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不止,人心浮动。
亲王府,密室,残灯如豆,对影三人。
姬子昂正襟危坐,秦仪侍立身侧。石案对面,右相李四逢神情肃穆,眼神冰冷却有让人觉得可信。
姬子昂端起青瓷茶壶,沉稳地将飘着袅袅清香的茶水倒入茶盏,单手端起递与李四逢。李四逢恭敬地双手接过,将茶盏摆在桌上。
“李右相,尝尝这茶如何”
李四逢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闭眼细细品味,只觉此茶香凛持久,醇厚味甘,端的是回味无穷。
“庐山云雾”
姬子昂微微一笑。
“李右相果然是品茶的高手”
“略懂一二罢了”
两个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秦仪依然是面无表情。
“事情都筹备妥当了?”
李四逢先打破了沉默。
“五位死士,以漆涂身,吞炭致哑,皆是大众生境”
姬子昂缓缓道来,先前的纨绔模样荡然无存。
李四逢的眉头皱了一下,轻微而又迅速。
“亲王殿下心意已决?”
姬子昂看向映在石壁上的影子,烛火跳动,影子也在变幻着形状。这位被大岐子民视为纨绔的恭亲王此时满脸忧虑。
“高祖焚隋灭陈,艰安天下。大岐前四百年盛世繁荣,威压诸国。自先帝以来气运始衰,如若当初姬和即位或可力揽江山于即倒。吾兄痴妄,甘为傀儡,阉党祸乱之间,大岐危难之际,棋布险招,剑走偏锋,不可谓逆!”
李四逢当即跪拜在地,眼神炽热,拳拳之心尽现。
“惟我大岐,百代千秋!”
······
······
李四逢走后,姬子昂略有些失神。桌上的茶盏已经不再冒有热气,秦仪正准备倒掉再煮,却被姬子昂拦下。秦仪复又侍立在旁。
“姑娘那边安排的怎样?”
“已经安排妥当,只待明晚事成,大业既定,便可着手清除阉党了”
姬子昂眼中精光闪烁,从腰间拔出一柄小剑在手里把玩。
“秦仪,段居正撰写的那本《儒政新篇》你看了吗”
“看过”
“觉得怎样?”
“不好”
听到秦仪如此直白地回答,姬子昂倒觉得有些好笑。“法家浪徒”本该如此,秦仪就是秦仪!亲王殿下给他一顿饱饭,他就要还亲王一个太平盛世。
“段居正毕竟是儒家子弟,所编新法虽有创新却仍跳不出一个“礼”字。大岐现况,应循法家之道,以雷厉之力变革图强!”
“哦?你心中可有改革之法?”
秦仪脸上终是有了一丝笑容,世上也只有女人和变法能让他开心。秦仪认真地娓娓道来。
“钟离国尊法家为国教,气运愈加昌盛。钟离之所以崛起,是因为有韩平在行霸道之法。如今天下大势,六强国鼎立,诸多小邦闻风观望,故行霸道才可立乱世!韩平的霸道在阳,不适合大岐国情。仪欲反其道而行之,法为主,儒为辅,刑礼兼施。礼连各邦,分化离间,韬光养晦,一鸣惊人!”
姬子昂哈哈大笑,赞赏地看着秦仪。纨绔装的久了,秦仪这一番纵论天下竟让他有些陌生,大岐在六强之中算是中等,只是这些年阉党横行使大岐实力大降。六国各设有国教,大岐尊儒,钟离尊法,西楼尊墨,中山尊道,南魏尊兵,东晋尊阴阳。相传这片大地在远古世代巨兽横行,史称山海纪。直至有一圣人,身兼六道,开天门,下人间,驯服巨兽,辟一洞天,藏于书中,名曰《山海》。之后圣人坐化,分大地为东西南北中五个山境,六道散出化为六座神山,传六道于人,使其开化。
大岐在北山境。西楼,钟离共处西山境。中山国顾名思义在中山境,为历史最悠久的国度。魏国在南山境,多年来兵戈不止,却将南海诸小邦收拾的服服贴贴。晋国在东山境,历代帝王皆求长生之道,培育阴阳宗师无数。历经千年,六道已在各地设教传学,只是兴衰不一,各取所需罢了。
“秦仪,君子之交!”
姬子昂忽然起身跪拜在地,秦仪一惊,亦跪拜在地,凌然正色道:“殿下待我有知遇之恩,仪定当尽心竭力为殿下再创大岐盛世!”
······
······
月笼楼,染儿罕见地关上了窗户。
“昨晚梦见了澧南乌镇”
染儿面色有些忧郁。
“姑娘可曾去过哪里?”
侍女箐箐将一件外衣披在染儿身上,轻声问道。
“不曾”
箐箐像是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姑娘确定那杨小兴会将《大核舟造物名录》放回去?”
染儿眸光流转,淡然一笑却是横生妩媚。
“肯定会的”
“那主子的大业就快成了,等到阉党尽除,大岐国内清平,姑娘就能去那乌镇游玩赏景了”
箐箐用紫檀梳子轻轻地给染儿梳头,心里满是怜惜之色。这些年姑娘过的实在不容易,在这风尘场所帮自家主子刺探情报,笼络志士,暗锄盗贼。
“箐箐,你老家在哪儿?”
箐箐摇了摇头,眼中的忧伤转瞬即逝。染儿的眼睛看向紧闭的窗户,想起了往事。
“那个大雪夜,我光着脚丫走在永安城的街上。街上没有人,万家灯火通明却没有一盏灯为我而亮。我很冷,很饿。走不动了,坐在街角,那时真的想快些死去,因为小时候觉得死就是去很远的地方玩了。那一定是很快乐的。慢慢的,我感觉暖和起来,嘴里被人灌进姜汤,我以为自己是死了······
后来才知道是他救了我,那夜的温暖到现在仍记忆尤新。”
箐箐梳头发的力道变得更加柔和,安慰染儿道:“主子是个好人”
染儿笑了笑,眉宇间却藏有不易察觉的哀伤。
······
······
西阁寺。杨小兴偷偷将《大核舟造物名录》放回原处,轻轻吁出一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倒要看看那山鬼有什么能耐!如今他只有师傅和刘禹溪能帮自己的忙,他要将师傅和刘禹溪以自己手下无常人的身份带入百米之内,一旦大核舟周围有何异动便拔刀捉鬼。当然,护驾还轮不到他们!
走出西阁寺,杨小兴朝那看书老头行了一礼,敢情这看门老头就是六大地藏之一的马仕襄!
“这次没带什么词集吧”
杨小兴真想跳起脚来骂娘,这破西阁里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说起话来都阴气森森,也不怕吓死人?
杨小兴再次从怀里掏出一本三弄词集,老头瞥了一眼,又撇撇嘴。
“还是上次那一本,看书的效率太低,现在的人啊越来越不爱看书,真是世风日下呐!”
杨小兴也是撇了撇嘴,反驳道:“书读百遍其意自现!”
马仕襄马老头倒是来了兴致。
“屁话!五柳先生有云好读书,不求甚解!”
杨小兴也是不示弱,搬出孔老夫子的话来。
“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马仕襄扣起脚丫子,杨小兴这是想捂鼻子却又不敢捂,毕竟人家是上司嘛,只是轻咳了几声。
“小子我倒是问你,温故温故,何来读万卷书呢”
杨小兴背负双手,摇头晃脑。
“那你倒是说说,不温故何来读书破万卷呢”
杨小兴可以将破字读的很重。
“书呆子就是这么给破出来的!”
马仕襄说完便撇过头去,不再理杨小兴。
······
······
大佛爷府,湖心亭。
崔判官与白夜皆立于湖上。月色如水,凉风习习。两人的倒影随着湖面荡漾而躁动。
两人都是练剑,一柄剑便是自己与天地大道的桥梁。只有剑客才能理解剑客的忧愁与欢喜!何为剑愁?何为剑欢?只有在双方比剑的时候才能得知,此剑快,彼剑慢,此剑稳,彼剑醉,此剑伤,彼剑乐,一切皆在不言中!
风一刹那停住,湖面如镜如冰如星空。白夜缓缓抽出墨色竹竿,形容更显枯槁,枯槁剑客不过如此。崔判官面沉似水,腰间的六柄软剑隐于夜色之中。
风再次吹了,铁马冰河已然入梦。
不挑灯,不看剑,剑有百万兵!
一剑光,双剑影,三剑日,四剑月,五剑天,六剑地!
崔判官剑随身动,能让他出剑便尽出六剑的人并不多见,至少在永安城是如此。
湖面荡起涟漪,风吹四面,月照八方。剑影浮光跃金,浩浩汤汤铺面而来!白夜一杆墨竹,不舍昼夜,纵使漫天剑光剑影仍不挫墨竹气节,竹有大气,震天撼地,如若晨钟暮鼓,气息浩然。
刹那间是光影破碎,水帘席卷。只听软剑唰唰直响,上下翻飞,上下左右前后六面皆杀!剑来疯的剑道只在一个疯字,剑至疯则无敌,这就是疯剑的执念!崔判官的剑虽狂虽癫却终是不疯,只是如此却也能够将白夜攻的连连后撤。剑气长虹,一贯而出,破开上面,踏风冲天,复又急转直下,一竿刺向崔判官的天灵盖!
六柄软剑弹跃而上,六个剑尖对一杆长竹,长竹势大力沉,将六柄软剑压成一个灯笼状。崔判官运起全身内外劲道附于剑上,六柄软剑有若大鹏扶摇之势,将长竹硬生生顶起!
顶起之后,六柄软剑隐去至阳金刚之力,又现白蛇之状,扭曲盘绕将长竹仅仅包裹······
湖面归于平静,两人依然像先前一样立于湖上。该说的都说了,两人各自离去。
过剑如过话,要说的都在剑里!
······
······
这大佛爷是在屋里听了这场打斗,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月色洒进屋来,大佛爷掐着怀里一个女人的胸脯,眼睛里冒出精光,如同野猫的夜眼般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