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天芜市,天芜市政规划设计院大楼。
“莫南,跟我七八年了吧?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这么简单的错误也看不出来,你太让我失望了。”老板如同一头发飙的狮子咆哮着。这已经是莫南这一个月来的第三次被扔图纸了。他尴尬的应承着,蹲在地上把图纸一张张捡起来,低头退出老板的办公室。
“阿南,老板又跟你发飙了?”王大头凑过来问道。
莫南无奈的点了点头。
“至于这么小题大做吗?处处针对你,怎么不见他对你上面那四座大山耍脾气,再说这也不是你图纸上的问题,设计周期短,你工作日程安排的那么满也没那个精力把所有图纸都审查到了啊。”王大头一边忿忿的嘟囔着一边翻看着图纸,“怎么又是小穆的错,这都几次了?老板怎么光说你不说他?”
“项目我负责的,有问题当然找我,再说小穆是我带出来的,我有责任的。今天老板没拍桌子说我影响设计院的市场我已经要念阿弥陀佛了,其实扔啊扔啊也就习惯了。”莫南自嘲道。
王大头看着他欲言又止。
莫南明白他要说什么,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我知道,大家都感觉老板今年想要拿下我,就如同去年拿下威少爷那样,以后你也不要跟我走这么近,没看最近他们几个人都刻意疏远我,大家都看出苗头,你就别引火烧身了。”
王大头听着皱眉说道:“什么叫引火烧身?还当不当我是兄弟,我倒要看看谁他妈的敢给我穿小鞋。”
“得了,也许只是市场萎缩影响了老板的心情,没准忍几天就雨过天晴了呢。再说又不是针对你,你瞎激动个毛。我上个厕所,你就不用作陪了。”说着把图纸扔在桌上,从大头兜里顺了根烟走了出去。
莫南,天芜大学土木专业毕业生,毕业后因成绩优异进入了天芜市政规划设计院,现为桥梁工程师兼项目负责人。22岁的面孔,33岁的年龄,44岁的心态,55岁的身体。朋友们总是嘲笑他说:“青春走的时候忘记带走他的脸了。”
大学毕业10年,从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变成职场的万金油用了9年,从万金油变成老板的眼中钉仅仅用了一句话。
莫南口中的老板姓严仅仅是个分公司经理,入职时他还只是个项目负责人,那时候互相称兄道弟、饮酒品茗,也算是交情颇深。后来公司扩张他成了部门负责人,莫南鞍前马后、甘心辅佐,关系还算融洽。再后来他被提拔成为分公司经理,莫南战战兢兢、卑躬屈膝,关系如履薄冰。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当经济差距拉开之后,阶级鸿沟就诞生了。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些词可能有些过,但是每每谈论起老严的发迹史,众人还是难免会联想一二。
本来莫南与威少爷是对黄金搭档,两人从入职以来携手攻坚,不胜枚举,在多年的工作生活当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去年威少爷因为跟老严意见不一发生了摩擦,本以为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工作冲突,事情过去了也就算了。可是老严认为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坚持要严惩这种以下犯上的行为,三个季度的考核差评加上工作量加倍薪酬减半的惩罚,逼得威少爷毅然辞职。后来莫南在总公司年终大会上说了些管理方面的弊端其中就映射了威少爷的问题,虽然高层领导并未过多关注此事,但是也触及了老严的神经,被锁定为下一个处理目标。
四座大山在分公司内资历最老又握着总公司的原始股,早就退居二线,而莫南一无资历,二没控股,被清洗掉只是迟早问题,他知道老板是在等一个能替代他的人。其实莫南也在等,10年了起码拿到高级工程师证再走,想干这行没有证书是断然不行的,不然换个环境还要耽误两年,没有威少爷那样的魄力,忍是他目前唯一的办法。
早春时节,乍暖还寒,下班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着条条街道,看着熙熙攘攘的路人,这座城市竟然渐渐地陌生起来。从大学时代到现在已经14个年头,他的青春在这里溜走,却好似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莫南拖着疲惫的身体,颓然的、漫无目的的走着,仿佛在寻找着什么。这些年忘我的打拼,确实是心力憔悴,除了不老的面容之外,其他都随时光流失殆尽,那些青春的记忆,你们还在吗?
手机铃声霎时响起,将他从颓然中唤醒,“喂……”
“哎,莫南,我是田轩啊,我到天芜了,晚上老地方见啊。”
“啊?”
“什么啊啊的,不许找借口啊,就这么定了晚上六点303。”
“哎?这就挂了?”
田轩是莫南大学时代的死党,毕业后便彻底告别了土木行业,几经周折进入全球50强的博通公司中华分公司,十年间从办公室打杂升到投资部经理,虽说历尽艰辛,但也可称得上是平步青云了 ,一直以来都是他们这批同学里的最有前途的一个。
“哎,都这么多年了这风风火火的脾气怎么还没改呢。不过好久不见了,还真是想他。”莫南想着匆匆从路边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学生时代的据点。
星星火锅店,紧邻天芜大学,是他们上学时代的最爱,那个时候因为价格便宜,锅底诱人,啤酒免费,去这家店成为当时最为奢侈节目之一。这些年随着物价上涨,该店经过几次装修,几次扩充,价格也今非昔比了。只是原来诱人的浓汤锅底味道从未变过,吸引着一批又一批回头客。每年不管多忙莫南都会抽时间来这里几次,那香浓的火锅里似乎能闻到他大学时代的气息,能让他回忆起那段充满激情的青春岁月。
下了出租车,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为了不让田轩看出自己的囧样,在门口使劲的搓了搓脸,努力调整了一下心情这才推门而入。这个地方常来,也不需要服务员引路自己匆匆上了楼直奔303。
推门便是一惊,只见四个人正趴桌子上神侃呢,莫南瞬间激动的有点控制不住了,这情景,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
“哎?我靠,周桐、李晨星、侯峰你们怎么也来了?”莫南嚷嚷着冲上前去,挨个给他们一顿老拳。
“我们想你了,不欢迎吗?”周桐笑嘻嘻的说。
“欢迎欢迎,只是几位大驾光临,事先也没通知一声,我好去接架啊。”
“得了吧,哥几个都知道你这留守儿童命苦,哪舍得啊。”李晨星调侃道。
“哎我说,你怎么还没变啊,你保持这模样都已经十几年了吧,你是外星人吗?”侯峰嘟囔着说。
“哪有,脸是没老,心老了,脑袋也迟钝了。你们再不来看我,我都快记不起你们的样子了。”莫南抱怨道。
“人都到齐了,咱上菜吧,边吃边聊,我可是想这味道想的不行了,你们看我这口水都流出来了。”周桐迫不及待的说。
不一会,菜码备齐,高汤滚沸,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几个人食指大动,顾不得形象开始胡吃海塞了起来,一时间只听的见杯盘碗筷的碰撞声,还有吧唧吧唧的咀嚼声。
莫南看着忍不住说道:“你们几个饿狼转世啊?说好的边吃边聊啊。”
“太怀念了,做梦都在想啊,我们吃,你聊吧。”侯峰嘴里塞着东西呜呜的说道。
“我自己跟谁聊。”不过想想这段时间的困境如果不找几个知心人唠叨几句,还真是憋闷的难受,自己也没什么胃口,不如就跟他们说说,反正他们吃饭用的是嘴,也不用耳朵。于是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将公司的一些琐事跟他们诉说起来。他们边吃边听,不时点头,不时对望,有时候还偷偷的发笑,弄得莫南有点不知所以。
一阵风卷残云过后,几位酒足饭饱,心满意足的开始在喝水剔牙,屋里突然陷入了沉寂。莫南知道他们今天突然一起到来肯定是有事,现在应该是在组织语言,不知道是好是坏。
终于田轩率先开口了,“我生命中的男反一出现了,接连破坏了我几个大项目,使得公司损失严重。而且不知道什么原因我被公司认定为出卖商业机密被告上法庭,虽然公司因为证据不足没有胜诉,但是我以后注定无法在这行干下去了,而且在与他的较量当中,我感觉到我们两个人的实力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面,我输的一无所有了。?”
“那你知道是谁暗中做的手脚?”莫南惊诧的问道。
“当然,不仅如此,我的team中也有内鬼,我所有的企划方案对方都了如指掌,设计好了圈套让我进,防不胜防。”
“那你为什么不不去辩解。”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以男反一的实力想要将我踩在脚底其实根本不用搞出这么多花样来,只是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到底哪里得罪了他,非要将我赶尽杀绝。”
莫南很震惊,在他眼里一直认为田轩在众人当中应该是最成功的,可恰恰也是活的最辛苦的。收入、地位往往都是跟着责任、风险成正比的,好在田轩性格比较阳光,不然断然难以承受如此沉痛的打击。
“至少在他的生活中他就是个主角,纵使男反一占了上风,他还是主角,走到哪里他的气场都在。而我呢,我到目前为止连个剧本都没有,我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周桐黯然的说道。“我毕业后就宅在家里你们是知道的,虽然期间也曾试着去找些工作,可都没有做长过,除了对着电脑发呆之外,我其他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包括我爸妈给我介绍对象我都没有兴趣,他们一度怀疑我有心理疾病让我去接受治疗,这次我爸把我的生活费给断了,一心要让我自生自灭。”
“我刚离婚了原因很复杂说不清楚,孩子归她,净身出户,顺便辞了工作,我也没办法离婚后还跟她在同一个单位,我受不了别人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李晨星说的很快,但是声音中莫南可以听到一种留恋和不舍。他们两口子是从大学时代开始历经风风雨雨才走在一起的,没想到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