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位姓孙的妈妈,跟着车轿一起过来的,穿着打扮都十分得体,不似一般下人。”蓝英说到这里,不禁露出疑惑的神情,道:“那位孙妈妈可真是客气极了,一来就说,这么早打扰太太,很是过意不去。我请她进来,她却让我先来通禀,还说如果太太未起的话,她就在外面等一会。”
曹氏不禁皱眉,迷惑地念叨着:“钱大奶奶昨天才来过,沈家怎么又派人过来了?还这般客气,轿子就在门外等着,这也忒奇怪了。”
宁夏青放下手中的粥勺,平静地说:“娘让那孙妈妈进来问问吧。”
曹氏点了点头,吩咐蓝英领孙妈妈进来。蓝英应声而出,宁夏青看了看曹氏的碗,里面还剩小半碗的粥,宁夏青便道:“娘,你先把粥喝了,别因为沈家连稀粥都喝不下。”
曹氏却已没了胃口,摇了摇头,搁下了勺,让宁夏青将一边的茶水端过来,两人漱了口。这时,蓝英领着盘了溜光水滑的髻子,戴着脂玉钿子,身穿鸦青色缎褙子的孙妈妈走了进来,曹氏一打眼便认出来,这孙妈妈不是别人,正是沈夫人身边的管事娘子。
“宁大奶奶万福。”孙妈妈甫一进来,还没站定,就先恭恭敬敬问好,直接向曹氏磕了个头。
曹氏吓了一跳,忙起身过去扶道:“孙妈妈可千万别行这么大的礼,我可实在是担不起!”
孙妈妈站起来,谦卑地说:“您是沈府的亲家奶奶,就是我的主子,自然担得起!今儿夫人派我过来,特意交待了我,在亲家奶奶面前,务必要礼数周到。”
孙妈妈又看向宁夏青,连连赞道:“这位便是大姑娘了吧?果真标致动人,不落凡俗,难怪我家夫人天天挂在嘴边夸呢。”孙妈妈一边说,一边朝宁夏青屈身行礼。
宁夏青微微侧身避开,口中道:“孙妈妈多礼了。”随即吩咐蓝英上茶。
孙妈妈却拦住蓝英,笑着对曹氏和宁夏青说:“我不过是个跑腿的下人,哪配坐下来喝茶呢?今日是我家夫人派我过来,请亲家奶奶和大姑娘过去说说话。”一边说,一边瞧见炕几上摆着碟碗膳食,立刻掩口道,“唉呀,我真是该打!原来亲家奶奶和大姑娘正在用早膳,我竟然这时候进来打扰,真是该打!”
“不妨事的,我们已经吃好了。”曹氏一边说,一边示意蓝英将炕几上的东西撤了,有些不解地问孙妈妈:“不知这一大早啊,沈夫人派妈妈过来请我母女俩过去,是有什么事呢?”
孙妈妈等蓝英收拾完退下后,才抱歉地笑了笑,低声说:“听说昨儿钱大奶奶来过,说话有些不中听,曲解了夫人的意思,夫人知道这事以后,心里难受得不行。可钱大奶奶又是夫人的大姑子,夫人也不好出言斥责林大奶奶,所以今儿一早,天还没亮,夫人就催我过来,请亲家奶奶和大姑娘过去。一是当面赔罪,把昨儿的误会解开,二是想跟亲家奶奶商量一下,看看咱俩家什么时候办喜事。”
曹氏双眸睁大,愣了好一会,才有些不敢相信地问:“这真是沈夫人的意思?”
孙妈妈连连点头道:“自然是我家夫人的意思。若非如此,我家夫人为何大一早就催我,让我过来请您呢?”
“原来……原来是这样。”曹氏眼眶都湿了,悬在心里的大石终于放下了。见曹氏心绪激动,宁夏青便出言对孙妈妈道:“请孙妈妈先去外头等一会,我和我娘梳洗一下,就随你去。”
曹氏也忍下了泪,连忙吩咐说:“蓝英,备些茶点,请孙妈妈在外面等一会。”
孙妈妈再次拦住蓝英,满脸堆笑地说:“我可受不起啊,我去车旁边等着,亲家奶奶和大姑娘不用着急。”
见孙妈妈出去了,曹氏便抚着胸口,欣慰地说:“想必沈夫人是想明白了,毕竟是两家老太爷多年前定下的亲,岂能说退就退,那不是让外人说沈府忘恩负义嘛。这样一看,沈夫人其实也是明事理的,估计是那钱大奶奶从中挑拨罢了。既然沈夫人如此,娘也就放心了,就不怕你嫁过去后会受欺负了。”
见曹氏面露红光,宁夏青心里一酸,又是心疼又是不忍,只好说:“娘,咱也别急着下定论,无论是钱大奶奶还是孙妈妈,都是替沈夫人传话的,只要没听到沈夫人本人的说法,咱就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
“娘知道,因为钱大奶奶的话,你心里没底。依娘看,沈夫人想必正是因为钱大奶奶的话,所以才急着请咱们过去,当面把话说清楚。”
宁夏青垂首,不让曹氏看到自己的表情。
曹氏却依旧兴冲冲,还说:“你身上这件也太素了些,去换一身鲜亮点的衣服,再戴几样好点的首饰。”
“娘,今儿也不是什么大日子,若是我盛装过去,反倒显得咱们过于献媚。”宁夏青说完,就将曹氏推到妆台前,笑着说:“倒是娘,应该好好打扮打扮。昨天我在顾府的时候,瞧那沈夫人的衣裳首饰都很是华贵,瞧着跟公侯家的夫人似的。娘既然是她的亲家,就不能让她比下去!我帮您好好收拾收拾。”
“青儿……”曹氏被宁夏青按到绣墩上,又瞧见宁夏青打开衣柜,站在那里专心挑衣服。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青儿不再是那个需要她来照顾的小姑娘,反而变成了能够护着她、让她依靠的家人。
母女俩收拾好,临走前去跟宁老太太说了此事,宁老太太同样很是诧异,然而沈府的车轿正在等着,也不好耽误太久,便只简单嘱咐了几句,就让她们去了。
曹氏带了蓝英,算是充充门面,其余的丫鬟一概没带。
翠玉送她们到门口,临出门前,宁夏青状若不经意地看了翠玉一眼,翠玉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沈府的马车宽敞奢华,孙妈妈亲自扶曹氏和宁夏青上车,然后就热情地将车内小几上的碟子推了推,说:“这是我家夫人特意为亲家奶奶和大姑娘准备的茶点,这有蜜饯金枣和翠玉豆糕,还有杏花乌龙茶,这茶正温着,亲家奶奶和大姑娘就尝一尝吧。”
“太、太客气了吧……”曹氏何曾坐过这么奢华的马车?车里又备着这般精细的茶点,让她实在不能不受宠若惊。
宁夏青却无动于衷,冷冷地瞥了那些东西一眼,客气地拒绝道:“多谢沈夫人的这番心思。只不过,我和我娘刚吃过早饭,实在是吃不下。倒是孙妈妈,一大早就赶过来,刚刚还在外面等了许久,定是饿了吧,不如您用吧。”
“大姑娘这般体贴,难怪我家夫人天天夸呢。”孙妈妈笑得像朵花似的,随即便开始大喇喇用了起来。蓝英震惊得连眼睛都微微瞪圆了,毕竟,像沈府这样的人家,规矩如大山,怎么会有仆人当着主子的面吃东西呢?更何况,刚刚这位孙妈妈礼数周到成那种程度,会做这样的事的确有些奇怪。蓝英也只看了一眼,随即就装作无事地别过了目光。
宁夏青眼瞧着孙妈妈吃了点心又喝了茶,随即转过头,看着晃动的窗帘出神。
好一局棋啊,从一开始就这般精心布置!
骗取信任,麻痹戒备……一步步地诱她入瓮。
若非她前世便是从此被算计到万劫不复,她根本无法察觉到这其中的关窍。
只是不知,这究竟是沈夫人的主意,还是谭文石的主意。不过那些人盘根错节,沆瀣一气,是谁的主意都没什么区别!
宁宅跟沈府不过隔了两条长街,马车很快就到了。蓝英在二门外等候,宁夏青和紧张的曹氏跟着孙妈妈往里去。穿过仪门,行到正房大厅,便见那浑身锦绣绮罗、珠光宝气的沈夫人已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
沈夫人亲亲热热地拉住曹氏的手,说:“我一大早就等在这,可算是把亲家奶奶盼来了!来,快进厅里坐!路上可累了?我听说,亲家奶奶身子弱,受不得马车颠簸,所以让人去备了辆最宽敞的轿子,你可还受得住?”沈夫人一边说,一边笑,看起来似乎真的跟曹氏很亲热的样子。
曹氏连忙客气道:“你实在是太客气了!这叫我心里怎么过意的去呢?”
“这有什么!咱们都要是一家人了,都是应该的。”沈夫人说完,眼睛转向曹氏身边的宁夏青,仍对曹氏说:“亏你生得出这般标致的人儿!简直让人怎么看都看不够!”
曹氏客气几句,显然已经完全放下了戒心,露出了真挚的笑意。
沈夫人一拍手道:“唉哟,瞧我这脑子,哪有站在门口说话的道理?快进厅快进厅!”一边说,一边把曹氏和宁夏青拉近厅里,让曹氏坐在上首,自己则坐在下首,并吩咐人上茶。
曹氏温柔地问:“致远那孩子还好吧?应该是去上学了吧?”
“是了,他近来用功得很,昼夜苦读,我看着都心疼……”说到这里,沈夫人伸手搅动茶匙,话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