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粮”一词,出自汉代王充《论衡·艺增》“且周殷士卒,皆赍乾粮。”
宋朝楼钥《跋从子所藏书画》亦言:问所携,前则草履,复则乾粮。
此证明干粮并不是个新鲜事物,自周殷时期有之,常作行军打仗所用,有便捷、易储藏、易携带等优点,唯一的缺憾,只是口感太差。
好一点的白面精细淀粉,揉捏出馒头炊饼尚可,如果是次的麦面黄粉,做出来的东西硬煞牙龈,麦子粗糙,刮破肚皮,足可位列江湖奇门兵器之首,杀人于无影无踪。
有好汉歌所唱: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
于是大家对武林人士的印象大抵停留在大碗喝酒,大秤分金的豪迈潇洒中。
更有歌云: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道尽江湖人豪气干云、义薄云天,重情重义的形象。
可惜那毕竟是艺术的理想化,人之所以渴望大侠,皆因生活不公,期盼能有一双强手替自己拨开云雾,主持公道。
殊不知侠义是一种自发的舍己为人之自我牺牲精神,人又生而自私,想做大侠的,除了傻子就是圣人。
风清扬久在江湖,足迹踏遍五湖四海,纵观三山五岳,未碰见过圣人,也没遇着过傻子,倒是少不得蝇营狗苟之辈,尔虞我诈之徒。
江湖不止有刀剑如梦,英雄儿女,更多风尘仆仆,肩挑霜花。
或者说,江湖本来就是这样,大家同在染缸里,黑白混合,青黄相接,早已黑白难分,正邪两立。
如此更衬托出大侠的珍贵与缺稀。
他打量着面前年轻人,五官俊挺,形如青松,双臂欣长,实在是个练剑的好苗子,又是出身华山,算自己后辈,只是不知心性如何。
接过令狐冲干粮,放入嘴里与牙齿作斗争,结果这干粮久经风霜,固若磐石,磕碎他门牙两颗。
“也不知道是我在咬干粮,还是你的干粮咬我。”他一把将黑硬馍子搠入令狐冲手上,道:“今晚我还是喝西北风算了。”
令狐冲悻悻然收回手,忽见外面火把跃动,天色入黑,东厂蕃子辄夜搜捕,已有一队人马前往破房子处。
他左右思量,留在房中被围攻只有死路一条,还不如主动出击,还有希望逃出生天。
只是老伯与奀仔两个弱者不好安排,如果一起冲出去,必遭池鱼之殃。
他心有不忍,抱起老者往西面就走,出了房子,到断壁下,对其叮嘱道:“老伯,这里等会儿要有兵锋,你出去一直往西走就没事了。”
但看外面,黑天暗地,野风呼啸,穹宇尽带苍凉,难辨来路,不知归途。老者压了压帽檐,道:“黑乎乎的,我怎么知道西边是哪边?”
令狐冲指着背后道:“你转过身一直走,不要回头,走到天亮才能转向。”
他放下老者,耳边已经听到呼喝声、刀剑劈砍草木声,蕃子愈加逼近,更不怠慢,折返回去,把奀仔放东边破墙。
在她脸上拍了拍清水,令她惊醒些,而后细声道:“奀仔,你一路向东走,这样就不会碰到老伯了。我出去引开追兵,你记得一定要到野店找师父!”
奀仔迷迷糊糊撞入黑暗中,他即刻挑起满地碎石向外打去,刷刷石子纵去打在门外蕃子身上,惹来惊怒阵阵。
令狐冲使个雁渡拦江横飞式,腾空出了破房,衣袍带风,声势震响,嘴里更是连连呼号,引人注目。
他将落地,果然见到一队蕃子,约有七八人,为首一个黑衣红靴,面白无须,竟是个档头。
此人名叫周海,年过三旬,享东厂档头职位,是古今福得力助手之一,常替东厂缉捕武林人士,潜杀佞臣,功夫甚为高明。
大内武藏不胜枚举,人之精力却有限,所谓人有涯,学而无涯,以有涯逐无涯,怠矣。
他在有限的人生里,择其中威力较大的两门武学研习。一门掌法名叫“大开碑手”,一门轻身功夫名叫“追风八步”。
追风八步,八步之内可追风捉影,大开碑手,可生擒虎豹,可活拿熊兽。他苦练十数载,两者相叠,已跻身武林一流好手行列。
彼时令狐冲刚落地,只看送出去的老者就蹲在脚下,不由急道:“老伯,你怎么还不走?”
老者蹲坐地上,道:“天黑不认路,我能去哪里?”
令狐冲转过身,把老者护在身后,对东厂蕃子道:“你们要抓就抓我一个人,我跟老伯素不相识,你们让他走吧。”
周海也不理他自顾自说,解下佩刀,交与属下,摩拳擦掌道:“看你细皮嫩肉,还挺合我用,跟我回去罢!”
他搬运起轻功,一脚抬起,如有风助,霎时跨过三丈距离,一手揽月摘星,大开碑手抓摄令狐冲肩膀。
令狐冲别无他法,唯有开打,一式标准的华山剑术起手式“凤鸣西岐”,自下往上,去切敌手。
他始动腕,周海已将他运剑轨迹纳入眼中,阴笑一声,改摄换推。柔劲拿捏庚劲剑气,弱其锋芒,刚劲汹汹捣出,一个肘带,把令狐冲击飞。
令狐冲胸腹凹陷,躬身在半空拼命翻腾,险险落地,正正砸在老者脚下,屁股几乎开了四瓣,疼得龇牙咧嘴。
周海也不穷追猛打,负手而立,等他回力再战。老者蹲下来,扶住令狐冲,暗中扯下他腰带,道:“年轻人,你腰带掉了。”
他顺手一推,令狐冲猛觉一股柔缓力道加持己身,身不由己飞腾出去,同时右胳膊被老者一拍,长剑探出,剑锋直指周海臂膊。
周海本料他年轻,功力不高,挨了自己一着,没有三五个呼吸回不过气来。不曾想令狐冲不按常理出招,忙急运双掌拍击剑锋。
令狐冲剑诀如有神助,竟透过周海招式间隙,堪堪刺入他肩头二寸余深。
周海恼怒,收掌握拳,趁令狐冲身在半空无处借力,一拳震他心口。
老者左右手交替,一把拽回令狐冲,使他空拳徒劳,越加愤怒。几个属下见势不对,递过刀来,周海罢罢手,拧眉张鼻,大有被冒犯的意思。
他是东厂有名的高手,对付一个毛头小子竟然要用刀,传出去岂不有损自己威名?
周海屈指点住穴道,止住肩膀血流,狠声道:“这次我要用三成功力,小子,当心了!”
令狐冲被拽回原地,情知自己遇到高人,张口道:“老伯,你……”
话未讲完,周海提雷步赶来,开碑手转擒拿,大掌如山覆下,老者徒喝一声:“又来了,这次削他眉毛!”
令狐冲身上骤轻,那股腾云驾雾的感觉再次临身。这回他瞪大了眼睛,迎面与周海相撞,听老者吩咐,出剑去削对方眼眉。
周海暗想,他明知我会出招抵挡,仍攻上路,且还出声教我听到,肯定是故意使诈,多半要取我下路。
他于是虚掩眼角,实遮下体,掌影变幻,掌风翻飞,大开碑手打出十八道掌印,守住丹田。
令狐冲一剑无前,不管他如何变幻招式,星月两分,剑挑双花,刷刷两下剃掉周海细柳长眉。
老者攥腰带收回,摇头自叹道:“跟他说明了削眉毛,就是不听,现在的年轻人,耳朵越来越背咯。”
周海登时嗔怒,光秃秃的眼角更显凶恶,他不住伸手向后拿刀,捞了个空,扭头看,几个属下远远在后观战,霎时劈手夺过佩刀,喝道:“滚一边去,替我掠阵!”
他执刀再度杀来,老者对令狐冲道:“现在我教你一门剑法,能学多少就看你本事了。”
他与令狐冲同掌剑柄,脚尖垫住令狐冲脚后跟,犹如操纵提线木偶,旋旋转剑画个光圈,把周海刀光收入圈中。
剑光乍起金龙,凝炼土蛟,与刀口对上,将将从侧边斜过,卸掉对方劲道,剑锋长驱直入,一剑破开周海真气,切入胸膛。
他在耳侧道:“这一式,叫破剑式,能破武林十八般武器兵锋。”
令狐冲得他相助,运剑追击,把周海打得连连倒退,老者在后指点道:“用‘登峰造极’”
令狐冲听言,双手持剑,华山内功蒸酝,气从后脑勺喷出,力自丹田起,剑锋无俦,直追敌手中路。
周海回过刀来,一个力劈华山斩下,戳取七寸,拿捏剑招破绽。老者疾喝:“转攻他下路!”
令狐冲一时想不出登峰造极能接哪一招转取敌下首,稍有愣神,被制刀劈着剑身,险些被震飞兵刃。
他后跃回去,侧声道:“老伯,登峰造极怎么能攻下路?”
“笨蛋,你把剑向下转折,登峰造极转使峰回路转,不就行了?”老者恨铁不成钢,干脆拿过剑,道:“你且站好,看我耍剑。”
他们匆匆交剑当口,周海已急攻杀至,刀刀不离首级,招招劈砍面门,已然动了杀气,起了杀心。
剑落手中,老者气势徒变,华山佩剑在他手中柔若飘带,缓如流水,他只使三分力,却挡下对方十成功,
他有心演练剑招,特意让了几招,使令狐冲有时间观摩独孤九剑剑意。周海无论横劈竖斩、斜切直搠,皆不能破他招式,夺其寸芒。
五招一过,周海再顾不得颜面,厉啸一声:“一齐上,莫留手!”
剩余蕃子纷纷提刀振剑,由四周围拢来,自八方出刀,从六面递剑,有云拦崩阻,有乱杀绞刺,招式吊轨,盖压八卦九宫。
老者振剑提身跃出刀网覆盖、剑阵绞杀,身处半空,犹有余暇道:“这一式,叫落剑式!”
令狐冲看去,只见他剑光垂落,一刹那出了六剑三招,前三剑把蕃子长刀短剑搅落,后三剑分取咽喉命门。
只一式,六个蕃子毙命,余人惊得仓皇逃窜,老者剑将落地,招式已尽,无力再生。
周海觎准他的空挡,大步赶来,劈手就杀,却看老者剑挑飞沙,以剑身撑住躯体,压弯剑刃。
铁剑骤曲反弹,老者借弹力,擎剑前冲,这一式出乎意料,来得突然,去得决然,把周海前后贯穿,堑为两半。
而后老者施展剑诀,或撩剑或回剑,或挫剑或破剑,每一招每一式皆如羚羊挂角,剑招之精妙,令狐冲闻所未闻。
他明明用的都是普通剑招,每每却能捉敌空隙,走的是寻常步伐,乱阵之中且能逢凶化吉。
这一众蕃子,除却先头一队,后有援手十七八人,听闻打斗声纵来,合力将老者困在当间围攻。
初时他们尚且有三分精神,仗着人多强上,待二个呼吸后,躺下五六具火热尸体,惊得余人无措。
再一吐气间,又有数人毙命,余人散尽勇气,丢下尸首若干,没头脑逃命去了。
剑上鲜血犹热,老者意兴阑珊,弃剑叹道:“又一批剑下亡魂,江湖争斗几时能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