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阳城虽不很大,但繁华程度远非东海的小镇所能相比。
张璧从小未出远门,这衡阳城的风土人情也和东海大不一样,只看得张璧眼花缭乱。
城中街市上摊贩卖的小玩意简直见所未见,小贩叫卖声能横穿整个街道,张璧实在想停下脚来仔细看看这街市,可见师父十分焦急,只能牵着马匹紧跟其后。
不多时拐过一个小巷便能见一扇朱漆大门,上挂牌匾写着“陆府”二字,门口尚有人张灯结彩,陆长洲的寿宴早已开始筹备。
李云尘带着张璧快步走向前,门口一老仆见着二人赶忙迎了上来。
那老仆作揖招呼道:“李相公,你可来了。”
李云尘回礼道:“麻烦吴叔替小侄通报。”
这吴叔便是陆府管家。
李云尘从小出入陆府,与陆府中的老仆人都熟的烂透,但每次前来都不直接进门,要老管家通报才肯迈步。
吴叔对这彬彬有礼的后生也颇有好感,顿时眉开眼笑。
“老爷知道你今日一定到衡阳,吩咐我见你就直接引你去书房,此刻封神仙也正在书房与老爷议事。”
“那就有劳吴叔了。”
二人把包裹马匹交给小人,跟着吴叔进了院子,吴叔前头带路不时回身与李云尘搭话。
讲的全是周遭邻居与李云尘相熟的陆府下人近年来如何如何,这些琐事在张璧听来甚是无聊,李云尘从小在周遭长大,听着吴叔带着本地口音的官话却感到心中一暖。
少年时他便在江湖中漂泊,这陆府或许是唯一能让自己感到温馨的地方。
脚下步伐未止,已走过了三进院子,便踏上第四进院子的石子路。
张璧还未见过如此大的宅邸,只惊的张大了嘴,全然忘记马上便要见到外公的忐忑之情。
东海小镇上的财主家也不过是两进院子,沿着石子路穿过竹林,只感觉脚下石子硌脚,想来有钱人家也爱乡下的泥巴路吗?
第四进院子被竹林包裹着,石子路尽头便是一块平地,坐落着一间木屋紧闭着房门,此外除了竹子再无他物。
吴叔走到木屋前,对房中喊道:“老爷,李相公到了。”
话音刚落,一阵笑声从门内传来,这声音若洪钟频响,威武有力。
旋即木屋门打开,从房中走出一位老者,老人身材魁梧,头束金冠,穿一袭青色锦衣。
他身后跟着一位道姑模样的妇人,一身道袍,高绾牛心发纂,手中拂尘摇晃,虽然面上笑的灿烂,却不像前面这位老者这般开怀。
那老者便是陆长洲。
走出门外,双手忙不迭的来迎李云尘。
“太炎啊,你可把我等的好苦啊。”
原来太炎是李云尘本家名字,入了山门后才改叫云尘。
李云尘见二人出来已先跪下磕起了头,口中喊着:“弟子见过师傅,见过陆伯伯。”
张璧见李云尘磕头,自己也急忙伏倒却打眼瞧了瞧陆长洲。
“这便是我外公吗?”
张璧正琢磨间,陆长洲已将李云尘扶起,转身又来扶他。
陆长洲吩咐吴叔退下,将二人请进屋后。
这二位长辈均好奇李云尘所带这少年是何人。
待要相问,李云尘自行开口介绍道:“这是弟子新收的小徒。”
一边又对张璧道:“子牧,快给太师傅太师伯磕头。”
他进门后一直心中不安,原以为号称“疯神仙”的太师傅是个糟老头子,现下发现是个道姑。
心中诧异之时,又见自己的亲外公随从见面起就满脸堆笑,却隐约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张璧这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口中说到:“弟子张子牧见过太师傅太师伯……”
喊到太师伯是神态便非常不自然,明明是自己外公,此刻却喊着太师伯,实在说不出的古怪。
可进门前师傅已交代自己不要急着相认。
陆长洲非本派前辈,封济贤也向来不在乎礼节,二人此时都欣喜无比,赶忙请张璧起身,师徒二人便在书房西首的坐椅上入座。
徒弟向来和自己一样,便似闲云野鹤一般独来独往,封济贤实在想不到李云尘这番竟收了个徒弟。
这小徒孙看着相貌不扬,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坚韧劲,越看越生欢喜,刚想开口恭喜弟子,却被陆长洲抢了个口。
“想不到我太炎贤侄也会收徒弟,可真要恭喜点苍派,疯神仙这一支可算后继有人。”
陆长洲口中不停地笑,笑声爽朗竟像个壮年汉子,哪里看的处这便已有七十岁。
听完陆长洲抢白,封济贤皱眉嗔道:“糟老头子,什么话都给你说了,让我这个当师傅的光坐着憋屁吗?”
陆长洲笑的更欢,李云尘也没什么,早知师傅就是这副样子,这可吓坏了张璧,想不到太师傅一个道姑,说起话来竟粗俗得似他这乡下人一般,看来这“疯神仙”的名号也不是白叫的。
眼角瞥见张璧一副吃惊样子看着自己,封济贤也怕吓着孩子,赶忙给张璧解释。
“太师傅粗俗惯了,口出污言秽语也是平常事,小娃娃可别放在心上,便当我是个乡下农妇吧。”
张璧点头称是。
正说话间,门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随声而来一位少女。
这少女约莫十四五岁,倒是和张璧差不多年纪,穿一身鹅黄衫子,一双大眼漆黑明亮,容貌甚甜,走路时衣衫飘舞,明眸已将屋内众人打量了一番。
才刚踏入门中,口中已对众人打起来招呼,这边喊一声封太师叔,那边喊一声李伯伯,声音甜美无暇,直听得张璧骨头也酥没了。
张璧心中叹道:“在我东海可从未见过如此天仙一般的人物。”
这黄衫少女见张璧一直盯着自己,也不见怪,只是开口问道:“这位是谁家的公子呀?”
听这一问,张璧更是紧张可从未有人叫他公子,张口想答,却怎么也说不出话。
“公子?”少女又轻声唤道。
此时张璧魂魄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心中激荡着这一句“公子”,哪里还知道搭话。
场上众人均是,微微一笑,这新收的小徒孙也是说不出的可爱。
陆长洲见张璧如此神态,只好出来解围,对少女说道:“芷柔,这是你陆伯伯新收的弟子,名叫张子牧,现在时间尚早,你便带子牧在衡阳城四处转转。”
“爷爷,我才刚过来你便赶我走,还没跟李伯伯说上话呢,可让人李伯伯说我怠慢了人家。”
少女一双大眼瞪着陆长洲,这时刻幽怨顿生,竟也说不出的迷人。
她便是陆长洲的孙女陆芷柔,听老管家说李云尘来了,便跑了来要和李云尘拉话,谁知一来便要自己带这陌生少年出去溜达,心中实不愿意。
“你的琐事可留着晚上饭桌上再谈,我们大人还有正事。”
陆长洲严面色严肃。
“哼!”
眼见祖父脸色严肃,陆芷柔也不能强留,转身便走,只抛下一句:“我爹回来了,他说换了行装就过来。”
才走到门口忽然想起还有张璧,便回过身对张璧说道:“张大哥,我们走吧。”
张璧此时魂儿已被陆芷柔牵了去,听得陆芷柔呼唤,迷迷糊糊站起身跟在其后,竟忘了给众人打声招呼。
待这二人已走远,李云尘才对二位前辈说道:“弟子这徒儿,还有重身份,事关重大,太炎实不知该如何说好。”
封济贤心中好奇,耐不住李云尘卖关子,“啧”了一声。
“你便照实说,别给我老妇人吊胃口。”
李云尘道:“弟子若将此事说出,还请陆师伯,不要为难我那徒儿。”
陆长洲哈哈大笑道:“老夫跟这小娃娃有什么好为难的,你说便是。”
李云尘心中担心陆长洲因陆静竹之事迁怒于张璧,虽有此话保证,心中仍不免忐忑,口中结巴道:“弟子这徒儿……是……是静竹和张晚舟的孩子。”
此言一出,主位座上二人均是大惊,陆长洲已有十几年未见女儿,早已将前尘旧事放下,日日盼着女儿能回家来,今日女儿没来,却来了个外孙。
陆长洲脸上虽有惊讶,却未见怒色,李云尘这才敢往下说。
“静竹三年前已过世,弟子推测应是魔教中人所为。”
陆长洲更是如遭雷劈,日盼夜盼的女儿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口中叹息,差点落下泪来,说道:“这死女子,当初这么多世家公子不嫁,偏偏要跟张晚舟那浪荡子私奔,这下可好,此时命也没了。”
封济贤却没这好脾气,对陆长洲骂道:“也亏是你有脸说,若不是你放不下面子要与她恩断义绝,他夫妻二人遭人追杀也不至于没个庇护,你把她寻回来,就凭你衡山派的面子,谁又会与她为难。”
这十几年陆家谁也不敢再提陆静竹一句,生怕陆老爷发怒,李云尘也担忧这老爷子对陆静竹还未消气,若再将张璧踢出门可大大的不妙。
此刻见陆长洲连连叹气,实是对悔不当初,李云尘这才将此事来龙去脉一一讲述。
封济贤面露忧色,手掌搭上脑门轻轻敲了一敲。
“我今番来衡阳城找你也是为天下镜一事而来,前几日不知哪听来的风声,有人说天下镜此时正在你三师叔裴济山手里。”
李云尘心下一凝,若真是如此,三师叔处境此刻可十分糟糕。
眼望着封济贤,要师傅拿个主意。
封济贤也是一筹莫展,道:“你明日便与我一同赶往长沙,事情好坏,要先见了裴师弟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