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斌走去金甲男子的尸体旁,蹲下身,开始翻翻捡捡。
男子穿在身上的那件金甲,看上去色泽靓丽厚重饱满,实际上却是木制的,只是在表面套了一层薄薄的铁皮,然后涂上金漆而已。那张自袖间滑落的缩地符,品秩亦是甚低。
余斌将那缩地符握在手中,略一使劲,缩地符登时化作齑粉。想来当时男子若是成功使出缩地符,也仅仅能在眨眼之间逃出数丈而已,依然躲不过命丧黄泉的下场。
除了这张缩地符,男子身上最为值钱的当属挂在腰间的那柄佩刀,刀鞘精美,刀柄上刻有某种远古图腾,称得上上品匠物。
至于另外两名男子,身上全无一物。
余斌握着佩刀站起身子,走回周良和乔繁星身前,伸出手,将那佩刀示以二人,“他们穿在身上的金甲是木头做的,不过在表面套了铁皮涂了金漆,障眼法而已。那张缩地符更是低劣不堪,画符者约莫是个初入符门的小子,材料毛糙不说,手法也甚是粗劣。另外两人更不用说,浑身上下全无一物。不过那男子肉体强横,应是武道中人,从他单手勒马来看,修为应在一境二境左右。”
想了一会,他又说道:“此三人应是敌国的奸细,潜入曹国的目的无非是收集情报好卖给敌国。奇了怪哉,能与曹国抗衡的不过京国、秦国,而三国互相牵制已久,谁也不敢动手,怎么却有人潜入曹国窃取情报了?”
又想了好一会,他摇摇头,转头看向周良,周良正望着金甲男子的尸体,面色并不十分好看。
修道之人善心过重,绝非好事。余斌叹了口气,收回佩刀,轻声问道:“良儿,你还有什么想法?”
周良低喃道:“让他们三人曝尸野外,是否有些残忍...”话音未落,他很快回过神,声音加重了一些,“我是说,尽管他们是敌国的奸细,可任由尸体曝露在官道之上,被来往官员、行人看见了,必出事端,所以我想,余叔,我们是不是应该找个地方将他们葬了?”
余斌想了想,答道:“行。”
三具尸体被放上了三匹马的马背,一人牵着一匹,向山上走去。埋了尸体之后,送那三匹马儿回归自然,三人再次上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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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阳峰已在曹国南面,浅墨城在擒阳峰以南五百里,已接近曹国边疆。实际上,浅墨城是曹国南面边疆附近,最大的一座城市。
越接近浅墨城,便是越接近曹国边疆。
官道逐渐变窄,官道两旁杂草丛生。
这一日,余斌等三人离了剪南城,离浅墨城仅剩下六十余里。
只是天色渐黑。
三人发现山脚有一座祠庙,便走了过去,到得进入其中才发现,原来祠庙早已破败不堪,神台上的那一尊神像,甚至只见其身而不见其首。
余斌不由得皱了皱眉,不过很快舒展了。这座祠庙地处偏僻,又没有依照规制建造,想来必是一座淫祠,既是淫祠便不受天道庇佑,落得个如此下场,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至于神像的脑袋是怎么没有的,是被顽童少年以疯魔剑法砍下来的,还是江湖武夫在此切磋武艺、不慎将之头颅打掉,无关紧要。
扫出一块地,又生起火。三人围坐在火堆旁。
余斌望着周良,问道:“良儿,感觉如何?”
火光跳跃在周良的脸上,黑色的瞳孔映出红色的火焰。少年望着火焰,脑海中依然是金甲男子三人被杀的画面。他相信那三人是敌国的奸细,可奸细就该死吗?
他轻叹了一口气,答道:“一路走来,感觉好多了。”
乔繁星凝视着周良,忧心忡忡。少年虽没有明说,可情绪都写在脸上。
余斌自然也看出来了,却无能为力。有些事,有些道理,得从实践中去悟。他问道:“还会觉得累吗?”
周良摇摇头:“只是有些时候会觉得腰酸。”
“如此便好。”余斌这样说着,却皱了皱眉,片刻之后缓缓站起身子,又说道:“嗯,身体是好的差不多了,当务之急,是解决仙府被烧毁的事。你们先休息一会,我出去再捡点枯枝。”
乔繁星仰着头,目送余斌站起走出祠庙。
周良点点头,并未说话。
余斌缓步走出祠庙,随后脚尖碾地右转,待见不到火光与周、乔,他身子一闪,与眨眼之间行出百丈之外,同时右手一甩,雷吒笔直射出,正钉在一棵矮树的树干。
矮树旁,有依稀成人形的鬼物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瑟瑟发抖,一边求饶道:“仙师饶命!仙师饶命!”
余斌缓步走去雷吒前,并不急着将之拔出,而是望着那头鬼物,声音稚冷,“不去投胎做人,怎么反而做起鬼了?”
那鬼物原本便修为不高,身旁的树上又钉着雷吒,自然只有发抖的力气,“回...回仙师,小的...小的在凡间有心愿未了,因此...逃...逃出来了。没喝孟婆汤,逃出来了。”
余斌嗤笑道:“心愿未了?逃出来了?我看你是生前坏事做尽,阎王不收你,你才投不了胎吧!”
那鬼物被戳中痛处,有些气急败坏,插在树上的雷吒忽然蹦出一道电光,它吓得愈加抱紧脑袋,再不敢放肆,一边哀嚎道:“仙师说的是,仙师说的是...”
余斌冷哼道:“不管你之前如何,与我毫无关系。我只是想请你帮个忙,帮了我这个忙,你也许仍然不能投胎转世,但可以攒下些许功德,积少成多,说不准阎王便会许你重新做人。”
那鬼物略微扬起脑袋,仰视着余斌,强颜欢笑说道:“我能拒绝吗?”
余斌微笑道:“你说呢?”
那鬼物自知若是答应,下场必定凄惨,可若是不答应,眼前的仙师说不准当场便会将自己打杀。权衡了一番,它轻叹一口气,说道:“仙师若有吩咐,直说便是。”
余斌问道:“你刚才在祠庙之外,瞧见了什么?”
那鬼物不敢实话实说,只是挑拣了一部分说道:“除了仙师,另有一男一女,男的年轻,女的苍老。”
余斌点头,“嗯。我要你做的其实很简单。过会我会捧着一把干柴回去祠庙之中,临近门口,我会故意掉下几根干柴,随后我便会让那少年出门捡柴,那时你忽然出现,扑向他即可,记着,万不能伤了他,只要吓吓他就好。”
那头鬼物抱着脑袋,一字不漏地听完了余斌的话。仙师所说颇为简单,只要吓吓那少年即可,可它既然是一头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鬼物,怎么会不明白,听他人说话不是听他讲了什么,而是没讲什么。仙师说的清清楚楚,吓吓那少年就好,可若是那少年,受惊之后欲消灭自己呢?自己该不该反抗?若是反抗了,仙师会不会用那柄会闪出电光的短剑将自己斩杀?若是不反抗,会不会被那少年硬生生打死?虽然它原本便是死物,可若是再死,便彻底消失于天地之间了。
它犹豫了。
余斌伸出手握住雷吒刀柄,略一用力便将雷吒拔了出来。雷吒离开树干,不忘闪出一道电芒示威。
那头鬼浑身一颤,随后重重叹了口气,“依仙师便是。”
鬼物放下双手站起身子,跟在余斌后头,望着余斌捡了满满的干柴,直到再也抱不过,才往祠庙走去。
祠庙之内,火堆依在。乔繁星坐在火堆前,从身畔的地上捡起一根枯枝,轻轻放入火中,随后转头看向周良。
周良坐在地上,双臂环着双腿,下巴搁在膝盖,望着火焰怔怔出神。
他对这个世界,从未有过恶意,可为什么,世界还给自己的,却是善良中夹杂着不易察觉的恶意?那个师兄,他是第一次见到,为何那师兄却要害自己?
他想起了那尾长出短须的鲤鱼,那尾鲤鱼,还是自己抓到的!它还好吗?
若是那鲤鱼成为了盘中餐,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弱肉强食乃是天道,就好像普通百姓,不也偶尔会成为熊虎猛兽的口中餐吗?
还有那骑马而来的三人,他始终觉得,那三人虽然有罪,却不至于死。仅仅是窃取了机密,便要死么?那人命也太廉价了一些。
愁愁愁,愁绪上心头。
周良暗叹了一口气。
祠庙之外传来了脚步声,还有轻微的其他响声。余斌出现在祠庙门口,转头望去,瞧见了掉在地上的几根干柴。他眼珠一转,又望向一丈之外的一棵矮树的后头,那鬼物,正躲在树后。
他这才转回脑袋,朝周良喊道:“良儿,来帮忙捡一下干柴,我拿不过了。”一边说着,他走去祠庙之内,来到火堆旁,将干柴放下。
周良站起身子,缓步向外走去。
余斌已站直了身子,左手捏着倾囊,随时准备抽出雷吒。人尚且无信,更何况是鬼物?谁知道那头鬼物会不会忽然来个破罐子破摔,既然自己活不了,也不想让你活了?
他盯着周良的背影,目送着周良走出祠庙,又见着周良站定。
周良正弯腰要拾取干柴,察觉到一阵阴风自右面刮来。他转过头,只见一团黑雾朝自己迅猛冲来。
余斌立时察觉事情不妙,忙握了雷吒在手,一剑劈出,有一道电芒冲向周良右畔。
那黑雾来势汹汹,当察觉到有电芒射来,停止已无可能,便索性向上一拐,直冲天空。
余斌大吼道:“良儿,回来!”
周良顾不得地上的干柴,立时跑回祠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