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也无形,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影亦无声,拓印金刚躯,松胀麻杆肥。
风过竹海,吹涛生灭,钻入林中,恍似龙吟,依稀虎啸。
目送一干捕快离开,竹林内篝火依旧旺,烤肉还自香,青年盘膝坐下,翻转篝火上烤乳猪。
先前被雷捕头追上竹冠的武士去而复返,只见竹叶嗍嗍耸动,他自闲适翻身落下,轻飘飘如一片竹叶。
他落在青年不远处,挤散一团浓雾,哈出一口浊气,咒骂道:“他娘的,差点着了他的道。”
“别人好歹是青领捕头,自然有三分本事。”青年似乎永远那么悠然自若,声音中永远都透着慵懒:“倒是你们,一天天的目中无人,也要静心学点本领了。”
“我们再努力又有什么用?”武士倒会顺杆子爬,送上一顶高帽:“有潜哥明玉在前,我们永远只能瞻仰你的光辉。”
青年无奈于他的文化层次,道:“我还没死呢,瞻仰什么?你们武不行,文不就,以后怎么帮家族做事?”
武士摸摸鼻子,顾左右而言他:“一个小捕头,哪值得出动虎头牌,潜哥只消吩咐一声,兄弟们就把他大卸八块了。”
青年弹指在他额头留下肿包,疼得他龇牙咧嘴,方解释道:“捕头的面子可以不给,但是王庭的架子不能不尊重,不要为了一点小事得罪府衙。你们以后出门在外也须收敛点,不要以为事事有家族庇护,便可以无法无天。”
他的年纪不大,一番说教却没人敢反驳,这十三名武士皆是张家精锐人物,每一个拎出去,小城小郡中都是响当当的好手。
这次因为行动暂时听命于张饮潜,他们不仅口服,心更服,无它,武夫相交,不过以武功论高低罢了。
念到行动,这武士插话问道:“潜哥,你说赵家那俩小子真会从泰阳庙过?我们不会扑个空吧?”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张饮潜翻个白眼,道:“不过赵定坤我倒是闻名许久,这次说不得有机会同他交手。”
武士自然而然拍马屁道:“他哪是潜哥对手?潜哥放个屁就把他崩了,依我看,赵家年轻一辈根本不需放在眼里,他们两个这次保准有来无回。”
“我有昆吾剑,求趋夫子庭。白虹时切玉,紫气夜干星。锷上芙蓉动,匣中霜雪明。倚天持报国,画地取雄名。”张饮潜悠悠念出一首古诗,道:“你知道这首诗什么意思?”
武士冷汗直下,汗颜道:“我念书不多,还请潜哥指点。”
“距青州三千里,东极剑州有八大剑侠,分别是昆吾剑、趋庭剑、白虹剑、干星剑、芙蓉剑、霜雪剑、倚天剑、画雄剑。”张饮潜翻:“这首诗说的就是剑州八大剑侠,他们无一不是名动九州,震慑百里的大宗师,大豪侠,威名远播八方。”
武士尚且没怎么出过普善城,更遑论数千里外另一州,闻言不禁摇头道:“这跟我们行动有关系吗?”
“当然有。”张饮潜道:“赵定坤外号小昆吾,便说明他剑术十分了得,同这样的高手过招,虽是在我们地头上,也要十二分小心为稳。”
他缓缓道:“这次他们选定在泰阳庙碰头,就是给我们一个机会,若不好好招待一番,怎彰显我们地主之谊?”
转而问:“十三叔呢?还没到吗?”
武士左右觎了一圈,道:“一个时辰前刚接到十三叔飞鸽来信,言明刚从城内出发,估摸还要一个时辰才能到,我们还等不等?”
“不等了,天就快黑,料定赵家两个小子也快到了。”
“可是十三叔不在,我们如何认得人?”武士想到就说:“我们可没人见过赵家的人。”
“今晚入泰阳庙中,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便是。”张饮潜道:“一天之中有多少人行路,又有多少人落脚泰阳庙,外符合青年男女条件的人更少,我们暗里观瞧,总不会认错人的。”
他拂掌催灭篝火,架子上乳猪就跳出来,皮光金黄,肉绽熏香,好不诱人。
乳猪跳入武士手中,张饮潜已飞身上马,道:“路上给叔伯兄弟们分吃了,我们速速赶去泰阳庙布置一番,勿要冷落客人!”
黄昏近晚,夕阳如画。
府衙捕快鱼贯而出,索夜追凶,这等场面难得一见,集市上的人纷纷敞开门户,推开高窗,夹道围观,探头探脑去看。
民众眼里只有对新鲜事物的好奇,无丝毫怜悯叹息之意,纵使死者他们曾认识,甚至有的还跟吴老汉喝过酒。
假定他们之中某一个哪天被推出去砍头,想来等待斩头者也是冷漠群众刀子一样看戏的目光,甚而喝彩叫好。
谁让砍头砍得那么精彩呢?人生中又有几次见过别人杀头,除了叫好,他们还能干嘛?
望着八名捕快首尾接连,八匹快马稀稀落落移出集市,胡桃眯眼观瞧,道:“除了当头一个太阳穴微鼓,有些真气在身,其他全是三脚猫功夫,这样的捕快能抓到凶手?”
“出兵归出兵,能不能做事又是两说。”何志武站起身,喝尽碗中豆浆,去牵驮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们只管赶路。”
两人稍作歇息,放马吃干草打盹,这集市规模不大,没有贩马的,也没处换一匹骏马。
看看日头还不算晚,残阳如豆灯,还能看清路途。
他们问明老板方向,老板道:“这里去八十里就是普法城,二位连夜赶路,一定赶不到城中,不过半路上倒有一间泰阳庙,许多行脚商贩也在那里存眠,不虞露宿荒野。”
二人谢过老板,骑马慢赶出了集市,一路上杂草丛丛,小路隐现,何志武心思念动,找出李道姑赠予的符集。
他寻到一张名为“天眼开通”的符箓,这一道符可用纸符可用肉符,当下也不用黄纸,他就以指代笔,出手连点坐下驽马眼骨。
真元丝丝缕缕,透过指尖涌入马头,描线作画,在眼圈四周画符引箓,助马儿开阔眼界。
经醇厚真元刺激,马儿流下泪来,洗净眼眶内杂质,双眼澄亮。
马儿经符箓点化,认道奇准,迷蒙黄昏里也跑不偏,虽然还做不到夜视,但黑夜在它眼里恐怕也不甚漆黑了。
他心道成了,又翻出另一张符箓,名号“神行千里”,这张符在太清观中同另一张“翻山过海”同炼,就是一门不俗的轻功。
只练神行千里,仅可前后左右纵横,再练翻山过海,上山下海皆可为,天下之大,尽可去得。
为了练符,他早在集市买好狼毫笔墨、符纸成叠,马上纵然颠簸,他只坐如平谷,四平八稳。
真元堆去,柔纸顿成硬铁,就有狂风吹来,自巍立不动。他抬手下笔,如游龙似飞凤,照着符集画影图形,不稍顷,一张神行符文跃然纸上。
符箓要成之有效,需看它是否能保存住真元。一般棍棒刀剑,用时才以真气真元灌注,使之无坚不摧又或坚韧不拔,不用时撤去内力,它又恢复如初。
武林中,好的刀剑,就好在它更易通导内力,使三分力发十成功自然好,若使十分力只得三分功,那就徒劳无益。
符箓的特性,在于能暂存真元于事物上,抬手就能挥发出去,十分便利,越是高级的符箓越能储存真元,且存得越久。
符文就是勾勒真元在纸上的住所,住所不牢,留存不住,落笔不稳,留存不长,所以画符是个手艺活,需要时时勤加练习。
寻常黄纸作符,若三五天不用,真元自行消散,这符也就成废纸,若是木牌符箓,能存十天半月。而将符文刻在金铁玉石上,则视材料之灵性,储存期由一个月到十年都有。
人在纸上写字自然纵跃如飞,毫不费力,可在木材中书写雕刻,又要保持平稳不走形,那就难上十倍百倍。
而在金铁玉石中画符,难度再上升一个台阶,是以常见纸符,木符难得,金符玉符更是凤毛麟角。
第一张符虽成了,图文不显,属废纸一张。
何志武笔走龙蛇,图绽莲花,细细控制着真元导入笔尖,落于纸上,笔力不能太盛,过盛则透纸,又不可太轻,轻则无痕。
第二张符纸又练废了,他再取一张,放慢笔速,放空手腕,全凭意走,呼吸间又勾勒出一张符来。
这次只见黄纸上落笔款款,朵朵花开淡墨痕,透着一股轻盈灵动,隐约中有元气波动于符面。
他弹手将纸符贴在马腿上,驽马忽而嘶啼一声,健步似飞,四蹄子擂地鼓响,几欲踏云驾雾,飞驰出去。
胡桃只觉一阵狂风拂过,何志武便纵着快马奔出百丈远,尔后还不待她想明白,又见何志武策马回奔。
快马如狂飙,转眼就到近前,堪堪勒住缰绳,何志武低头看去,驽马气促似风箱,口吐白沫,四蹄子一软,登时滚倒在地。
他一个折身出了坐鞍,凌空旋身落入胡桃马背上,两人重量相加,险些让她坐下劣马跪倒。
胡桃道:“你这是在干嘛?”
“试符。”
“成功了?”
何志武瞥了眼驽马,它的潜能经由神行符强行开发,短时间内爆发出来,这时力已用尽,短时间内无法再骑行赶路。
“成功了一半吧。”他说:“现在我们只能共乘一骑。”
胡桃不无担忧道:“两个人会不会太重?”
“凭它羸弱的身板,显然无法承受我们伟岸的身躯,确实太重了。”何志武拎着她的后颈提离坐鞍,柔声道:“姑娘家身子弱,要多多锻炼,你看,现在你赶路练功两不误,多好?”
他说得有理有据,胡桃除了闷头赶路,还能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