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如镜,明月似盘,白云飘荡,快马急驰。
何志武依着星辉扬鞭打马,孩哥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两人除了随身兵刃,只带了一壶水。
夜色不是很暗,月光仍能照亮戈壁,他们赶起路来不甚吃力。
跑了半响,孩哥想到何志武对沙里飞的评价,道:“沙里飞真的是骗子?”
何志武回过头,吵闹的马蹄声使他不得不提高音量:“我跟你打个赌,只要你求他帮忙,他一定立刻答应下来,然后他会要去你身上剩下的钱。”
孩哥道:“那是我给好妹的嫁妆,先前已经给他一半了,他答应过会照应我。”
何志武道:“他只是这么说,还未有实际行动。等会儿你跟我演一出戏,保准揭穿他虚伪的面具。”
他们边商议边赶路,大漠温差极大,白天热得像蒸锅,晚间又冻得像冷柜。
所幸他们都是年轻而有功夫在身的,何志武只消将真气运行一周,带动血液循环,体内自生热气抵御天寒。
孩哥更无所觉,他在大漠长大,早已习惯这样的气候。
他们披星戴月,终于在三更天赶到飞沙镇,镇里只有一盏灯亮着,是镇上唯一一处酒家。
沙里飞嗜酒如命,晚上是他精力旺盛的时候,此刻正在酒家消遣。
他是个光头而魁梧的人,面庞粗狂,狭长的眼线却将他狡诈的性格显露得淋漓尽致。
酒家掌柜的与他很熟识了,知道他是什么人:他喜欢吹牛,尤其在喝过酒后、他爱贪小便宜,连小孩子的糖葫芦都不放过、他毫无素质,经常随地大小便。
总之,掌柜看穿了他,不大瞧得上他,原因之一是他常来赊酒喝,又因为他是刀客,不好开罪,不得不赊给他。
赊账给刀客不如把钱拿去赌博,好歹有盈利的可能。刀客过了今天看不到明天,哪天一不小心就没命了。
幸好沙里飞不一样,他很胆小,所以活了很久。
沙里飞喝了两盅,酒兴上来,拎着空酒瓶晃荡高声嚷嚷:“掌柜的,上酒来!!”
掌柜的把算盘摇得震天响,道:“沙里飞,你赊的账尚未还清哩。”
沙里飞这时便咕哝着,含糊不清道:“本大爷是欠钱不还的人吗?我有钱,真的,有钱,明儿就给你。”
掌柜的冷笑道:“那你不如先把今晚的酒钱付了罢。”
沙里飞摆了摆手,歪斜的身体坐在长凳上像一头健壮的猪,他做出生气的样子:“明儿一准给你,我沙里飞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掌柜的,你也忒小气了,一埕酒都不舍得,按说我们认识这么久,你也合该请我喝喝酒的。”
掌柜的把手收拢进袖子里,不咸不淡道:“打住,有钱便买,无钱作罢,今天我也不催你账了,你也让我清净清净。”
沙里飞闻听此言,垂低着脑袋,把酒瓶倒悬着使尽抖了抖,仿似能抖出一滴酒来。
他嘴里嘟嘟囔囔抱怨着:“我沙里飞纵横大漠,嗝!谁不知道我重信重义,你个狗娘养的!”
他打了个酒嗝,迷迷糊糊间隐约见到一个人走进来,这人的眉目模样像极了前些日子碰见的肥羊。
沙里飞晃了晃脑袋,看得更真切了,孩哥确实站在他面前,干裂的嘴唇、急促的呼吸无不表明他是匆匆赶来。
他一下站起来,几步迎上去,热情地抓住孩哥双手,喜开颜笑:“哎呀!兄弟,我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盼来了!”
孩哥咽了口干唾沫,苦涩的味觉由喉头传至胃部,他按照何志武的吩咐,焦急道:“我遇到了麻烦,你得帮帮我!”
沙里飞拉着他坐下,满口道:“好说好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咱俩谁跟谁啊。还没吃饭吧?”
他不等孩哥回答,便对掌柜的喊道:“掌柜,上些冷盘来,温一壶酒,我兄弟饿坏了。”
掌柜的探出头来,瞧见孩哥衣着还算整齐,两把关中短刀装在大腿外侧,不像没钱的样子。
他说:“冷盘没有,只有豆干。”
沙里飞道:“豆干也要,不要忘了酒,快点热上。”
吩咐完,他对孩哥说:“不要着急,在这片地方,我说话还是管用的,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孩哥坐立不安道:“我失手杀了一刀仙的弟兄,怕他来找,请你帮个忙。”
沙里飞惊出一身冷汗,幸好常年混迹江湖锻炼了厚脸皮的功夫,他轻描淡写道:“哦,这事啊,没有问题,包在哥哥身上。看在我的面子,一刀仙不会动你,只是。。”
孩哥道:“只是什么?”
“只是他毕竟也死了兄弟,恐怕没那么容易摆平。”沙里飞说:“如果能赔偿他一点钱,那就好办得多。”
孩哥说:“不行,没时间了!”
沙里飞没听明白,问:“什么意思?”
孩哥说:“有个人从双旗镇追着我过来,只怕很快就到了。”
他说罢,门外忽有宝驹蹄啸声,夹着一句喝骂:“小崽子,出来吧!躲起来是没用的,你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了!”
孩哥脸色惨白,道:“他来了。”
他猛地抓住沙里飞肥大的手掌,哀求道:“你会帮我的?求你,我不想死。”
沙里飞还未作回应,大门遭人一脚踹开,一个提剑的人影慢慢走进来,煞气吓住了掌柜,他端酒哆嗦着,躲回实木柜台后边。
那人把剑身在剑鞘间来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道:“一刀仙办事,不想死的滚开!”
沙里飞毫不犹豫,奋力挣开孩哥手掌,退到一边,笑道:“误会误会,我跟他不熟。不对不对,我不认识这个人!”
孩哥怒视着他,他把脸别过一边,恍若看不见。
孩哥拔出刀来,道:“你骗我,把钱还给我。”
沙里飞摊摊手,道:“你在说什么?”
孩哥说:“你是个无耻的人!”
沙里飞只当做耳边风,毕竟跟一个将死之人置气是不值得的。
孩哥侧身面向何志武,道:“来吧!”
何志武直等孩哥完全失望了再动手,他猛地前冲,突然于半途转向,窜到沙里飞跟前。
探手呈爪,使出一式云龙探爪,揪住沙里飞前胸羊袄。
这一招又急且快,沙里飞措不及防下被他抓住,他错身摔投,把对方扔了出去,光滑的头颅与坚实地面做了个亲密接触。
沙里飞好悬没昏过去,一只脚随即踩在他脸上,何志武俯视着他,道:“你是个小人,背信弃义。”
沙里飞紧跟着察觉到脖子被某样尖锐冰凉的事物抵住,何志武的声音说:“杀了他吧?”
孩哥摇摇头,他到底还是善良的,或者说,他还没有习惯用杀人解决问题。
何志武略吓一吓,沙里飞屎尿俱迸,不住求饶,他觉得没趣,一剑把对方拍晕了。
两人乘风背月而来,夹着玉露朝阳而归,临近双旗镇时天光放亮,迎面望见一群镇民候在村口。
“我就说孩哥会回来的。”
“就是就是,他们是守信的人。”
“阿武不回来,孩哥也该回来,好妹他不要了?”
“有一个人就够了。”
镇民议论纷纷,见得无事了,把老爹跟好妹从木桩上解下来。
孩哥上前扶住好妹,对镇民的行为愤慨不已,人群却毫不在意,谈笑中渐渐散去。
何志武拍拍他的肩膀,道:“世道就是这样,你不要难过,以后还有更难过的事。”
孩哥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何志武一定没什么朋友,你瞧瞧这是安慰人说的话吗?
食馆肯定没法接着开,他们把受惊的父女送上去休息后下到后院,这里还有些宰杀好的牛羊肉。
孩哥先把羊肉炖在汤锅里,准备好饭食,这才从怀里摸出一本书册,封皮老旧,油渍糊了封面。
他翻开书页,将内容呈现给何志武观看,道:“这就是我家传的刀功,叫静身功。”
何志武看去,是一本图册秘籍。正页描绘着人体经脉,一侧还有文字注解。详细讲述了这门功夫的运劲法门、禁忌等。
他没有细看,转而问:“你学了多久?”
孩哥说:“不知道,从我记事起就会了。”
何志武暗暗沉思着,这也许是一门童子功,但愿容易上手些,运气不要太差。
所谓童子功,并非是要练功者保有童子贞操,不得破身,那是变态功,全世界都找不出几本来。
童子功注重的是年龄,一些功夫只能从小练起。比如缩骨、软体、折身,皆因人的体型超过年龄后就定型了,无法改变。
童子功是从小练的功夫,不是处男宝典。
他说:“我想看劲气的运行路线,劳你亲自示范一遍。”
孩哥就将羊袄脱了,精赤着上身坐下,默默运转劲气。
但见一团拳头大小的气团在他皮肤表面游走,忽而上行胸腔,忽而下至小腹,走遍十二正经。
他运功一刻钟,额头渗汗之际,功行两个周天,终于收功起身,平缓着气息,道:“我的功力还不够精深,我爹以前可以坐得更久。”
何志武发现静身功与清河正法的行功方式并不相同,放下心来,道:“功法我们收下了,你的事由我们解决。”
孩哥仍然忧心着,说:“需要我帮忙吗?”
清河正法即将突破给了何志武莫大信心,他高高举起青锋,道:“不就是一刀仙吗?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