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城。
成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
即便是塞北之主、北境守护、步扬家族的族长兼帝国宰相的步扬尘。
他依旧惦念着小儿子步杨明的安危,这个小可怜不知道还能否醒来,如果有可能,他宁愿躺在那里的是自己。
朝廷则更是一团乱麻。
虽然他前些日子凭一些谋略平息了青丘家族和皇甫家族的战火,但似乎局势走向更加紊乱。
议事厅的陈设极为华丽。地板上铺的是波斯的地毯,燃烧着安南的香料。房间一角摆着一副来自南方王海成的楠木屏风,上面雕刻有上百种栩栩如生、色彩斑斓的珍禽异兽。
步扬尘以宰相的身份端坐于狭长的木桌中央,两头一端坐着的是青丘家族的青丘灵力、青丘有勇,另一头则是皇甫英、皇甫云两兄弟,双方谈判有如吵架,早踢翻了凳子,指天抢地,且旷日持久。
步扬尘的对面坐着几位朝廷重臣,但步扬尘宁愿他们不在。
老头子文山河居然在吵闹声中昏昏欲睡,响起轻微的鼾声;内卫首领白敬亭如老僧入定,望着一个茶杯发呆;倒是大内总管哈尔德跑前跑后,给争吵的双方端茶倒水,左右都说拜年话。
步扬尘宁愿他们双方都喊破喉咙,统统吐血身亡才好。
真该让他们双方当时拼个你死我活才好,这样哪有今日的聒噪。
但即便早知今日,步扬尘依然不悔当初。
流放处有异族蠢蠢欲动,大劫将临凛冬将至,七国不能再生祸乱。
步扬尘的头被两家族的争吵声搅扰个不停,他突然站起身来,起身离开。
青丘灵力见状,趋步跟了出来,“步扬老弟,你都听见了没,这皇甫家的两条毒蛇想继承皇甫雄原本的封地,我坚决不能答应!”
步扬尘只好停住脚步,他万分不解地看着青丘灵力:“为什么不能呢?”
“这还用问,他们没安什么好心,没准会卷土重来。”
“你又何曾心怀善意?”步扬尘戏谑地问。
“好好,我承认我也不怀好意,”步扬尘毕竟救过自己一命,青丘灵力只好耐着性子说,“按照礼制,彰儿要继承父亲原本的领地,彰儿才是黄金城的主人,这总是规矩吧?”
“规矩?那好啊,按照规矩,让皇甫彰去黄金城主事去吧,最好现在就去。”步扬尘盯住青丘灵力,看他怎么说。
“彰儿贵为新君,岂能擅离京城?”青丘灵力表示自己尚未傻掉。
“那要不这样,你代新君去黄金城主事?”步扬尘继续问。
“我?……”青丘灵力刚从皇甫英到下超生,怎敢再去,“我去岂不是送死。”
“算你还有自知之明,”步扬尘去拍打了青丘灵力的肩头说,“想想吧,老哥,黄金城实质上已是皇甫英的领地,他现在不过是索要个名分,你答不答应又有什么不同呢?”
“这……”青丘灵力想起自己差点死在皇甫英刀下,咬牙切齿说道,“我若就是不答应呢?”
“这样最好,”步扬尘实在懒得理会这个老糊涂虫,“你最好别答应,反正你一天不答应,皇甫英一天不离光明城,你俩就接着抬杠吧,我是不管你们这家务事了。”步扬尘说完,转身而去。
“不扬尘,你不能不管,”青丘灵力气的跳脚说道,“你可是光明城的宰相。”
步扬尘头也没回。
唯有内心一声苦笑,什么狗屁宰相,根本不是人干的活。
户部的粮草账目、兵部的军事调度、工部的修河治水、还有没完没了的人事安排七国矛盾的左右调停……
现在,还要给两个家族做裁判评谁有理,都是一群瞎扯淡。
老天,这活十头牛都能累死。
步扬尘不禁心里暗想,诸世海那糟老头子都怎么干的,还一干四十年,居然还有力气逃亡,真是不可思议。
步扬尘到了自己的府宅,家里同样让他不省心。
前几日,青丘有容来找他告状,说步扬楠差点杀了皇甫彰,简直罪无可恕。
他说了半车的好话才把皇后打发走,罚步扬楠在家面壁思过。
而他刚进门,步扬楠依然在院子里舞剑,大汗淋漓。
见父亲回来,步扬楠先开了口:“父亲,我那天确实是撞见皇甫彰与别的女人鬼混才出手教训,难道不对么?”
“你可有什么证据?”步扬尘问。
“姐姐当时也在,而且是她先发现的。”
“可你姐姐说他从未去过那里,还是当着皇后的面说的,你让我怎么办?”
“她撒谎。”步扬楠拼命想解释,好让父亲相信自己,却不知该如何辩解,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突然间,父亲的双臂抱住了她,她转过头,埋在他胸口啜泣,步扬尘则温柔地抱着女儿。“我知道。”他轻轻在她耳边说。
“那您为什么还要惩罚我?”步扬楠止住泪水,质问她的父亲。
“你年纪还太小,本不该让你分担属于我的忧虑,”父亲对她说道,“但你是步扬家族的一份子,你也知道我们家族的箴言。”
“强者自存。”步扬楠轻声说。
“是的,艰难残酷得时代即将来临,”步扬尘说,“我们的先人经历过那种日子,而今,你弟弟坠落亦是如此。你是承受了委屈,可有些事并不适合拆穿,至少现在不妥。”
既然有父亲的认可,步扬楠所有的委屈便不复存在,她用力地冲父亲点头。
“不要去恨你的姐姐,你们俩或许有天壤之别,但体内终究留着相同的血液,你需要她,她也同样需要你,而我,”步扬尘深情地看向女儿,“而我需要你们两个。”
“是的,父亲,我不恨姐姐,”步扬楠直视父亲双眼,“是我忽略了姐姐的感受,她已无退路,只能继续和皇甫彰在一起,又不能让未来夫君出丑。”
“你能这样想很好,”步扬尘站起身来,拉着女儿的手进了厅堂,“孩子,让我告诉你一些关于雪狼的事。当雪夜来临,冷风吹起,独行狼死,狼聚则声,懂么?”
“我知道了,父亲大人。”步扬影挺起胸膛保证。
三天后的中午,承担相府守卫之职的熊脸带步扬楠去了相府后院的小小演武场,说是父亲有礼物送给她。
演武场空无一人。
“人呢?”熊脸疑惑自言自语。
步扬楠则根本不知道要干什么。
“小子,你迟到了。”然后一个身形清隽、穿着粗布麻衣的男子自阴影闪出,手里拿着一把窄细的剑,“从明天正中午时分,你必须准时到这里来。”
“你是谁?”步扬楠少见有人对自己大呼小叫,这人还真够奇怪。
“我是你的舞蹈老师。”他把剑丢给步扬楠,步扬楠伸手去接,却没有够着,剑“当”的一声掉在地上。“从明天起我一丢你就要接住,现在捡起来。”
这是一把又细又薄的剑,只有熊脸配剑的三分之一或更小,步扬楠拿剑在手,“你要教我练剑?我可没承认你这个师傅。”
男子无所谓地嬉笑一声:“没事,反正你父亲已经付了钱,你别指望我退。”
步扬楠向熊脸丢一个眼色,熊脸会意,抽出佩剑立于男子面前。
男子则手持一把剑鞘,依然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可以开始了。”
“哼,你这是找死。”熊脸双手持剑,一招横扫千军,男子则向后弓要,剑锋擦胸而过,熊脸顺着剑势,直接跨步上挑,剑锋扫着男子面门而过。
遗憾的是,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熊脸抖擞精神,继续持剑进攻,直刺、斜劈、竖砍……
熊脸的剑仿佛长了眼睛般在男子全身上下游走,却始终无法击中。
“丑将军,该我喽。”男子迎着熊脸的剑扑了上来,熊脸一击未中,却让男子近了身,近身搏斗,熊脸的巨剑反而成了累赘,无法施展。
熊脸后退几步想要拉开距离,男子却如影随形。“啪”的一声,熊脸的手腕被男子剑鞘击中。
尽管熊脸加紧了对手腕的防护,但男子剑鞘很快又点中了自己的手腕。
接着,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的时候,熊脸巨剑脱手。
步扬楠看的眼花缭乱。
“多谢小师傅手下留情,”熊脸拱手对男子说到,“若是用剑,我即便五双手恐怕也没了。”
“小子,可以开始了么?”男子依然摆弄那把剑鞘,剑鞘在他手掌心旋转。
熊脸冲步扬楠点点头:“没错,小姐,这就是以前我对你说的江湖武林中的剑法,这家伙有两下子。”
步扬楠举起了她的剑。
“不对,小子,不能用双手,你只准单手握剑。”
步扬楠用右手持剑说到,“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再说,我可不是什么小子。”
“反正都一样,你不过是个菜鸟,”男子打量了一眼步扬楠说到,“不对,小子,你站姿错了,你不要正对着我,对,身体侧一点,这下对了。”
“不对,你的右手太用力,没人偷你的剑,你没必要握这么紧,要优雅,灵活。”
“不对,小子,你两脚分开一点,你别站的跟剑似的,你倒是瘦的像这把剑,不过也好,因为你缩小了目标,敌人刺中你的概率变低了。”
“不对,小子,……”
“单手持剑,剑掉了怎么办?”步扬楠问。
“剑掉了便不用再问怎么办了?”男子如实回答。
“为什么?”
“因为剑掉你就完蛋了,对手不会给你弯腰捡剑的机会,如果实在要问该怎么办,我建议你最好逃命。”
“那怎么样才能不让剑脱手?”
“小子,这只有一个办法,把你的手和剑合为一体,”男子告诉她,“你的手会掉么?当然,你不能让对手砍中你的手腕。”说完,他戏谑地看向熊脸。
熊脸讨个没趣,转身离去。
步扬楠也数不清这家伙第几次叫自己“小子”了,“我是女孩,懂么?我是一个女孩。”她抗议。
“我当然知道,小子,我之所以这么叫是想让你明白,对手不会因为你是个小女孩就心生怜悯而手下留情,若有一天你真的悟出剑道,你只会把自己当成一把剑,和你的剑人剑合一,你懂么?”
“人剑合一?”步扬楠不懂。
“好吧,先别管人剑合一了,你还是个菜鸟,现在,准备好学习舞蹈了么?”男子挥舞着他的剑鞘。
“舞蹈,真的,我跳舞真的好差。”步扬楠说。
“小子,别想糊弄我,记住,我们跳的不是沙场之舞,也不是骑兵步兵之舞,千万不要像刚才那个丑家伙挥来砍去,我们来跳杀手之舞,刺客之舞,或者死亡剑舞。”男子后退开一步,举起剑鞘,“放马过来吧。”
于是步扬楠尝试着攻击他,她一共试了一个下午。
直到每一寸肌肉都酸痛不已,而男子只是一边龇牙咧嘴,一边纠正个不停。
步扬楠几乎瘫倒在地。
“小子,你真的假的,我们刚才只是热身,真正的舞蹈还没开始呢,”男子鄙视的眼神射向步扬楠,“你还行不行。”
“哈哈哈。”步扬楠笑了,她用衣袖擦了把脸,父亲给自己找来的这位师父正对了自己的胃口。
她挺起剑,“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