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英挑开竹帘,引钱大奶奶进来。宁夏青便见钱大奶奶走了进来,一身翠绿色绣凤球花褙子,腰间系着金菊迎秋的丝绦,下穿殷红金线马面裙,晃着鸳鸯赤金团扇,走路一扭一扭的,跟得了软腿病似的。
“哟,原来青丫头也在啊。”钱满含春色地走进来,见宁夏青也在,倒是愣了一下,随即便干笑着说:“今儿天热,青丫头快去歇午觉吧,免得下午没精神头。”
“今儿天这么热,可您倒是在大中午地跑这一趟,倒是辛苦您了。”宁夏青起身,福了一福,笑着说,随即吩咐蓝英上茶。
宁夏青话音一落,钱大奶奶面色有些僵,不由得干咳了一声,然后摇着扇子走到曹氏旁边,也不顾有没有人让她,就自顾自坐下,阴阳怪气地说:“青丫头如今可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曹氏客气地笑了笑,问:“钱大奶奶大热天的跑这一趟,可是有什么事?”
“瞧你说的,没事我还不能过来看看你了?”钱大奶奶一笑,声音腻得可以,接过蓝英递过来的茶,瞟了宁夏青一眼,开口赶宁夏青:“青丫头先去歇着吧,让我和你娘说些体己话。”
体己话?这钱大奶奶还真是说得出口,宁夏青忍着讽刺的笑意。曹氏也猜到钱大奶奶的来意了,不禁心头一紧,于是吩咐道:“青儿,你回去歇着吧,娘跟钱大奶奶说会儿话。”
宁夏青点了点头,随即走了出去,然而她只是假装离开,她示意蓝英不要做声,随即在外屋坐下,听着里面的动静。
钱大奶奶见宁夏青出去了,便假意亲热地寒暄道:“今儿的天又热又闷,不过宁家嫂子的气色倒是不错呀。”
曹氏抿着唇,没有回答,想了一会,开口问:“你还是为沈家退亲的事过来的?”
钱大奶奶放下茶盏,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其实我都听说了,宁掌柜的生意不好做,我和我嫂子都很为你们担心呢。我嫂子认得一个越岭县的大富商,那位富商这段时间正巧在梅公郡收料子。只要我嫂子帮着牵个线,宁掌柜铺子里那些销不出去的货没准就有出路了。宁掌柜的生意不好,这可是个好机会,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曹氏低着头,不说话。
钱大奶奶又抿了口茶,打量着曹氏,见曹氏的表情并无松动,钱大奶奶的眼神里瞬间露出了不耐烦,从袖子里抽出一个小锦包,大喇喇地丢到曹氏面前。
曹氏愣了一下,不解地看了看钱大奶奶,见钱大奶奶示意自己打开看看,曹氏解开那锦包,里头竟是两个金灿灿的元宝,每个都至少有十两重!
“这是什么意思?”曹氏问道,脸色苍白如纸。
“我嫂子说了,当年确实是承了宁家老爷子的恩,沈家也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家,这不就加倍地还给你们了嘛。快收下吧,这可是十足十的黄金,每个都十多两呢。”
曹氏气得浑身颤抖,良久,她才伸出手,将锦包系好,推到钱大奶奶跟前,颤抖着声音道:“你快拿回去吧。当年我家老太爷出手相助,并不是图沈家的金子,我若收了,就是丢老太爷的脸。至于生意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我也不明白。”
钱大奶奶见曹氏是这个反应,眼神更加不屑了,阴阳怪气地说:“也是,当年宁老太爷花那点银子,自然不是只图这区区二十两黄金。”
曹氏瞪着眼睛看着她,钱大奶奶摇着团扇儿,傲慢地说:“宁家嫂子啊,我劝你一句,做人不能太贪心。当初宁老太爷花了点银子,我们今日还这些金子,已是涌泉相报了。宁家应该懂得知足,怎么还挟恩图报起来了呢?”
见曹氏连嘴唇都抖得厉害,钱大奶奶却得寸进尺,句句不饶人:“你也先别急。我知道,我那侄儿那般出众,每次随我嫂子出门,多少家的姑娘都惦记着,青丫头惦记我侄子,也是正常的。可宁家不能就凭当年那点银子,就想要沈家用一个儿子来还吧?我明白,人都有私心。可你们宁家就算再有私心,也不能就这样丢了良心啊!做人就算没良心,也得有点羞耻心吧!”
“你,你别再说了……”曹氏一边发抖一边斥责,然后已经快要喘不上来气,连声音都有气无力的。
“唉哟,宁家嫂子何必这般动怒,不能因为我说了几句实话,你就这般恼羞成怒啊。”钱大奶奶的眼里笑意更盛,大言不辞地说:“忠言逆耳,宁家嫂子,我说得可都是实话啊。姻缘讲究门当户对,你情我愿,若是一味强求,必遭天谴,宁家嫂子,若是你们执意不肯退婚,等青丫头嫁了,再后悔可就晚了。虽然你们生意不好,想要攀沈家的高枝,可还总不至于要到卖女求荣的地步吧?”
“你……”曹氏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连嘴唇都是惨白惨白的,好似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了。
钱大奶奶却还在笑,又将炕几上那锦包推过去:“不过是一纸婚书而已,若你们还回来,不但能得金子,还能帮衬铺子里的生意。可若是你们执意不肯还,宁家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不仅是生意不好做,青丫头嫁过去也绝不会有好日子过!这样明摆着的买卖,宁家嫂子,你不至于还要犯傻吧?”
曹氏指着钱大奶奶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却已经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从外屋响起。
“原来钱大奶奶今日过来,是来教宁家做生意的,只可惜,钱大奶奶的好意我们只能心领了。这么多年来,宁家开铺子做生意,从来都是诚信买卖,可从不像钱大奶奶这样出尔反尔、泼皮赖账。钱大奶奶的本事,宁家不想学,也学不会。”
话音未落,宁夏青已带着笑意走了进来。只不过,她虽是在笑着,却莫名地让人觉得心里发寒。
钱大奶奶知道曹氏是个好欺负的,却没料到宁夏青竟然没离开,一时间愣了一下,刚要张嘴反驳,宁夏青却已经伸手掂了掂炕几上的金元宝,不屑地笑出了声,道:“两个金元宝,加起来差不多二百两银子。原来,从一生为官的沈大人口中说出来的话,可以被明码标价为二百两银子。原来在沈家人眼里,婚姻大事是卖儿卖女,媒妁之言是钱货往来。亏得我宁家开了一辈子铺子,却远远不及沈家乐于做买卖。只是不知,若是旁人听闻,原来在钱大奶奶口中,婚姻也是能论斤论两来称的,不知旁人会如何赞同钱大奶奶的生意经呢。”
“你,你这是什么话……”钱大奶奶被说得哑口无言,脸上十分尴尬,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反驳了几句:“青丫头这话也忒难听了,什么论斤论两的……”
“我只是说话不厚道,可沈家却是为人不厚道。”宁夏青不屑地将手中的金元宝扔到钱大奶奶手里,淡淡一笑,说:“时候不早了,我娘要歇午觉了,钱大奶奶请自便吧,若是再不回去歇着,小心在外头沾了暑气,烧坏了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