西垂日,枝捎北极星。影影绰绰间,恍有鬼影重重,鬼叫连连。
一班子皂衣捕快不禁有些心里发毛,畏畏缩缩不敢前行,青衣捕头见之喝道:“怕个甚鸟?鬼有什么好怕,抓不到人回去,老爷的板子才叫人怕!都给我进去。”
他一番疾喝夹带真气,扫荡竹林内静异气氛,激起手下捕快些许血勇,众人便壮着胆子,你靠我,我挨你,走入竹林中。
林内枝叶繁茂,杜绝阳光,加之而今黄昏近晚,不自觉添了几分可怖阴暗,便由大胆的捕头领着,亦步亦趋追逐骑士踪迹深入。
过不多久,前边隐约有红光映入眼帘,橘黄淡雅,带着些许暖意,青衣捕头凭经验判断,前方有人生火取暖。
他心下一喜,低声道:“大家都静一静,放慢脚步,莫要惊动了凶手。”
一行八人就都猫着身,抬脚疑惊动龙王,落步怕扰搅圣佛,慢走慢行,渐渐靠近那火光处。
离得愈近,先有股烤肉香味飘入鼻腔,后闻零零星星谈话声稀稀落落进耳中,被风一吹,化作杂音。
火光升起处是一处凹陷的沟壑,上下落差约摸有丈深,恰好避过风头,躲开视线。
青衣捕头如蛇窜动,扭曲身形匍匐前进,不稍顷,就让他靠近火光范围内,眯眼看去,围篝火坐着十来人,个个戴着红丝巾,作武士装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