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洪荒写完这句话,愣呆呆站在楚青流身边,双眼直盯着密林深处,似乎没了主意,楚青流不知他要做何打算,也是心念飞转。正在思索,包洪荒一拳挥出,敲向他的脑袋,楚青流无力闪避,刚刚想到“我中计了”,人已晕去。
包洪荒挟起楚青流复又在林中穿行,他力气太大,四肢强健,一步跨出去抵得上常人四五步远近,说是走,不如说是凌空飞窜。但毕竟不谙运气使力的法门,身法也太过糟糕,又兼林间地隙狭窄,不能尽情施展,可谓事倍功半。楚青流昏晕过去,也无法跟他动静相和,直如一个只有七八成满的长口袋,被他挟在肋下,不是头或手臂垂拖,就是两只长脚垂拖。
包洪荒无奈,只得胳膊用力夹持,并不时左腋右腋来回倒腾,下手不管轻重,只图他自家方便。楚青流脑袋四肢在树干上碰撞擦刮,他也毫不在意,小树长草就更不会顾及了。
走了一阵,包洪荒不得不慢下脚步,谁知一慢下来反而更糟,索连步子也很难迈开。走出不到一个时辰,包洪荒弄出一身汗水,将楚青流随手往地上一丢,自己也坐下歇息,此时天已经黑了。
楚青流被他这么一掼,醒转过来,微微睁眼,看见天黑了,心下甚喜,他上次穴道被点还是十二个时辰前的事,往常古逾此时已去柴房在他身上补过指了。他轻吸一口气,缓缓存到丹田小腹,发觉真气微弱,无法上行,但已不再是空荡荡的全无一物,再吸几口气,觉得气机已有了勃勃生意。当下不动声色,闭了眼睛一心调息。
如此歇了再走,走了又歇,过了一个多时辰,楚青流真气已能畅流全身,再无丝毫窒碍,看来身子并未受损,心下大慰。正要出声让包洪荒将自己放下,就觉身子猛然离地而起,原来包洪荒已带着他向上飞窜。升到两丈来高时,包洪荒拉住壁间一根小松,想接力再上,没想到用力过猛,竟将小松连根拔出,两人带着小树复向地面坠落。
楚青流伸出右臂,想攀住突出的山岩,减缓两人下坠的势头,就觉着腰间一紧,被包洪荒的胳膊勒得喘不过气来。楚青流知他力大,铁链都能扯断,便不再挣扎。
两人落地,包洪荒仍紧紧挟着他,楚青流道:“我不跑,也不撞头自杀,你放开我。”包洪荒似乎不信,却还是犹豫着放下了他。
楚青流抬头瞧看,见当面的山壁几有四丈来高,这个野人腋下挟了人,还想纵跃上去,当真是疯了。他摇摇头道:“上不去的,走别的地方吧。”
包洪荒也摇摇头,伸出左手一个手指点了几点,指指自己胸口,又点了几点,右手一只手掌不住翻动。楚青流道:“你说此前你一个人翻上去过?你一个或许上得去,但带上我,那是决然翻不上去的,还是走别的路吧。”
包洪荒猛然大步上前,挥拳又要打下,显是要将他再次击昏,楚青流使个身法躲过,说道:“我说了,我不死,也不跑,我还想让你带我去小龙谷呢,我连路都找不到。咱们走别的路吧。”包洪荒嘴唇连动,愤然道:“没有别的路!”原来他只是不爱说话,并非不能说,现在黑夜之中写字不便,情急之下也就脱口而出,又道:“太远。”
楚青流也不知太远是多远,抬头看看崖顶,两手做了个鸟儿飞动的手势,便不再理他了。
包洪荒想了想,伸直右手五指,猛然插向一颗大树,收掌时,已撕下五六尺长一块树皮。如此双掌互用,瞬间便剥光一颗大树,地下也堆了一堆树皮。他拍了一掌白白的树身,蹲下身子,在树皮堆里翻找,边找边扔,似乎全都不合用。将一堆树皮扔完,拍拍手掌,下蹲蓄势,猛然向另一颗高松的树冠跃去,虽说身姿笨拙,却既高又飘。
他人在空中,依然照样发力,五指入树,再落下时,已撕了长长一根树皮下来。他撕够四条树皮,挑了两条,随手一抖,两根树皮便笔直飞出,如同两根超长的软鞭。瞧他的神情,似乎很是满意。
包洪荒捡起一根长树皮,对楚青流道:“过来,我背你上去。”见楚青流没动,又道:“你不敢?”此人一旦开口说了话,倒也很是刻薄。
楚青流道:“你不如先纵上崖去,再垂下树皮,我自己就能上去了,不比背我好得多么?”包洪荒一愣,他不知道楚青流身有武功,想不到两人分开上崖原本也不稀奇,但他只觉得自己没能想到这么好的主意,很是没有面子,怒道:“我说了,我背你上去,你敢不敢?”
楚青流道:“你不怕,我怎么会怕?”过去伏在他背上,包洪荒用树皮将楚青流身子缠紧在自己后背,只余两手两脚不捆不绑,将树皮在胸前打了个死结。那树皮粗厚近寸,粗糙强韧,在他手中却如霜后的茅草一般,曲折随意。
他捆好楚青流,将两跟长树皮的一头塞在腰间,深吸一口气,又向上跃去。这次他将楚青流系在背上,比挟在腋下更易于用力,竟跃了两丈来高,但劲势眼看就要用尽,眼前仍无可以攀援之处,势必还要坠下。
包洪荒不待劲势用光,右手树皮已经向崖顶甩去,树皮跟崖顶山石相刮擦,生出力量,包洪荒借着这股子力道,身子又上升了二尺多,待右手树皮滑下,左手树皮又已搭上了崖顶。如此两根树皮交互甩打,两人稳稳上升,楚青流的头顶离崖口已只有一尺来远。
包洪荒哈哈一笑,扔掉两跟树皮,一手抓向崖边,就要翻上崖顶。包洪荒的胸腹刚刚升上去,崖口地上一块隆起黑物猛地活了,一口长剑照着他胸口猛然刺来,似乎要将两人一剑刺个对穿。看其矮胖身形,此人正是千金丹古逾,他显是横身躺在崖口埋伏,专待二人上升之势将尽未尽时猛然出手,以求必然成功。
包洪荒虽说并非全无打斗技艺,纵然有,也极其幼稚,此时人在半穷酸突然有一柄长剑平胸刺来,他委实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应对。慌乱间,对方长剑已刺中他胸口树皮结成的死结,他正要闭目等死,就觉得身子猛地向崖外荡去,原来危机之时楚青流伸右腿用尽力气踹了一脚崖壁。
楚青流用力甚巧,他一脚蹬出后,右侧身子向崖外转,左侧身子却转向山壁,古逾长剑穿过树皮死结,贴着包洪荒的胸口擦衣刺过,但他持剑的右手也被楚青流牢牢抓住,同时脉门被制,半边身子登时麻木不灵,长剑脱手,已被包洪荒抓在手中,他肥大的身躯也滑出崖外,随二人一同坠下。
包洪荒伏在厨房外头偷听多时,总不能全无声息,已被古逾这个老滑头发觉。楚青流公琦穴道受制,耳目失了聪灵,古逾耳音却好得很,这片茅屋松林他是住惯了的,若说风声有异他都能听出来也并不为过,何况一个大活人在墙外呆了那么久?
他却故作不知,临出门还假意说“我去睡了”,显是给外面偷听的人送信,让他先行闪开,免得顶头碰面。自己一回房,便关了门,随手取了楚青流那把剑,从后窗翻出,藏在一旁偷窥。
待看到包洪荒扯断铁链,他不由得暗自吃惊,只觉这人的武功简直深不可测,自己万万不是其对手,也就不敢现身,只是远远跟随,一路追到高崖下。看到包洪荒坚执己见,不肯改走他路,必定要从崖上翻过,他便绕开一段路,从别处崖口翻上来,悄悄埋伏。
凭他的轻功,这种高崖是决然上不去的,但他另有高招。他年轻时是本是个江洋大盗,专做高来高去的买卖,怀中爬墙的飞抓,问路的飞蝗石子,吹气的皮人儿,等等等等,做贼的家生是一件都不少,是片刻也不离身的,睡觉时都要放在头边上。后来投靠了乱人盟,担负一方的责任,蔺一方这般人都要听他喝使,但他贼性总是难改,诸般物事若不带在身上,心里总要发虚。他便借飞抓之助,爬上崖顶隐伏,出其不意来了这么一下,没想到还是没能得手,反而跟着两人一起坠下。适才包洪荒以树皮扫打崖顶,他因俯伏在崖口边沿,倒也未被打中,更何况以包洪荒的武功见识,就算打中了人身,他手底必也分辨不出。
危机之中,这个老贼慌而不乱,掏出怀中飞爪向崖顶掷去。飞抓飞出,还未倒崖顶,抓后的细绳已被包洪荒用剑身卷住,随手一拉,便将绳索绞断。古逾长叹一声,唯有认命。
下面崖下虽说是泥地,并非成片的大块岩石,却也有不少带尖角的碎石,黑夜中难以分辨,若是落到硬石上,难保不受重伤。若是白天,三人还能施展身法,落地时或许能化解一些下落的势道,但眼下楚青流跟包洪荒捆在一起,手里还拉着个胖古逾,毫无办法可想。
楚青流在下,怀里抱着包洪荒,古逾在最上面,也是死死抱着包洪荒,三人如同一个大怪兽,就这样朝地面落去。楚青流道:“扔掉剑,扔剑!”包洪荒全然不睬,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反手将右臂从楚青流右臂外侧伸出,剑尖直指地面,楚青流想起不久前自己对付蔺一方的法子,登时明白了他的用意,但此举是否有用,能否卸去如此大力,剑身又能否承受得住?包洪荒手里若是拿了一根大棍,凭着他的过人神力,也许能够得手,但凭此一把弱剑,实在是险之又险。
转瞬间长剑已经入地,万幸没有碰到大块的硬石,否则必然要崩断。包洪荒小臂连同整个剑柄全都深入土中,他随即双腿左臂用力,滚了几滚,已将古逾压在下面。楚青流早将真气鼓荡全身,护住心脉和各处大穴,落地后试试气息,感觉并无异样,这才放心,低头看身上的树皮,已经碎裂成巴掌大小的一堆片片。再看包洪荒,只见他一动不动躺在一旁,人已昏晕过去。古逾似乎也受了一点撞伤,正挣扎着要爬起来,并伸手往怀中掏摸。
楚青流落地之前才松开古逾的右腕脉门,古逾半边身子还在麻木之中,也未及运真气护身,又被包洪荒翻在下面压了一下,受伤着实不小,只是还未吐血昏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