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名字叫小红,跟她最接近的时候,我们的距离只有负零点零一公分。
三分之一盏茶后,我爱上另一个女人,而她,也迎来下一个嫖客。
斗艳阁又名销金窟,是宝象城第一等高消费场所,阁楼内设施俱全,应有尽有。
它汇集了宝象城周边姿色过人的女子,有小家碧玉、有宫装妇人、有私塾学子,甚至听说还有江湖侠女偶尔客串一场。
大门处,两根漆金门柱贴上对联。
上联写:四海豪客尽来纳粮。
下联对:三江英雄此处供弹。
横批:出入平安。
马大人是常客贵客,他是熟读嫖经娼史的,烟柳场所卧虎藏龙,安全是个大问题。
最安稳的做法,自然是不来,叫个外包,可是外包没有感觉。
他退而求次,加强身边安保工作。
每次他来,必定包下整层楼,所在房间左右安排得力人手看护,生人不得靠近。
他是个聪明谨慎的人,自知仇家众多,因此在不愿吃苦练武的情况下,花重金购来一件金丝软护甲,洗澡睡觉都穿着。
今夜月隐星退,是个花钱的好日子,马大人如期来到斗艳阁。
屏风后琵琶轻弹,房内香烟袅袅,纵使隔着门,亦能听到里面女子做作欢快的笑声。
尹铸守在门外,如雕像般站了整夜,他严肃的表情看不出丝毫异样,仿佛身姿轻软的女人在他眼里只是红粉骷髅。
程家两兄弟在侧房已快睡着,他们不认为给马惇护身有什么危险可言,试问谁敢请捋红叶谷虎须?
红叶谷是正统练气门派,他们天赋一般,拜入门内五年,临近出师,功夫练得稀松平常,只得了一个刀功尚可的评语。
然后就被一脚踢到宝象城,名义上给人看家护院,实则行监查督理之职。
尹铸的武功要强出一截,他臂力过六百斤,全力冲刺百丈只需十个呼吸,一跃丈许高。练的是左右互搏术,使双枪,一人能抵十来人。
何志武三人想了几个办法,无非是下毒迷魂调虎离山之类的,怎么卑鄙怎么来。
可惜卑鄙向来是别的门派对青云门固有的印象,如果手段太下作,有暴露之嫌,恐被人堵在回去的路上。
他们思来想去,只能用最直接的办法,尽量不招惹红叶谷的人,拿了东西就跑。
既彰显了正义,又丰实了自己口袋,还不得罪同行,可谓是名利双收,好上加好。
三更天,月下西弦,雾气深重。
马大人今天兴致很高,直喝到下半夜也不见停歇的迹象,让等着动静的张顺咬牙切齿,暗暗赌咒等会儿要慢慢折磨死他。
何志武与何安康分别把看程家兄弟,入到四更天,听着里面呼噜声响起,何志武轻巧破坏窗口扣芯,打开窗户,爬了进去。
借着月光,看到床榻上横睡一壮汉,雷鸣似的打呼声活像肥猪,一口厚背朴刀倚立床沿。
他屏住呼吸,锁住敌意,踮脚点到床边,打袖口夹出一根银针,针头微微泛绿。
这一抹绿色蕴含着催人昏睡的紫皮树粉末,只消一丁,大象也倒。他拿针一扎,程寅就慢慢止住了呼噜声。
而后他取来早准备好的捆牛麻绳,有拇指粗,人困其中没有千八百斤神力挣脱不得。
他将程寅五花大绑,藏到床底,又从窗口退了出去,到楼外与何安康汇合,他那边也已如法炮制程卯。
只剩下一个尹铸,他们决定再等等,五更之前没有合适的机会只能强上了。
何志武几人凑到一处,他悄声道:“一会儿张师兄抱住他的脚,何师兄把他打晕,我则趁机冲进房间,咱们抢了就跑。”
张顺不自信道:“能行吗?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可经不住一枪。”
何安康道:“安心,我很快的,他没机会出手。”
张顺忍不住幻想:“你说这贪官身上有没有武功秘籍?绝世神功?”
何安康道:“他又不练武,我看银票多点。”
何志武道:“干完这一笔,回了山门,咱们可以换几门好的武功。”
何安康道:“我最想学青云诀,那是掌门练的心法,一定很厉害。”
张顺道:“屁!青云剑法才厉害,光练真气没用,关键还得靠兵器。”
何志武打住他们:“都醒醒,还不是入门弟子呢,净瞎想些没用的。”
他说着话,目光始终不离房门,这时只见马惇打着酒嗝,踉跄脚步走出来,尹铸上前扶住他说了几句话。
两人往东边走去,二楼的东面就是茅房,他把手在身后挥了挥,专注盯着前面二人,道:“水鱼出来了,计划有变,我们在茅房动手。”
身后没有动静,他回头,不见了二人身影,再往前看去,他们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做出令人窒息的操作。
张顺埋伏在茅房蹲位后面,何安康隐匿在矮墙一侧,只等马惇入来出恭,就是下手时。
何志武暗暗骂了一句“干!”循着阴影爬上树干,这位置正好在茅房大门前上方。
尹铸把马惇送进茅房,就守在门前,不丁不八站着,何志武的距离与他不过咫尺之间。
一人在上,一人在下,对方毫无所觉。
张顺在里间猫了片刻,便听得黑暗中一阵淅淅索索声,而后一股冲天臭气熏来。
他忍着泪流满面的无措,觎准了黑暗中一团模糊人影,狠狠一脚踹了出去。
只听得“哎哟”一声,马大人连屎带尿飞出厕间,外边尹铸听到叫声,转身奔入茅房。
何志武看好时机,从树上跳落,于半空中竖掌成刀,浑身真气运至右掌,一记掌刀劈下。
尹铸听得身后破风声,还未回头,便觉脖颈一痛,人软绵绵倒下。
隐患解决,他们不再急赶慢赶。何安康飞扑出来,将剑架在马惇脖子,道:“马老爷,出恭还顺畅吗?”
马惇不敢睁开眼,第一时间举起手,道:“好汉饶命,规矩我懂,钱都在我身上,别处再也没有了。”
他的爽快让首次抢劫的几人都惊住了,鉴于经验尚浅,说多错多。何志武道:“哥几个搜身。”
张顺上前将马惇扒了个精光,共计刮出金柿饼两张、青州府银票若干、红缎木锦盒一只。
盒子内是一枝干参,模样类人形,根须茂盛,一看就知是珍贵物。
何志武道:“只有这些?”
金饼加银票约摸千多两,这实在是有违他贪官的身份。
马惇道:“没有再多了。”
张顺道:“你骗人。”
马惇急道:“千真万确,我马某人走南闯北,大小被劫十七回,回回都能活命,靠的就是一张实诚的嘴。”
何志武问:“钱是哪来的?”
“实话实说,记不清了。”马惇道:“一部分是下面人孝敬的,一部分是来自民间。”
何志武再问:“人参呢?”
马惇道:“是马某打算进献城主的礼物,百年老参,据说有助练气。”
何志武道:“像你这样爽快的人着实不多,马老爷,睁开眼睛看一眼。”
马惇直摇头道:“不敢不敢,规矩我懂。今晚我只是摔了一跤,把身家都丢掉了,明天醒来什么都不记得。”
何志武道:“好,果然识时务。规矩我也懂,可惜我们不讲规矩。”
他一递眼色,何安康剑锋朝前一刺,把马大人未飙出口的脏话又送回肚子里。
他们依法把尹铸绑了藏好,在墙上蘸血写下“替天行道、伸张正义”
几人避开戌夜士兵,一路潜回客栈,其时天光微明,城门已开。
他们骑上马,奔出宝象城,转西南道直去青云山。
路上,几人商量着劫掠所得物的划分,张顺道:“人参最贵重,何师弟受之无愧。”
何志武一点也没有谦虚的意思,大大方方拿了,道:“银两我就不分了。”
何安康假意推辞道:“一枝参值不了几个钱,何师弟还是再分一分银票的好。”
张顺略为尴尬,生怕何志武接受了,又不便反对何安康,于是没有说话。
何志武道:“师兄太客气了,不必如此。”
何安康道:“那么,我们就厚颜了。”
他们在马上分赃已毕,扬鞭打马,期盼着早点回到青云山,回到宗门,才意味着安全了。
宝象城地处青云门与红叶谷中间,周边村落数百,势力复杂,纵使离开了城池,他们也不敢贸然留宿村庄。
入夜,他们找到一间破败山神庙,供的是泰山石敢当,可惜早已人去庙空,香火断绝。
三人牵马进入庙内,张顺道:“这年头,和尚都不好当,地方空坏了。”
何安康道:“这是庙,不是寺,有也是道士,哪轮得上秃驴。”
张顺扰搅道:“都一样都一样,全是些害人的玩意。”
他们隶属于青云门下两大流派,张顺是斗气流,何安康是斗剑流,二流向来理念不合,因此言语有冲突在所难免。
斗气流讲究以气御敌,一身功夫全靠真气施展。著名的招式莫过于“胡搅蛮缠”、“混淆是非”、“倒打一竿”,以及最声名远播的“以德制敌”
以德制敌这一式是斗气流的胜利法典,最是博大精深。它一出手便站在道德制高点,先天立于不败之地,是理论上最强悍的招式。
张顺武学不精,因此只学会了胡搅蛮缠,遇到任何自己不通而又论不过别人的东西,一概胡说乱说,打乱人的说话,就是这一招的精髓。
斗剑流依靠器物御敌,通篇只有一个字:冲!
任你说得天花乱坠、舌绽金莲,斗剑流只消迎头直上,拎起武器就砍。此器不拘是刀是剑,是折凳是面条,只要能取胜就好。
何安康听他搅乱,赶了一天路也累了,懒得理会,道:“行行行,你说的都有理。我去打只野兔回来,你快些生火,肚皮都饿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