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掌柜再一次哭了,早间哭是因为感动,觉得自己碰上了一个肯付钱的正常人,他已经好久没有收到过青云门弟子付的银钱了。
现在哭则因为夜半三更还要处理尸体,虽然何志武另外给他加了钱,他仍感到害怕。
别人拆客栈也就做做样子,鲜少出人命。这位一出手就要了三条命,像杀猪宰羊一般狠辣。
他很担心自家性命不保,因为就连那么漂亮的女子他都下手了,自己一身老骨头守着不菲钱财,恐有祸事。
他同着小二在后院树下挖了坑将张伟三人埋下,惊得一夜没睡,第二天等何志武骑马走了,才把心放下来。
晚春四月,暖风洋洋,官道宽敞,鹰飞九天,惊鸟出林。
古语有逢林莫入,河深莫涉之忠告,何志武一人独行,自然是走官道安全些。
马蹄践过水洼飞起水珠,水珠落在路碑上湿透了文字。
文字显示:此处沙家滩,东走雄狮城三十里、东北走纹虎城六十里、东南走钢豕城八十里。
他行了一上午,拢共碰到三拨人。
第一次是一队商行,从钢豕城倒卖崽猪到纹虎城,这一单做完,他们又再从纹虎城购买流沙石转卖回钢豕城。
商队领队的是一名中年大汉,操一口断金刀,寻常山贼难不倒他。
第二次是个邮差,骑的一匹黄骠马,可日行八十里,专送信件。
第三回是一群出门踏青的学子,看服饰是在群仙院求学,年纪在十五六到二十岁之间。
群仙院位于青州中心,正道第一门道王山辖下,号称院内无庸才,所出皆仙人。
这一群人,功夫深浅尚不得知,但个个皆衣着锦蔟、气宇轩昂,大有指点江山的气派。
道王山历来是青州排名第一的宗门,青云派的名次则始终徘徊在八九名之间。
在历次青州武道大会上,青云门的成绩差强人意,但是它吹牛的本领一流。所以青云门习惯性嘴硬,循环式挨揍已有悠久历史。
它一直想排入青州前五名,一直不能如愿,直到道王山分化出群仙院。
青云门就直接被群仙院顶掉,飞出十名开外。
有鉴于自家宗门如此丢脸,何志武出了客栈就把门派服饰收起来,换上一身藏青色长袍。
谈笑风生间,青年们纵马而去,何志武仍旧不紧不慢行路,只要日落前进雄狮城报个道即可,他自然不急不赶。
行而悠然间,官道上突然跳出来一个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何志武心说现在当乞丐也忒不容易,乞讨都讨到郊外来了。
却听那人说:“站住!打劫!”
何志武惊住了,看那人赤手空拳,鞋也没有一只,而他好歹骑马佩剑,怎么说也算骑兵。
空手步兵对重装骑兵?
在双方装备差距如此悬殊的情况下打劫,这是一种什么精神?这是大无畏自我牺牲的精神,乃神经错乱之癔症也。
他忍住笑,道:“朋友,你这样做事,很容易饿死的。”
那人凶狠道:“快把钱拿出来,不然我就动手了!”
何志武道:“前面过去几批人,你怎么不打劫他们?”
那人说:“废话,只有你是一个人,我不打劫你打劫谁?”
何志武被他的理论折服了,道:“可是你好像也打不过我。”
那人低头思虑着,说:“好吧,我确实拿你没办法。你看这样,我给你算一卦,你给我点钱,这样就不算抢劫了。”
何志武说:“你要是算得准,还至于现在这样?”
“放屁!那是他们不懂。”那人说:“我看你骨骼清奇,与大道有缘。今天就勉为其难泄露天机,给你算一卦,只收你一两银子。”
何志武不想与他过多纠缠,从怀里摸出一锭五两纹银丢过去,便打马从他身边掠过。
那人伸手一兜,把银子抄在手中,咧嘴一笑,轻声自语道:“雄狮殒命,天丰有诈,忠奸望君自辨。”
这段话被风托着送到何志武耳边,其时何志武离他已有十丈远,却就好似那人在耳边讲话,清晰真切。
据闻武林中有一绝技传音入密,便是二人相隔千里,也如近在眼前说话,非真气练入巅峰难以习得。
他悚然回头,官道上不见了那乞丐踪影。
大好兴致被破坏得一干二净,他剑眉紧蹙,提鞭赶马,往去雄狮城。
西斜的日头依旧耀眼,雄鹰盘旋苍穹俯视大地,城墙蜿蜒曲折如同长蛇,大河似玉带扼守城池。
雄狮城墙高七丈,非轻功极好的不能攀越,戍城兵士经年累月打熬身体,辅以肉食滋补,雄壮如冬日熊兽。
从军的,鲜有练气,贫瘠的条件约束了个体实力的增长,若想练得一身本领,只有打熬力气。
这一项,又叫练体,再根据练法侧重的不同,衍生出千百种神异的功夫。
譬如最著名的龙吟金钟罩虎啸铁布衫,是以药物浸泡肉体辅以外物击打,提高抗击打力。
又如龙爪手鹰爪功,注重双手十指力量的锻炼。或是碎石脚,只练一双腿,把脚板练得老茧厚重,是练的脚上功夫。
亦或铁裆功,专练肚皮下三寸,使其能大能小,能伸能隐。大则吞云吐雾,小则隐芥藏形,是许多采花贼梦寐以求的神功。
练体的功夫,统称外练功夫。理论上,一个人若把真气与练体结合,那他将得到超凡的力量。
比如在后天一重时打败三四重境界的人。
但是如果真有人这么做了,那绝对是有亏无益,因为有那时间不如专练一样,实力还长得快些。
跨过护城河,迈越城墙,首先跳入眼帘的是各类马车牛车以及小吃简餐观,伴入耳畔的是各种吆喝叫卖声。
这令何志武想到了蓝星的火车站,他牵着马上了一辆牛车——这是雄狮城的奇怪规定,只有车辆能行走在城区,非特殊情况不得骑马。
坐牛车到得天丰镖局已近黄昏,他在门子处报了名号,不久就有人过来接待。
这人魁梧如山,一脸络腮胡子,胳膊比常人大腿粗,便说能跑马也不夸张。
此人是天丰镖局二镖头,武林匪号铜头铁臂,名周同。他腰间缠着一副浇金手套,想来应当通晓拳法。
江湖上用拳的永远比用刀剑的吃亏一些,因为刀长拳短,拳头唯一的优点就是变化精妙,常以近身取胜。
他将何志武带到后面一片建筑群,寻了一间坐北朝南玄位的厢房暂住。
安排已妥,镖局后天出镖,何志武除了将自己带上,无需准备其他。
周同临走前道:“对了,你的两个同门就住在隔壁。晚上有事唤一声下人,他们会处理好。”
青云门为这趟镖出了三个人,何志武本来对另外两人不在意,但他在房内练气练到一半,突然听到一个男人尖锐的质问声。
“我喜欢你三年,你为什么不喜欢我?!”略带嘶吼的声音从隔壁传来,何志武听出了气愤的味道。
他下床着好鞋袜,出了房间,却不走大门,只从侧边走,来到院墙下,轻轻一跃,上得墙头。
墙的那边就是隔壁房子,从他这边看去,有一女子在树下练剑,另一男子在一旁用言语干扰着她。
这女子的背影极其眼熟,何志武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当即想起她的身份。没想到她为躲人居然接了这任务,倒是巧得很。
讲话的男子獐头鼠目,人瘦如柴又偏偏肚子隆起,青云派潇洒飘逸的青衫穿在他身上就像山寨货。
只听他接着说:“胡师妹,你知道么?我不想女孩子因为我的钱喜欢我,你跟别的人不一样,在我佯装穷困时,在别人歧视我时,你也没有嫌弃我。”
他说:“所以我决定给你一次机会,嫁给我,你会很幸福。”
胡桃依旧练剑,嘴上道:“华师兄,不是师妹不愿嫁你,只是有人不愿意看到如此。”
华师兄急道:“谁?哪个不开眼的?告诉我,我摆平他。”
胡桃道:“是本门慕容师兄,我说我喜欢的人是你,可他偏偏不信。”
华师兄霎时冷笑道:“胡师妹,这你就不厚道了。临出门前,我可是特意打听过,你把郭师兄与慕容师兄都玩耍了,现今只怕是出来躲债的吧?”
胡桃笑道:“师兄说的哪里话,都是些风言风语,不可信的。”
华师兄道:“真真假假,师妹自己省的。我只一句话,若想回到师门平安,还是按照师兄的话做。”
便这时,突然听到一把声音道:“好一个无耻之徒,今天非要教训你不可!”
华师兄猛地一惊,听这声音是从后面传来,他转头喝道:“哪个龟孙在说瞎话?!”
那声音忽地又飘到左方,道:“你的功夫太差,还是回家喝奶吧。你听好,我要打你左腿跳环穴,你若躲得开就躲吧。”
华师兄转身背对着胡桃,道:“狂妄自大!”
等了两个呼吸,不见动静,华师兄正待放声嗤笑,胡桃会过意来,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屈指一弹,不偏不倚打在他左腿跳环穴上。
华师兄吃痛蹲下,何志武的声音又转到他右边,道:“接下来是你后背天池穴。”
他本能地要伸手过背格挡,手臂刚抬,天池穴猛遭一击,吓得他连滚带爬逃也似的离开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