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明天就要军训演习了!”
“希望这三天的艰苦训练可以磨练你们高中三年的意志!永远记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我希望!明天这个第一名就是我们高一十班!”
“有没有信心!”
在最后一天的训练结束前,教官鼓足了劲朝着10班同学激昂地喊去。
站在面前的一众同学不甘示弱,大声应道:“有!”
教官看了眼下头一个个淌着汗水的年轻脸庞,皱了皱眉,带着满是不舍的沉重表情,吐出了最后句话。
“解散!”
学生们一哄而散,头顶火红的晚霞压下来,像作战军人的鲜血,染红了半边天。绵绵的云层如上药的酒精棉,堵着那些伤口,层层叠叠,堆积在空中,像是随时要倾倒下来似的。
杜若邻抬头仰望着这片天,像极了八岁那年,小蝶殒命那天,那刺眼的惨绝的暮光。不知这些能填满天空的伤口的云棉,是否能填满自己心中那道早已枯绝的裂痕。
“小蝶……你在那边过得好吗?”
“什么?”何之遥询问了一句。杜若邻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地说出了声。她摇摇头,叹了口气,让晚风吹走不好的情绪,“没什么,脖脖,去吃什么?”
“嗯……”
操场上的微风略略,还来不及等人吸上两口新鲜空气,背后却突然袭来一阵惊人的狂风——
“嘿!你们都在这呀,脖脖我给你带了桶泡面,中午听你说想吃泡面来着。”卢佩满面春风地跑过来,边说边喘着气,发型都被吹成了中分。
杜若邻吃惊地定在那儿:这个卢佩怎么回事?中午才刚吵过架,她怎么还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卢佩瞧了眼面前不说话的两个人,而后扯开嘴来热情地冲杜若邻笑去:“若邻!我也给你带了,香辣味的。”说完她便笑容不减地跑走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走,脖脖,我们才不吃她的泡面呢,神经病!”杜若邻拉起何之遥的手,准备转身离去,下一秒却被何之遥冷冷地给拂掉了。她回过头来纳纳地看着何之遥:“怎么了——”
“她都给我们买泡面了,我就不去食堂了,食堂太远了。”何之遥淡淡地说。
杜若邻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何之遥那逃避自己的眼神。两人沉默了几秒,何之遥竟无言地转身离开了。杜若邻看着她不告而别的背影,心头涌现起了一阵的悲凉。
杜若邻这才发现,她们之间的友谊可能已经被人挑拨了,只是令人绝望的是,她连何之遥是为了什么,都不知道。
杜若邻带着一身失望离开,与何之遥背对背告了别。
这是她来到这所学校的第一次独行。看着那些迎面而来的结伴伙伴,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非主流。
杜若邻一个人去了小卖部,来到学校那么久,她还是第一次那么仔细地逛一逛,之前的每一次都是跟着人流或者赶着时间无一例外地挑选、结账、迅速离开。
走进小卖部,她揉了揉眼睛,忽觉今天的超市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就像是个零食小王国!那些饮料、小吃上面仿佛都闪着金光,招着手欢迎她的到来!
零食的吸引让杜若邻很快把那何之遥那个叛徒忘到九霄云外,她溜起脚上的步伐,抱着一袋袋零食手忙脚乱,东奔西走:“这个这个,哎呀这个我好久没吃过了!”
“太多了太多了!放回去一包吧!放哪个呢?”
脚下的步子越滑越快,一个没刹住车便一头撞到了转角那头的一个人身上:“咚!”
她一屁股重重地栽在地上,怀里的一堆零食全部散落一地,眼镜也不知道被甩到哪儿去了。眼前突如其来的模糊让她忽觉一阵不安。
杜若邻这辈子最怕两件事,就是黑夜和模糊。
她狼狈地趴在地上摸着自己的眼镜,来去的人群都嫌弃地躲开了她。
在这时,一个人蹲下身来,轻轻地摁住她的肩,让她镇定下来,下一秒,耳朵上被轻柔地架上眼镜,视线慢慢清晰,镜片中的人也被慢慢放大。
映入眼帘的那个男生正冲着她温柔地笑着——他白皙的脸蛋上生着一副无可挑剔的精致的五官,那薄薄的双眼皮下,一双深情的眼眸泛着微光,像是藏了一夜的星辰。一张厚厚的嘴唇倾斜一笑,挂在那棱角分明的瓜子脸上。可他又不如看上去这么瘦弱,他抓着她时候,肌肉在皮肤下隐隐活动,孔武有力。
他散发的气质就好像一道月光。淡淡的、皎洁的,安静又美好,珍贵而不可或缺。
“这是......12班的......他?......***?”她看着他弯腰帮她收拾满地的凌乱,自己却忘了动作。
“你应该去拿个篮子。”他干净的声线染了整双耳朵,杜若邻都没发现,自己偷偷地红了脸。
“谢谢你......”
杜若邻小声应答着,却没等到他再次回应。她直起两条蹲得酸痛的腿,一抬头却发现他已经转身远去,流沙似的人海掩匿了那人的踪影。杜若邻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立马拨开人群追上前去。
“哎,杜若邻,你饭卡带了吗?借我刷点东西。”
这声音这么熟悉,杜若邻不愿多想,只呆呆的将饭卡递了过去,两只眼睛依然直直地寻找男神的踪迹。
陈梦琳接过饭卡,却发现杜若邻立在人群之中,一动不动,她的眼神和灵魂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她诧异地拿手肘怼了怼她:“哎,你看什么呢?在找人呀?”
“哎呀!别吵!我都找不到他了!”杜若邻不耐烦地推开了她。
人群终于稀疏开来,陈梦琳也刷完了她的那张,她将饭卡塞回杜若邻的手里,然后随意地道了声谢便匆忙地离开了。
“啊!是陈梦琳!我怎么会借她卡!”
杜若邻这才回过神来,她晃了晃自己迷糊的脑袋,催促着自己赶紧清醒过来。
“这个女人刷了多少啊…...109!拷!我都可以吃好几顿了,她是猪吗她?!”
......
傍晚的时间一晃而过,晚自习的铃声在黄昏中打响。杜若邻这才垂着脑袋走进教室,像一只落了水的小鸡。
她摸着自己的座位坐下来,看到桌面上那包碍眼的泡面,正准备一把将它抓起来甩进垃圾桶里,余光却触到了角落那边卢佩正竖着脑袋看她好戏。她咽了口气,将泡面轻轻地塞进课桌里。
“310寝室,今天的值日生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杜若邻的屁股还未触到凳面,班主任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一脸严肃地叫了她们。闹哄哄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杜若邻与何之遥一脸诧异地并排走出教室,莫颜也一起跟了出去。
“今天是我们值日,你怎么来啦?”杜若邻跟在班主任身后,匿声问道。
“我是寝室长,应该的。而且出了什么事我也可以帮你们说话。”
杜若邻抬起头,望着莫颜那张认真的脸,她一脸肃穆直视前方,像是要去赴死一般。
几人一起进入了办公室,还没等反应过来,班主任的骂声便劈头盖脸地压了下来:“你们寝室怎么回事?给我扣了三分?教导主任说所有的寝室就你们卫生搞的最差!垃圾也没扔,堆在门口,等着我去扔是吧?”
“班主任,我想反应个情况!”莫颜在所有人开口之前立马接住了班主任的话,一股脑地把早上的事全都说了,“其实,今天是陈梦琳和她们两个一起打扫卫生,但是陈梦琳一直不起床,弄的大家都不好打扫卫生,最后也是杜若邻和何之遥整理的寝室,她什么也没弄,而且昨天晚上还冲寝室同学发火、骂人、还抽……”
“我没有!我......”陈梦琳着急地打断了她的话。
杜若邻看着眼前那意气风发的莫颜,脸上溢满了崇拜与感激。原来她这几天一直一言不发,就是想把所有的矛盾点和证据都集满了,再狠狠地当面告她一状!
班主任听完了所有情况,一言未发,垂着眼眸思虑了很久,才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陈梦琳......是病人,你们要多照顾她才是,同学之间要相互体谅,不要太斤斤计较,打扫卫生这样的小事你们都合作不好,以后还要在一起学习那么长时间,怎么办?”
班主任拿起桌上的水杯,抿了口茶,紧接着说起刚才的话。
“一上来我还没说什么,你们就反应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我看陈梦琳是个蛮大方的小女孩儿嘛,啊?而且人家本来可以在寝室休息的,还坚持来军训,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班主任——”
“好了!你们三个重新回去把寝室给我打扫干净,让寝管阿姨看过才可以,陈梦琳可以回去休息不用去了。”
莫颜还不死心,班主任却一个冷眼把她的话全部封在喉咙里。
这样的结局谁也没想到。班主任真不愧是教物理的,思维逻辑就是和正常人的不一样。
几人一同走出办公室,陈梦琳趾高气扬地擦肩路过,未瞧她们一眼。三人愤愤地看着她的背影,满心不甘。
“她到底生了什么病啊?班主任这样帮着她说话……”杜若邻望着陈梦琳那越走越远的背影,随口地问了句。
“不知道,癌症吧。”
“啊?!这样诅咒别人不好吧!”
“懒癌。”莫颜冷哼了句,加快步子扬长而去。
三人回到寝室,各自分好了工:杜若邻扫地拖地,莫颜擦桌子擦玻璃,何之遥则是负责整理东西。三人手脚麻利地打扫完,很快寝室便干净了起来。
杜若邻这高中三年曾有个小小的心愿——寝室和谐,岁月静好。
约莫打扫了半个小时之后,杜若邻把手上的拖把往墙上一撑,得意地自夸了句:“哎呀!好干净呀!看我拖的!反光了都!”
“是啊,真厉害……”
身后突然飘出了一声熟悉又奸滑的声音,她回头一望,陈梦琳正靠在门框上,幽幽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来了,不是、不用来吗?”杜若邻的气势突然减弱,说话也磕磕巴巴起来。陈梦琳看着她胆小如鼠畏惧自己的样子,精致的五官上浮出一个美到极致的笑。
“我来帮你们呀!”
说完,她便毫不客气地一脚一脚踩进寝室里,在杜若邻辛辛苦苦拖了半小时的地面上留下一个个脚印。
“哎哎哎!刚拖过的!”杜若邻连忙阻止,陈梦琳却视而不见。
只见她痞痞地朝正在擦着窗户的莫颜走去,莫颜回头一看,见是陈梦琳,便放下手上的抹布,扯下了皮手套。
陈梦琳双臂抱叉在胸前,斜着身子,右脚点着地板,一副社会少女的模样。她用那极不和谐的语气说:“莫颜,你今天很牛B啊,告状是吧,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能说啊?”
莫颜怯怯地回:“我只是实事求——”
“啪!”
未等莫颜说完,陈梦琳反手一个巴掌重重地甩在她脸上。
“我告诉你!全寝室就你TM最会装了!装好学生是吧?装无辜是吧?你TM就是个婊子我告诉你!我陈梦琳你也不出去问问看,我外面有多少小姐妹,告我黑状是吧?你怎么不去死……”
“啊!”
眼看着她又举起了右手,身后的杜若邻眼疾手快地把拖把桶里的水往陈梦琳脚下一泼,陈梦琳一个没站稳,滑了个四脚朝天。没两秒,她又呲牙咧嘴地爬起来,朝杜若邻吼去:“杜若邻你干嘛!”
杜若邻没搭理她,只顾着自己一脸认真地拿着拖把穿梭在陈梦琳的脚下:“拖地了拖地了啊!没事情的赶紧走了啊!不要在这里耍威风了啊!”
“杜若邻你有病是不是啊?”陈梦琳的脸都气歪了,声音又高了八个度,正想冲过来也给她一巴掌。杜若邻见势瞪大了眼睛,把手上的拖把提起来,挡在陈梦琳的面前,朝着比自己高一截的陈梦琳吼去:“你想干嘛!”
她举着那把拖把对着陈梦琳,像是拿着一把宝剑,威风凛凛。她每说一句话就把陈梦琳逼退一步,把刚才减下的气势强撑着端起来。
“我——跟你说我拖地了!”
“请你——尊重别人劳动成果!”
“好不啦!”
“你不是把你自己说的很厉害么?有本事抓一把拖把我看看?嗯?!”
两人僵了一会,杜若邻放下拖把,提起那半桶废水,作势要浇向陈梦琳:“还不走是吧?我——”
“啊!”陈梦琳吓得往角落里一缩。见杜若邻收回了那桶水,才小心翼翼地挨着床边跑出了寝室,边跑嘴里还不忘骂道,“你给我等着!”
“好嘞!我等着!”
还不容易吓走了陈梦琳,杜若邻正得意一转身,却看见莫颜正坐在床铺上抱头痛哭。
莫颜一直都如大姐姐一般照顾着她们,现在她痛哭的模样实在让人心疼。杜若邻与何之遥皱着眉头望了望彼此,轻着步子走到她面前。
“莫颜...你事吧...”杜若邻轻声安慰着,把她抱进怀里,右手轻轻地顺着她的背。何之遥在一旁一张张的餐巾纸递过去。
“莫颜,你刚刚干嘛不还手呀?就因为她长的漂亮舍不得打吗?”
莫言猛地抬起头,甩掉眼泪,撅着小嘴抽抽嗒嗒地埋怨着:“她哪里漂亮了!她丑的要死!”
“对对对她丑的要死!她就是那个杜美莎!头上长蛇的那个!”
杜若邻举起手做着蛇头的姿势,滑稽地摆在自己脑袋上晃来晃去,逗得满脸泪花的莫颜破涕为笑:“是美杜莎吧!”
见莫颜终于笑了,杜若邻才放下心来,又机灵地逗了她几回,才让莫颜慢慢止住了哭腔。
“你今天这样对她,她以后不会让你好过的,你怎么办?”莫颜抹掉眼角的泪水,轻轻地问道。
杜若邻不屑地冷哼一句:“那又怎么样?她能把我怎么样?你看她刚才那个样子!像泼妇一样!就当她发神经好了。”
莫颜慢慢地舒心开来,被杜若邻这副大大咧咧的模样逗得咯咯直笑。
“哈哈,我觉得你的性格很好诶,敢爱敢恨的。刚刚要是我,我都没想到要拿着拖把对着她!”
杜若邻睁圆了眼睛:“刚刚我们三个人诶!一对三!你怕什么!虽然脖脖在和不在没什么区别......而且!我不仅仅拿过拖把呢!我还拿过棍子呢!社会少年的棍子!就她那小身板儿也只会装病,我怕她连棍子都提不起来吧!”杜若邻一脸精神地拍着胸脯,一幅大姐大的模样。
莫颜倒是被她的话吸引了:“你还打过架吗?”
“那必须的啊!”杜若邻站起身来,又开始回忆起记忆深处的那件事,“那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来了,三人完全把打扫卫生的事儿抛在脑后。杜若邻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这辈子最让她惊心动魄的那件事,把莫颜哄得笑得合不拢嘴。说到精彩部分时,杜若邻提起拖把,当作武器在空中耍着盘旋。
“嚯!”
“班、班班主任!”
班主任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外。杜若邻嚯嚯两下甩过去把班主任的脸浇了个正着。见班主任朝她翻了个白眼,杜若邻才讪讪地把拖把缓缓放下:“那个、班主任,我们……”
“行了,我都知道了。”班主任抬起手擦掉脸上的拖把水,面有嫌弃之色,嘴上却还是放过了她们,“搞了这么久,都要下课了,你们就呆在寝室里吧,不用去教室了。晚上不要吵,莫颜,管好宿舍纪律。”
说完,班主任转身下了楼。杜若邻探了两眼楼道口里班主任消失的背影。立马甩下手里的拖把,欣喜地拉起身旁何之遥,一起扑到莫颜面前,三人搭着肩,转着圈,在那反光的地板上踏出了一朵朵友谊的鞋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