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常衡冰冷地问：“今夜，道家降妖除魔几千年，此前再昏暗的年代，也从未发生过被妖怪攻打山门这么大的事。但是今日却发生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常如山眉头微微耸动。
只见常衡指着远方，恨声道：“就在c市里，那个抓走我朋友的妖怪，整个c市的妖魔都是他们的手下，今夜的也都是他们干的好事，这么明目张胆地攻打道家总坛，我们能就这么善罢甘休？”
“你说的是真的?”常如山问道：“真的是c市的妖怪做的?”
“还能有假?c市市里，到处都是妖魔扎堆，大街小巷哪里都能见到妖怪，何等严重。这都我亲眼所见，不信你便亲自去看！”
常衡掷地有声道。
“竟会如此严重……”常如山无比沉重道。
真如那样的话，那么多的妖怪，必然会组成一支规模无比庞大的妖族势力。
常衡所言确实非虚。不过，他所见到的c市虽然妖魔数量众多，但几乎都与人十分亲近，极少看见作恶之辈。
但这又有什么呢?好妖坏妖，对于道家来说都是没有两样的，他们始终是妖怪，哪怕现在不杀人，以后呢？为了让他们永不能杀人，消灭世上所有妖魔便是道家职责了。
“那么道家确实不能坐视不理。”
假如就这么算了的话，自家道士心生怨气不说。就这么对那些妖怪坐视不理的话，他们后来必然还会利用那不平等的规定，变本加厉地挑衅道家，使整个长气观乃至道家颜面无存。
“打破祖先们定下的约定，这件事非同小可，并非我所能做主的，必须要找道家的长老商量才行。”
常如山转身，沉声道：“你随我来，到后山去。”
“好。”
常衡看了一眼士气高昂的道家修士。那些妖怪终究不是什么修行有成的深山老怪，此时被斗志昂扬的道士打的节节败退，几乎就要溃散而逃。
这场莫名其妙的夜袭，道家虽然付出了一点伤亡，但胜利注定是他们的。
后山有仍符纸闪烁的光芒，也有妖怪凄厉的嚎叫，看起来应该是那里的战斗还未结束。
“长老们都在后山？”常衡问，不然为什么会要叫他来后山。
常如山摇头道：“并不全是，长气观只有无虚真人和两名长老在后山闭关，因为闭关多年从未出来，你又常年在外降妖除魔，所以我一直就没告诉你。”
“原来无虚真人在我长气观闭关……”
常衡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刚刚父亲不让人支援后山了。
据他所知，道家一共有十位长老，五位大真人。这十五人都是德高望重之辈，甚至一定上，他们加起来的话语权比道主都要有用。
而无虚道人，他的实力又是这十五人中公认最强的，还是强的离谱的那种。
常衡至今为止，和妖怪战斗的最佳成绩就是以一敌二十，而那位无虚道人早年只身冲入一方妖怪老窝中，一人就杀光了里面近百头妖怪。所以，他对那位享有道家战力最强之名的道人，还是十分崇拜的。
有他坐镇后山，必然是不用担心的。
到达后山山门，大门紧闭，看起那头狼妖所谓的“偷袭”至今还没能将大门攻破。
“无虚真人果然厉害！”常衡在心中暗叹。
他有个念头，假如有无虚真人传授技艺的话，自己的道法说不定就能再进一步，让他下次再面对那两人时，也不会输得那么干脆，甚至将他们击败也不无可能。
“记住，待会见到无需真人，无虚真人性格古怪，待会见到他时记得客气点。”常如山将手放在门上，在开门前刻意叮嘱。
“知道了。”常衡急不可耐地直接推开大门。
入眼便是一地尸体，来犯妖怪被悉数杀死，且出手之人手法极其粗暴，都是一击毙命。
三个头发雪白的老道人坐在门前台阶上，头戴道冠，拂尘和伏魔剑都整齐放在一边。他们肩挨肩，叉着腿，低着头忙碌的在手中亮晶晶的屏幕上操作着。
“卧槽，对面要团了对面要团了！你们俩快来！”
“等等，我吃完这波小兵再补个buff。”
“无虚你个扑街快过来，不是你磨磨唧唧对面adc早让我们在野区偷了。”
……
当然，三个老道人也没闲着。最左边的抽空从口袋里扔一张神光符，符纸闪烁的时候旁边的两个老头就抬起脚，对下面奄奄一息的妖怪踩上一脚，迫使它们发出痛苦的嚎叫。
常衡和父亲站在仨老头屁股后面，无比凌乱。
感情这就是后山正在进行的热火朝天的战斗？
你能想象仨老头坐一块儿打手游的样子吗？常衡真是开眼界了。而且还是三个德高望重的老道人，他甚至能想象出仨人在尸体未凉的妖怪们面前，迫不及待地坐下，拿出手机喊着“来来来，开黑开黑”的场景。
这仨老头到底是用了多快的速度把这到底的妖怪杀干净，然后一屁股扎在这里打游戏的！？
常如山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黑着脸开口道“几位前辈……”
空气瞬间凝滞了那么一下。
好尴尬啊！
然后三个手机屏幕瞬间灭了下去，仨老头慌张起身，顺便把手背在身后，强笑着打招呼道：“道主……”
旁边两个老道人脸上一鼓一鼓地，看样子是在极力憋住不笑出声。
夜色下的常衡面露愠色，他知道两位老人再笑什么。那个刚出了六神装，叫的最大声的老头明明喊的是“瓜娃”。
到底是什么身份的老家伙，敢如此大不敬，用那样的称呼来喊道主?
常如山十分无奈，道：“二大爷，给我点面子行不？我儿子在旁边呢……”
“哦噢噢……”老头儿立马会意，把手机偷偷递给旁边的老道，然后双手抱拳，行礼道：“参见道主！”
其余俩老道人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哈地笑个不停，是实在忍不住了。
常如山无比尴尬地把常衡拉到身前，介绍道：“来，衡儿，一直没给你说。我给你介绍下，这位就是无需道长，他是你爷爷的结拜弟弟，你可以喊他二爷爷。”
他就是无虚真人？常衡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他行礼道：“见过各位长老。”
甚至直接将无需道人排除在外。
常如山面有不满，但还是没有说什么。而是对三位老道人说：“三位，近日我与常衡前来，其实是有一事相商。”
“道主但说无妨。”三位道人异口同声。
“那好，其实是这样的……”
常如山转身道：“今夜的妖怪进犯我长气观，三位也是有目共睹的，但这并非一场简单的进攻……”
三个老头趁着他视线转移的时候赶快把手机藏进胸口的口袋，那无需道人居然还悄悄对常衡使了个眼色，暗示他不要说出来。
活见鬼了！常衡在心里骂道。自己憧憬多年的无虚真人居然就是这个鬼样子?
“我儿常衡一直在c市调查妖怪的情况，发现冥墟的妖怪已经组成了势力，并且在冥墟为非作歹，今日的事情也是出自他们策划。所以我想请教各位长老的意见，要不要破例进入冥墟……”
“哦哦……嗯……”无需道人装作严肃的样子，皱着眉点头道：“这个……确实有些棘手啊。不过我们应该也没有办法的吧，毕竟c市不归我道家管辖。”
“那难道就要这么算了吗？”
常衡忍不住张口喝道：“明明妖怪就在我们眼前耀武扬威，我们还要当它没发生过？那要道家如何向死去的道士交代？”
“常衡！”
常如山指着常衡斥道：“注意你的语气，在长辈面前说话客气点。”
但常衡实在受不了无虚道人这种没正行的样子，所以直接就发了火，因为以往他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对面都得笑着应承。
“道主。”
一名老道开口道：“长气观今夜受袭是千年未有的情况，非同小可。但是打破约定事关祖宗约定，并不是随便就能解决的……”
“对的。”无需道人接茬道：“所以这事需要全体长老真人一起决定才行。”
“这……”常如山面有难色：“恐怕时间来不及吧？毕竟下月我儿常衡便要封紫衣，那时倘若再有妖怪上门，我道家岂不是成了笑话？”
“原来如此，下个月常衡就要受封紫衣了啊。恭喜恭喜！”
“那既然是这样，就确实不得不特殊考虑了……”俩长老先后道。
“不过规矩总归是规矩……”无虚道人犹豫道。
常衡现在听见这老头说话就来气，正要再发作，却被一位长老抢先开口道：“但我们也是有办法很快解决的，尽快和各位长老商量，然后得出答案。”
“对，就是……方法可能有点现代化，我们怕二位不好接受……”
一名长老还有意无意地抖了抖口袋，露出一角黑黑的手机屏幕。
“没事，手机而已。”常如山大方地表示允许。
他哪里知道这三位常年闭关的老人是从哪里买来的手机，但是眼下是顾不上问了。万一他们还能再拿出来一部，问道主要不要我这个多的的话，那可就囧了。
因为他没有，而且他确实也想要……
“得嘞！”
“就等您这句话呢！”
俩老头双簧似的一说一搭，然后从口袋里飞快地拿出手机，点亮屏幕操作一番。
“只是……即使是打电话，十位长老外加五名真人，交流起来也要有些时候的吧？”
然而这两位压根没理睬常如山，而是当着他的面，切回了游戏！
“你们三个老头搞什么鬼？挂机这么长时间，老子为了守住阵地，把头都累断了！”切回来就是这么一顿破骂的语音。
“哇，不至于吧，这都没输！老哥nb！”
“对面一群菜鸡，我们仨都挂了这么久的机都还没推掉水晶。”
俩老道惊呼道。然后立刻操纵角色，一边开始反攻，一边怪声道：“张云师弟，黄灵老哥，莫要慌张，哥哥我这就来也！哇呀呀……”
这，这简直就是忘本啊！打个游戏连本业都忘了！常衡气的嘴角直哆嗦。杀妖怪不比你打怪香吗！
等等，不对！他忽然有如雷击。
张云师弟，黄灵老哥?道家的真人里，紫阳真人和真水真人的本名不就叫做张云和黄灵？感情他们开的是五黑？还是和别的大真人一起？
完了！
饶是道主常如山都看不下去了，额头青筋暴起，隐约发怒道：“能不能先别玩了？忙一忙正事？”
两位长老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为人严谨，办事积极，哪会像这般。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无虚真人把他们带坏了，因为他一直就是这副模样！
“急什么。”
“这就来了。”
两位长老还不忘黑掉对面射手的一颗头，这才不情不愿地切换页面。
“差不多，十位长老已经投票赞同，四位真人也是，咦，无虚老哥你怎么投了反对？”
“不管啦不管啦，他就是特立独行。四十九个道派掌门也有三十个已经同意了。”
“嗯？”常如山瞪大眼睛，震撼道“这么快？怎么做到的？而且下家道派掌门是怎么知道的？”
无虚道人将手机递给常如山， 不情不愿道：“因为我们自己拉了个群。”
一共64个群成员，十位长老五位真人，外加四十九名下家道派掌门，正好将他这个长气观掌门，道家道主排除在外。
太过分了！
屏幕上是一则艾特了全体成员的公告，简单地表达了长气观刚刚被道妖怪袭击，道主希望各位长老同意，无视祖宗约定，让道家进军c市。
下面就是清一色的111111。
之所以这么快，是因为道家各掌门和长老也确实早对这奇怪的约定感到不满，因为这就是单方面的妥协，就像不平等条约一样。
他们也一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解除这个约定。如今道家总坛遭受c市妖怪攻击，那么他们正好有合适的借口，顺水推舟地就同意了。等于说请求各位长老就是走个形式。
“你们……”常如山看着无虚真人问：“是什么时候把这么多人拉进来的？”
“那个……啥……”一位长老扭捏道:“我们闭关的时候，偶尔会偷偷跑出去，云游拜访各地下家道观……”
把整个道家其余四十九道派的掌门都拜访了个遍， 那你们是跑去做地图了吗?
唯独常衡扶额，叹息不止。因为他看见了群组的名字——大佬开黑专用群。
完了， 所有掌门和长老真人都成了网瘾老人，道家完了！
“那么，既然征求了同意。我明天就组织道士，进入冥墟。”常如山道。
终于，道家终于要进入那座一直只能看着的城市了！
“道主。”
最后叫住常衡的是无虚真人，他竟是罕见的正色道：“冥墟万年来，自始至终都是一脉人独自治理。c市的法，道家的规定，都是他所定下。我并不知道c市如今这个情况他在做什么，但这么贸然解除约定，就是在挑衅他的威严，真要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那位大人将来怪罪过来，你必须要想好如何谢罪。”
他面色如此严肃，无比认真，是在彰告众人:这绝不是在开玩笑。
常如山顿了一下，没想到一向嬉皮笑脸的无虚真人会这么说话：“这……我知道了。”
“哼，能比神还厉害吗?”常衡满不在乎地露出嗤笑。
就是这个表情，无虚真人看见后，直接抓住常衡的袖子，道:“等等，小瓜娃子！”
“干什么?”常衡板着脸道。他对这老头反正是一点好感都没了。没正行，还胳膊肘往外拐。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很厉害……所以……”无虚真人拿出手机，笑呵呵地递给他道：“露一手呗?”
终于又露出了本质。常衡真怀疑这老头以一敌百的战绩是真是假了。
常衡面色铁青，一把拿过手机，点亮屏幕，然后当着无虚真人的面拿了个五杀！然后愤然离去。
他还最讨厌代打的！
……
世界好像死了，听不见丁点声响。黑暗汪洋无际，上不见光，下不知极。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在黑暗中下沉，就像在无底的地狱里下落。
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里？
姬正嘴唇张合，却听不见声音。他也无法动弹，仿佛被人束缚。
姬正慌了。因为他发现太阳眼失效了，他看不穿这黑暗。黑暗无穷无尽，在太阳下行走的人平生首次体验黑暗的恐惧。
这方空间被可怕的死寂禁锢着。
“怪物”
黑暗中，忽然有个低沉的声音。
姬正一怔，从心底里悄然萌发出一颗不详的芽。
有人跟着念出异类二字，然后四面八方，越来越多的声音出现。
“怪物！”
“怪物！”
“怪物！”
……
然后那声音骤然放大，仿佛汹涌澎湃的浪潮般扑向姬正，有无数声音齐声怒斥：“异类”。
幽绿色的火苗骤然升腾，就在姬正前方数步。绿色的火苗一根接着一根，像野火般蔓延了整个空间，直到视线不及的地方。
那是一根根火把上的火苗，跃动的绿光将那些举火人的面孔照亮，是愤怒、痛恶，狰狞可怕。
有的人姬正甚至认识，就是那些他长大的地方，那些不喜欢他的人。
“怪物！”
“怪物！”
“怪物！”
他们呐喊着。
姬正大声辩解着：“不，我不是！”
他感觉身体里有个埋葬的很深很深的东西想要爬出来，那是他绝对不敢面对的东西。
远方仿佛有人在擂鼓，声如震雷；还有人吹响号角，声音浑厚，仿佛刑前宣判。
那无尽的人同时出声，同时止声。沉寂中，无数双眼睛中跳动着幽绿的火苗，连接成一片火海。
一名带着黑色尖帽的人走出来，站在前面，凶神恶煞。他面色死白，咬着及胸的长舌，指着姬正呵斥：“还要狡辩！非人非妖之辈，有何可信！”
“我……不是，我是人！”姬正竭尽全力地嘶吼，像是一只困兽，奋力地挣扎，可无论如何都不能挣断束缚。
仿佛这就是审判他的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