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下到彩溪涧。
入秋已有一个月了,山下的草木开始凋零,彩溪涧却仍然如沐春风,高树挺拔、花草鲜美,这一副水彩画似乎永远不会褪色。
周良也似乎永远不会看腻。再好的风景、再美的佳人,看得久了,难免熟视而无睹,可他踩在松软的土地上,望着那副水彩画,仍然如同初见那般欣喜而愉悦,方才那些不愉快的记忆,早已被压在了深处。
贺止休的意思是,让他背着乔繁星上上下下,其中自然有贺止休的私心在,但本意还是好的,毕竟周良身上存在着白衣观的馈赠,万不能与他人对拳,便只能以这种“毫无伤害”的方式锻炼肉体。
修道之人比之常人,无论力量速度或者是耐力,进步非常迅速,今日或许抱不起二十斤重的圆木,过一阵子便可耍细棍那般将二十斤重的圆木耍着玩。
五日之前,周良第一次背着乔繁星下山,一下一上两趟之后,他的腿、他的腰,几乎都要断了,而三天之后,他已能背着乔繁星上下四趟,昨天更是背着乔繁星,一口气从彩溪涧跑上了九阳峰。
今日倘若继续背着乔繁星,只怕要上下十来趟才能够满足了。
他忽然有些庆幸,幸亏撕烂了师姐的旗袍,若不然,这个黄昏可要浪费了!
可...乔繁星不在了,自己该如何是好呢?总不能就这样赤着手跑上跑下吧?
周良左顾右盼,忽然发现彩溪的对岸有一块岩石,那岩石并不大,方方正正、通体雪白,煞是好看。
他忽然想到:待师姐一走,我必定要回到大石上,继续以天为被以地为枕的,可大石上一无所有,不免有些不便,我且将那雪白岩石背上山去,一来,在身上压那么些重量,才算得上肉体锻炼。将那岩石背上山后,我把它放在大石之上,把它当作桌子也好。
周良便向那雪白岩石走去。
以往,他都是在彩溪边上,沿着彩溪来来回回,从未涉水去过另一头,今日为了取那块雪白岩石,第一次踩入彩溪之中。
右脚才没入水中,他不禁浑身一颤:好冷!
九阳峰各处皆是温暖如春,怎么这条小溪的水竟如同冰水那般?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随后右脚下沉直到踩实,接着左脚也迈入了水中,又是一阵哆嗦。
虽然彩溪仅有三尺深,可周良毕竟年少个矮,走到最深处,水面已在他胸口下沿。他一边走着,一边轻轻吐着寒气,不经意一瞥,却发现溪底竟有晶莹闪烁。
他不禁吃了一惊,不再看着那块雪白岩石,而是低头朝下看去。
已是夕阳西下,水面泛着金光微微晃动着,尽管如此,仍是能够清晰地看见溪底,闪烁的原来是溪底的晶沙。
周良惊喜的同时,又有些疑惑,假使这些沙子果真是宝贝,师兄们来了那么些年了,难道没有发现吗?还是说,其实早已有人发现了,只是这些沙子并非宝物,因而无人大肆搜刮?
凭空想象必定是得不出结果的,他想起老者赠予的那只有之袋。
这是他拿到的第一件宝物,还没用过呢!那天,老者走后,他拿着有之袋便要将剩下的几颗苍苔果放入其中,乔繁星却一把抢过,将苍苔果装入了无之袋中,一边拍了拍无之袋告诉他“师父要我保管苍苔果”。
周良解下有之袋,提起放在眼前,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一边碎碎念道:“这有之袋看上去好小,不知道能装多少东西。”
他将有之袋捏在左手,随后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蹲下身潜入水中,尽量伸长右手去捞溪底的晶沙。
指尖触碰到了晶沙,五指合拢,抓了满满一大把。
他站住身子挺起腰,将右手提出水面打开,晶沙浮出水面之后,立刻便没有了那种晶莹的闪烁,虽然看上去和普通的沙子有些区别,但似乎...并不那么珍贵。
周良倒不在意,一方面是因为他不识货,另一方面,他更想试试有之袋。
他左手二指插入有之袋袋口将其撑开,右手则五指虚握,小心翼翼将晶沙倒入了有之袋中。
满满一把晶沙尽数倒入了有之袋。
周良洗了洗手,用右手去捏有之袋的底部,里头分明装了晶沙,底部却是扁的,好似里头空无一物。
他甚是讶异,赶忙将右手伸入有之袋中,来回掏了好久,他终于摸到了晶沙。
他这才笑了,笑着笑着,忽然面色一变。
他发现自己的右手,连着手腕整只手都伸入了有之袋中!
他赶忙用左手掌心去蹭有之袋底部,有之袋底部仍是扁的。
他有些担心,自己的手...不会是废了吧?
他颤抖着缓缓拿出手,当整只右手伸出有之袋后,手指也好,哪怕是指甲,都没有受到丝毫的损害。
仙物...这是真正的仙物!!
周良登时露出了笑脸,两颗兔牙暴露在外,朴实且单纯。
他将有之袋系回腰间,重新迈开步子,向那雪白岩石走去。
到得近了才看清,原来这块雪白岩石比看上去的还要小一些,加上没入软土的那部分,充其量也就齐膝高矮。雪白岩石的边长约在二尺左右,比手臂要短上一截。
周良望着雪白岩石,却很是满意。若是这块岩石再大一些,只怕自己要搬不动了。
他走到雪白岩石之前,双脚分开站定。扎稳马步之后,他连续吐纳以运力,随后抱住岩石,一发力,那块雪白岩石立时便松动了,随着他慢慢站直,雪白岩石没入软土的那一部分也露了出来。
果然是方方正正的一块岩石,表面平整如刀切。
周良却没有多想。
站直身子之后,他提起右膝暂时顶在雪白岩石的底部,双手慢慢下滑,抓住雪白岩石的两个角,这才没有了方才那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这块雪白岩石并不重,约莫百斤上下,只比乔繁星重了十来斤,可“抱”和“背”毕竟是两个动作,背着乔繁星的时候,乔繁星整个人压在他身上,腰身、腿部受力而已,跑再久,也仅仅是腰酸背痛腿抽筋,而现下抱着大石,浑身上下无处不使劲。
周良却很喜欢这种感觉。
当初达到涤耳太容易了,他甚至以为全天下至少半数人都可轻而易举地达到先天期,听孙夏诉说之后才知道,原来一千人中只一人拥有仙府,而一百个拥有仙府的人中,又只一人适合修道,自己能顺利迈入先天期,便已超过一千人了,倘若能凝气成功,更是将十万人甩在了身后!
尽管如此,他心中还是空落落的,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总会觉得廉价。
他在那时便已下了决心,接下来的路一定要步步艰辛。费尽心血得到的东西才珍贵,哪怕其实际上并不珍贵,但只要自己花了心思,才会珍惜。
周良迈开步子,开始走向彩溪。
说来也怪,淌过来时溪水冰冷刺骨,现下再次迈入水中,溪水竟不冷了?仙山果然处处是神奇。
淌过彩溪,上了岸,周良开始往九阳峰走去。
走了几步,他觉得有些轻松,便小跑了起来。
身后,夕阳即将沉入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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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繁星站起身子,愤怒犹在,便顾不得狼狈,抬起脚狠狠踩向木桌,将原本便已损坏的木桌踩了个稀烂。
她这才轻舒了一口气,心中畅快多了。
可片刻之后,她又变得紧张了。她望着地上碎成片的木桌,眼中大见惊恐。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暴躁了?
在她印象中,自己从未有过气急败坏的时刻,哪怕跟随父母流浪的那段时间被其他孩童嘲讽,她也只是咬着嘴唇强忍委屈,可今日,却为何竟将木桌踩了个稀烂?
这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开始回忆拜入正阳宗后的种种。
见色起意的师兄、师弟追捧她,围绕着她打转,她视而不见;师兄师弟眼见自己不能得逞,气急败坏之下转而污蔑她清白,她置若罔闻;师姐师妹嫉妒她的美貌,到处宣传她的风流事迹,她充耳不闻;平日里受到什么委屈,她也都是打碎了往肚子里咽,怎么今日却...
越想越是害怕。
她忽然想到,自己该不是对周良动心了吧?
她赶紧摇了摇头,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报仇才是重中之重,其余身外事皆乃浮云,尤其男女之情,最为虚无缥缈。
她闭上眼深深吐纳,周良的面孔却忽然出现在她脑海之中:平时的面色平淡,还有那天的窘促不安。
她没有忍住,忽然笑出了声。
要知道,其他师兄弟若是见到如此春光,瞪大眼睛欣赏还来不及,呆头鹅却害怕得转过头去了?
感情事正是这般玄妙,若有人能在古井之中惊起波澜,那人便是命中注定。
想着想着,心中的那份不安和惊恐渐渐消失不见了。
是啊,报仇是自然要报的,可自己天赋不佳,修炼了六年仍在第一境徘徊,要想灭了曹国,谈何容易?既然如此,那就一步一步来,至于其他的,随缘吧,只要不耽误自己修炼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