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廿三夜里,半轮明月高挂夜空,湖面碧波飘影,呈现一片紫色。正是桂花开放的时节,山野间也是一片桂花香气。
湖畔的月台亭中摆上了一桌宴席,程青葙做东自然坐在首位,右首坐着程紫衣,身后站着刘辛、唐铁嘴、丁冠三人,那三人一动不动,宛如铁打,竟和景色融成了一片。
山谷中传出一阵怪笑,赖老头人还未到,声音已灌入众人耳中。程紫衣向声音来出望去,只见赖老头举着一人从山谷中极速奔出,他手上那人像具尸体一般,也不动弹,任由老头举着。
老头手上举着的那人自然就是张璧了,张璧本不想来,但老头硬是强买强卖,张璧又打他不过,拿他毫无办法,只能生无可恋地被举着。
他两人还未入席,程紫衣便起身摇手招呼道:“赖师傅,张……张大哥,你们怎么才来,饭菜都凉了。”
“还不是这小子不肯来,今时不同往日了,现在武功高起来我不好弄他,打不过我逃跑倒是逃得快。”老头说着一把将张璧放下,让他入座后仍觉他会逃跑,便飞速点了他的穴道,张璧就此不能再动弹。
程紫衣笑盈盈地对老头说道:“去年酿得桂花酒还剩些,姑姑知道你爱喝,便全部拿了来。”说着指了指地上摆着的七八坛酒。
老头兴奋地搓搓手,已闻到了酒香,嘴里“吧唧”有声,说道:“甚好甚好,那便开始吃吧。”
张璧自是不悦,骂老头道:“饿死鬼投胎就知道吃,就这点东西便把你骗的神魂颠倒,也不想想老子给你做了两个月吃的,没有我你现在还在树上吃鸟屎,这么容易出卖我,我看你以后还是接着吃鸟屎吧。”
老头听他骂来当真也不生气,仍是嬉皮笑脸地道:“莫生气莫生气,来都来了先吃些东西,你没法动我可喂你,若你嫌我就让小丫头喂你也成。”
程紫衣一听脸红到了耳根,啐道:“老头,你可不要乱说。”
老头在山中少与人交际,自然是个不解风情的人,哪里知道少女心事是听得说不得的。他还得开程紫衣玩笑,尚未开口,被程紫衣一瞪,又憋了回去。
今日程紫衣在树下和老头说的心事全被张璧听了去,她现在一见张璧便惊慌失措,但忍不住要和他说话:“张大哥,你吃些东西吧……不如先喝点酒,这酒醇香可口……”
“吃个屁呀,我现在手脚也动不了,难道真要你来喂我吗?”张璧兀自气恼道。
程紫衣被他这样抢断,又尴尬又害羞,只好让老头只解开他双手穴位,好让他可以自己吃东西。
一旁的刘辛搬了两坛子酒上桌,刚放手已给老头抢走一坛,“吨吨吨”地喝了起来,刘辛憋着笑再给其他人把酒斟上。
忽听湖面上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笑声过后只听一男子声音说道:“看来各位等都某等得太久,已等不及自己先喝起来了。”
一只小船自湖心飘来,船上站着已锦衣男子,刚才的说话声便是来自这男子。小船里岸尚有五六丈远,那男子挺身跳起,双脚在湖面轻点,转瞬间已来到了亭中。
那锦衣男子向众人打了招呼,又吩咐船夫道:“你自行回去,明日一早再来接我。”
“都叔叔,我家今日已给烧毁了,可没地方给你睡。”程紫衣见这男子到来已是一脸欢笑。那男子哈哈一笑,说道:“谁说我要睡觉,我可能喝酒喝上一夜。”
程青葙含笑说道:“你可老会吹牛了,也不知是谁上次喝得烂醉如泥,扶也扶不起来。”
那男子说道:“哼,谁知你上次是不是输不起,以你魔教行事,在我酒里下些蒙汗药也不是不可能。”
程青葙反口道:“我神火教行事虽不怎么样,那你‘走地金仙‘又是什么好人了?”
张璧听他二人斗嘴之间男子口称程青葙魔教,程青葙竟也不生气,看来这二人关系极为要好看了,他正奇怪这人是谁,那男子已向他望来,嘴上却问程青葙:“这位便是太炎弟子了?”
“他可不是太炎弟子这么简单。”程青葙一边说话一边示意让他先坐下来。
从男子话语见不难听出他不是魔教中人,而且应是李云尘故交,张璧瞬间对他恭敬起来,这时他无法站起身,只能拱手作揖道:“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那男子还了一礼,说道:“别前辈前辈的,太见外了,我与太炎、青葙都是老相识了,我名叫都逢时,你若不嫌弃便可叫我一声都叔叔。”
既是李云尘故人,张璧自然不能失了礼数:“是了,都叔叔,我代家师向你问候。”
那都逢时笑得爽朗,说道:“我喜欢这小子,果然是太炎眼光好,收个这么聪明的小子,收徒资质高低倒没什么,还得重人品,哎,我那弟子倒是不如你,便天天跟我没大没小。”
张璧见这人虽是前辈,同样是师傅故交,他却与程青葙不同,丝毫没有架子,张璧对他大生好感。
程青葙见了他似也放下了一脸严肃,单手支这脑袋,说道:“你可猜猜这小子父母是谁。”
都逢时白了她一眼,说道:“这我上哪猜去,你别在这憋屁,赶紧放。”
这一句惹得在场众人哈哈大笑,身后三个下属也是忍俊不禁,他们长伴程青葙左右,也只有都逢时来的时候才能见此欢快的场面。
程青葙说道:“他父亲是张晚舟,母亲便是陆静竹了。”
都逢时闻言大奇,惊讶道:“那当真巧了,太炎还能收到静竹的儿子做弟子。”他又拍拍张璧肩膀,对张璧说道:“我与你父母也有十几年未见了,他们可好?”
“我母亲……三年前已经过世了。”提起此事张璧也是一阵难过。
“啊……”
都逢时与程青葙都是惊讶地叫出了声,都逢时忙问道:“怎么回事?”
张璧也不隐瞒,瞪着程青葙说道:“便是你魔教的梁秋雁干的好事。”
他话语间充满对魔教的仇恨之意,都逢时也看了出来,程青葙本就知道他痛恨魔教,是以仍未说什么,倒是都逢时来打圆场:“贤侄,此事是梁秋雁所为,你切不可迁怒于你程姑姑。”
张璧强压这怒火,说道:“他魔教中人个个心狠手辣,哪个手上没个几条人命,我母亲有何罪,给他魔教这般屠戮,都叔叔既不是教中之人为何还要与他们这些魔头来往。”
都逢时沉吟道:“你可知你母亲也是神火教教徒?”
张璧闻言顿如晴天霹雳五雷轰顶一般,实不敢相信都逢时所言,双手将桌子一抬便要发作,口中大骂:“胡说八道,我母亲怎么会与他们同流合污,你定是程青葙老娘皮请来骗我的。”
都逢时将食指往桌上一压,张璧便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沉下脸严肃道:“贤侄先别动怒,你且听我说,此时只有几人知道,你父母难以与你解释清楚,不告诉也是正常的。”
张璧冷静下来想起那日在地窖中听得梁秋雁说的叛教之罪,此事已是不由得他不信了。自己敬仰多年的母亲竟是魔教之辈,这对张璧打击着实不小。
都逢时见他一脸伤心绝望,开言道:“‘魔教’只是江湖中号称名门正派之人给神火教冠以的骂名,好彰显自己是武林正统,可究竟有多少人对神火教真正了解呢?”
“此事自然不会空穴来风,我两月前便见这小魔头随手杀了三人,今日在山上又有气人丧命在他们手中,哪会有假的。”张璧指着程紫衣和身后站着的刘辛三人说道。
程紫衣闻言心中难过,正要反驳,却被程青葙在手中一按,示意她不要多言。
都逢时听完点了点头,说道:“好,那他们说杀之人可都是好人?”
当下张璧回想程紫衣说杀三人,萧岐山自然是个奸恶之人,风人玉趁人之危也不可说是什么善类,黑龙山的山贼落草劫道是与萧岐山同流,今日毙命那七人,张璧只识得梅如松,他干的却是湖面截货的生意,好人恐怕也说不上。
这一顿想完,张璧也是无话可说,这些人倒真不能称之善类,一时间会回答不上来。
都逢时见他不答便说道:“贤侄你年纪尚小,江湖经验也是不足,自是怪不得你,都叔叔今日告诉你,善恶不能以派别划分,若非如此,你便要将你母亲归为恶徒吗?那些正派人士中也有许多伪面君子,这世间善恶也不是那么容易辨别的。”
张璧自热不相信母亲是恶徒,但母亲入魔教之事已是事实,难道魔教之中真有好人,那为何还会被称为魔教?长辈们都让他不要与魔教沾染关系,难道他们也是非不分?张璧越想又是糊涂,到底谁对谁错难以明了。
他看着这两位前辈故人,眼中挣扎,不知该如何看待父母及这江湖,对他二人说道:“我队江湖之事所知甚少,二位前辈可否与我说说我父母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