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只需两天的路程杨叔子他们硬是走了十天才到,一是杨进身体刚刚痊愈,体力有些不支,二是杨叔子趁着一路上无事可做索性已经开始讲起了赵国先贤。杨进虽然只有八岁,但却很是聪慧,三日前杨叔子讲过的东西依旧记得很清楚,甚至其中连字都不差,这让杨叔子感到惊奇,莫非自己误打误撞间竟捡了个宝回来?
赵国的皇城阅琞城是赵国太祖皇帝开国之时请了十多位专事占卜之术的阴阳师经多次勘测后定下的,说这里有龙脉,可保赵国万世不衰,太祖皇帝大喜,谁不想建立万世子孙之基业?于是太祖皇帝欣然将皇城放在了这里,起初因为阅琞城位于赵国中心,对王朝东西南北能恰到好处的进行掌控,尤其是对北部边疆骑兵时不时南下侵扰可以做到有力遏制。此般情形一直延续到武宗时候,武宗大兴兵力,将北方的游牧民族彻底从漠北城和漠南城边赶了出去,一直赶进了穹苍草原,自此阅琞城对北部的掌控弱了许多,宣宗桓冀的爷爷昭宗想过迁都,却遭到一众老氏贵族的反对,他们觉得这是自断龙脉,不利于千秋万世的基业,昭宗不得不放弃。等到代宗在位时,赵国国力大不如前,再加上各种天灾人祸,已经没有实力再进行迁都这么大的事了。
不过虽说赵国国力衰落,但阅琞城还是极度繁华。阅琞城地处源河分支曲水和窝耳河的分支罗江交夹之处,地势平坦,大水携带来肥沃的泥沙聚齐到此,形成了一块几万里的平原,这块平原最适宜发展农业,这里也就成了赵国著名的鱼米之乡,外边到处挨饿的流民,这里却影响极小。阅琞城也聚集了天下无数商贾,形成了巨大的集市——赵市,赵市之繁华,可以说是绝无仅有,就算宣宗时候有些衰落,也可以算得上集市上的人“挥汗如雨,人声鼎沸”,声音之大远在十里开外又隔着深院高墙的皇宫里都能听到,那里买卖的东西也是繁复多样,除了几大粮油行、布庄,还有一些巨大的钱庄,当然除了这些最特别的当属集市最边的西市,这里放着一个个铁笼子,笼子里关的可不是山珍野味,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这些人大多瘦弱不堪,蓬头垢面,普通的只要一二两银子就能买上一个,最贵的不到十两银子,这些被随意贩卖的人多是一些流民,被抓住后就送到西市来卖,里面有时候还有一些北部的云罗人、亳桑人,西南的衰牢人,东北的百丽人。国家自然是明面上禁止这样买卖人口的,可那些老氏贵族们却对这些可以称之为“奴隶”的人充满兴趣,因为有时候只要几文钱就能买到一个可以随意打骂,还不用付工钱的便宜家丁,他们如果死了,就拖出去随便一丢,连自己的一点地都不用占。
杨叔子和杨进终于在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进城了。杨叔子看着傍晚时分依旧热闹的皇城,终于知道为什么没人会知道其他各州,尤其是北部各州的情形了。
杨进低着头,有些羞怯,他迄今为止还从未见过这么多人。
两人看到城墙边的告示上写着:若有贤士进城,可往招贤馆处由领事带进宫。
杨叔子一笑,有了门路就好办多了,可是他并不想这么着急进宫,他要好好看看这个繁华的皇城,这个已经经历了近两百年的闻名大都市和其他的地方究竟有什么不同。
两人找了一间略显破旧的驿站,只开了一间房,这倒不是因为杨叔子吝啬,而是他们一路上花销再加上在俈业城给杨进抓药,又给了杨进母亲一些银两,身上的盘缠早已所剩无几了。这家驿站位于阅琞城的西北角,略显冷清,里面的陈设也很简单,顺着边角有些翘起的木板楼梯往上到二楼左转就是他们的房间,一个穿着粗麻布衣裳的伙计带他们上楼,打开门后就离开了。杨叔子这样选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让杨进有一个好的环境读书,自己能安静的想一想马上要面临的窘境,那就是如何让馆驿领事带自己入宫,然后如何让皇上相信自己,进而委以重任。
杨叔子起身打开后面的窗户,下面是一条青砖铺就的有些荒弃的古时驿道,如今因着新驿道从前街穿过,就极少有人还记得起这条旧驿道了,青砖上已经有绿藓密密麻麻地长起来了。太阳顺着城墙上的垛口沉下去了,夜色降下来了,杨叔子在山上与老师和师弟看过无数次落日,从未有过这样惆怅的感觉,他静静地站着,感受着风吹过面颊,又回身看了一眼正在收拾床铺的杨进,走进了漩涡,只怕想要安然抽身出来,就难了,他想起史书上记载的卫鞅、吴起等人,哪一个不是一流名士,最后却……
天边的云彩开始弥漫过来,天色很快就黑了,看着翻滚的云层,他将要跻身于最深、最险的云里,将它们打乱,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秩序,没有人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要怎么走,也没有人给自己探过路,这条路上处处都是危机,一步走错就是万劫不复。
杨进看着默然沉思的杨叔子,他知道这时候绝不能打扰他,于是轻声出门,下去要了饭食,这些日子以来,他也知道自己需要一直陪伴的这个人的脾气。杨进端着盘子上来,杨叔子依然那样站着,他放下盘子,挑亮油灯,静静地抽出一卷春秋战国时期记录孔子话语的《论语》但他其实打心底里有些不喜欢这个迂腐的老头,事事讲仁义,等别人刀子架到脖子上还怎么讲,不过这是杨叔子让他读的,理由是习百家之长,用百家之长,摈弃不足,就能有属于自己的思想,所以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在读。
月上三杆,杨叔子长叹一口气,转身坐到桌旁,杨进急忙过来准备饭食,杨叔子揉了揉他的头,问道:“《论语·公冶长第一十五》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
杨进知道他在考较自己,忙回答:“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
杨叔子抿嘴轻笑,但他从不解释这些话的含义,杨进也不敢问。两人囫囵吞了一些已经凉了的饭食,之后上床和衣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