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早早的来到镇子上。
这样的感觉充斥全身上下:无可言语的违和感,一如科西嘉山脉突然流出滚烫的岩浆......可是草依旧是草,水塔已然是水塔,镇子依旧是镇子,但我的感觉总是像光辉之阿伽门农(希腊军统帅,打了胜仗后回家被妻子刺死)回家那时的感觉一样,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
秋日的大清早,天气十分阴晦,一扫几日来的好天气。抬头一看,苍黄的天底下,远近看都是昏暗发黄的房屋,瓦楞上许多枯草的断茎当风抖着,风卷起昨日在集会时产生的垃圾杂物,在小广场处盘旋着。
零零落落的人们走在各处,毫无生机,行尸走肉一样。最主要的是,街道上哪怕任何一个商店都未开门。我拉过一个颓废的男人,正想询问些什么,他一回过头来————
!
赤红的眼睛,瞳孔放大,一副已然死去之人的表情。往后看,全都是一般光景。
“你.......是谁?”这名男子开口说道,声音说是低沉,其实一如即将离世的病人的祷告。
“我是霍扬!您不记得我了吗?我跟我的大小姐歌莉娅来自热那亚贵族,前不久来这里旅游来着.......”
“我记得.......我.....记得......”男子空洞的眼神之中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发生了什么?”我问道。
“你......昨天没有来......听吗.......那是‘福音’.......耶稣基督的‘福音’.......”
“昨日跟大小姐出了一趟远门.......”我撒谎。
“啊......那还真是可惜.......教皇陛下传授了我们镇子.......只要找到残存的‘女巫’.......我们镇子所有人就可以拥有前往天堂的资格.......”
“昨天听说已经处死了不少‘女巫’啊?”昨日的场景历历在目,数个女人被火刑场的火焰裹挟一尽。
“还有.......还有......”说罢这名男子捡起脚边的一块木板,疯狂地对准一张门锤击了起来,砰砰声不绝于耳!
周围不少镇民闻讯而来,眼睛通红,同样手中不少武器,开始联合破坏那扇门。
哗啦!木门碎了一地,昏暗的房间内,只见角落里几双赫然发红的双眼。这些镇民一看到如此情景,表情忽的狰狞了起来,血红的双眼瞪大到眼眶即将碎裂的程度,森白的獠牙之中吐出的无非二字:“女巫——!”
我走到窗子前,兀自查看那‘女巫’。那是一个妇女,带着自己的两个小孩。
“爸爸~!”其中一个小男孩哭喊了起来。
“滚!贱种,我才不是你爸爸!我没有女巫的孩子!把他们拉走!”刚刚那一名男子怒斥道。
不想那名妇女激烈挣扎了起来,于是,数不清的打击声音传了过来,其中还夹杂着木板断裂的声音。
那是真的木板断裂的声音吗?还是.......骨骼断裂的清脆声响.......?那些曾经裁判所刑场里的印象从脑海深处翻涌而上。
人们拖着奄奄一息的妇女和她两个孩子欢呼着往刑场而去,只留下我在这座房子的窗边吐得昏天黑地。破碎的窗户、昏暗的房间、镇民们无差别的攻击所谓‘女巫’以及那几个幼小的孩子........违和的地方,仅仅只是那些泛着红光的眼睛........
难道是海之音的‘欲望之音’吗........不,不会,他们口口声声说了,是教皇的‘福音’,那么一切都出自那名教皇。
“哟,又见面了,霍扬先生?”身后传来声音。回头看去,是昨日那名探险家,但是他的眼中并未泛着赤红色。
“克莱恩?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他点起一根雪茄,随后深深吐了一口浓烟:“啊,昨天早上坐船刚要离开阿雅克肖,有一个渔夫告诉我下午教皇就要来........当然,为了见识一下教皇的神力嘛。不过现在来看,不死教皇的‘福音’果然名不虚传。”他一面抽着雪茄,一面说道,牵丝带缕的烟气从他鼻子和嘴唇不断喷出,随着风螺旋飘荡,一如地狱之中的魂灵。
“此话怎讲?”
“当时我就在远远地观察————在某处屋顶,毕竟我是一个***———***教徒,想来混入其中不免会无端生出什么乱子,于是只好尽量敬而远之.......不过当时教皇的福音可不一般,人们当场就揪出了几名女巫送去了裁判所.......”
“他们没有什么别的特征?”我想起了那些赤红色的眼睛。
“特征?大家听完福音不可能有什么特征啊?难不成浑身还散发着圣光什么的?”他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这天主教都是骗人的货色,而我们***教才有真正的真主。真主的独一、全知、全能、本然自立、无始无终、无重量、无动静、无匹敌、不占据时空、无形无相、公正、是宇宙最高的完美实在。”
看来真是一个狂热的***。我想。但是最主要的,他看不到这些人眼里的赤红光芒。
“难不成.......霍扬先生,你能从这些人眼里看出什么异端来?”克莱恩探险家忽然眯起眼睛,那对眸子直勾勾盯着我。
“哦,那是不可能的,我毕竟也是天主教徒,只不过信仰程度比较低罢了————你要知道我们大家族一般来说很少在乎这些东西。”我说。
“哈,那是那是,天主教目前什么状态我大改也能了解的,就像这些女巫,昨日还好好地趴在这里聆听神圣的‘福音’,今天就送去神圣的烤架了。”他笑着说。
烤架?
他似乎一眼就看穿了我心里所想:“可不是嘛,你看那边浓烟滚滚,人们围着那些烤架欢呼雀跃念念有词.......明明连个神父都没有却自己动手动脚起来......天空中还飘来烤肉香.......”
胃里一阵翻腾,再吐只能感受到大量的酸味涌上来。
“霍扬先生受不了这样的场面吗?”
“不,这是一贯的毛病。”我挥挥手示意要他不要再说了。
“有幸交个朋友吧!即使从宗教意义上来看,我们互为异教徒,但是在某些方面,我们还是十分谈得来的。”他朝我伸出手。
“霍扬·格赛。”我也同样朝他伸出手。
“克莱恩·泽菲尔。”他的手十分有利,总感觉在相互较劲一般,看来平日不缺乏锻炼之类。
“话说,能告诉我你们家大小姐的名字吗?虽然没见过,但是却是十分乐意见识一下,热那亚的大家族,稍微混个眼熟,想来也是日后有所便利。”
我迟疑了一下,想了下,还是将海之音的假名告诉他好了。
“歌莉娅·萨伏依。”我说。
“萨伏依?以法国某个地区作为姓氏,还真是比较少见呢。”他呵呵一笑:“往下也没什么心情了,我打算回到住处,哦,忘了告诉你,我在某条小溪的上游寻得一处简陋的木屋子,曾经有人住过的样子,里边放着一具快要坏了的尸体,随便处理了一下我就将就在那里住着了,有什么事情可以去找我。”
“嗯。”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想了想他的反应,很明显跟之前镇上的人民们一个态度:完全不知道魔女‘萨伏依’的故事,仅仅将之充当做一个法国西南部的地名。看来就算是游历全世界的旅行家,也不清楚相关的信息啊。
热情伪装再好,欲盖反而弥彰;恰似乌云愈浓,风暴来的欲烈。
我回到海之音的房子,她已经起床,粉白混色的裙子十分突兀地显示出少女所具有的可爱气息,依旧是半身裙,风格与之前那一件银色的十分相似。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学到的这样的服装风格!在教会控制的领域下,最起码女人几乎是包裹的严严实实,即使是贵族也仅仅敢露出胸口一片,绝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服饰。
我注意到桌子上一个精致的小小花盆里,插着一片四叶草。只是这个场景使我发笑,那是一片叶子,插在土里又不能活!但是在这样的一所房子里,无论如何也不会枯萎吧。那寄存着海之音小小的愿望的四叶草.......一片叶子代表祈求,一片叶子代表希望,一片叶子代表爱情,最后的一片叶子,代表着幸福。
“啊,今天天气好差哦。”她轻轻掩住嘴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随即看着我说道:
“所以?你一大清早去干什么去了?买什么好东西吗?”
“并没有,镇子上一家商铺也没有开门。”
“那是怎么一回事呢?”
“昨天不是那不死教皇在传达‘福音’么?我听一个叫克莱恩的旅行家说,之后又再一次掀起了浩浩大大的驱逐女巫行动,人们都没有开店,就在镇子上红着眼睛四处搜罗女巫的踪迹。”
“什么?”海之音的脸上忽然再度浮现出愤怒的色彩,一这表情我已然很久没有看到过了:“宗教裁判所又开始启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