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宏立刻冲到那黑马前,拔出长刀,冲着王坤猛冲而来,借力腾身而起,腰身一转再度寻得破绽直扑而下,王坤五感尽失,无力反抗,宗宏紧握刀柄的手臂暴起青筋,落下蓄尽心力的一斩。
夜静无声,只听得“滴滴答答”血滴的声音。
“刘相,快走!”宗宏瞪大了双眼再次喝道。
刘盛这才从破败不堪的马车上挣扎着起身,扶起已经昏迷过去的若溪就要离开。
“全都带走!”一声喝出,便是流云赶到,锦衣卫团团围住,纷纷拔出了绣春刀。
宗宏拿起刀,想要再次杀出血路,脑袋却一片混乱,听得刘盛怒吼:“宗宏你还愣着做甚!”立刻调息运气,想要强行运功,刀才出手却立刻跪下,继而往前一趴,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浑身没有一点劲,头晕目眩。
乌干草的药效,终究还是让他撑不住了。
“带走。”
留下淡淡的声音在耳边萦绕。
“那这王坤的尸体呢……”锦衣卫一员问道。
“就地埋了。”流云眼眸闪过一丝悲情,旋即收敛,开口道,“逆贼王坤叛逃,已就地伏法。”
“是。”众锦衣卫回应道。
待到人去,这里变成一副寂寥之地,若不是那破裂的马车,这里仿佛会沉寂下去。
月光柔和,照在脸上,一半阴暗,一半凄凉,月与血争辉相映,不过半刻,月藏云层,浓浓夜色不得一缕光,一切笼盖在黑夜中。
是夜,再无月。
西夏锦衣卫地牢。
“刘相,请。”流云一手握着绣春刀,一手朝着牢笼摆了一个请的动作。
本是一身怒火,他狠狠踹了一下牢门,喊道:“我说了多少次,是他王坤绑架了我女儿,我只是去救我女儿的,我是被冤枉的!我要见后主!我要见方后主!”
流云只是听着,并不插嘴,等他发泄完了,流云抬起眼眸道:“相爷,请。”
软硬兼施,油盐不进。
刘相叹了口气,用力甩了自己的衣袖,踏入了牢中,背对着流云,一言不发。
待到流云要走出锦衣卫地牢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道:“照顾好我女儿。”
流云停了下来,轻轻地“嗯”了一声后,走出了地牢。
出了地牢,一路向西走向西夏正殿,此时天色微亮,带着淡淡的曙光犹如一件轻纱,披在了这片大陆上,朦胧,祥和。
“朕,要听过程。”方后主站在正殿中央,一身黄袍挺拔的身姿,戴通天冠,穿绛纱袍佩方心曲领,曙光洋洋洒洒披在他的身上,恍惚间有些耀眼。
流云抱拳,微微弯腰道:“臣按照律例,于子夜率地牢重犯前去地矿,一切都与往常一样,只不过就在换岗之际,王坤突然袭击臣,将臣打至重伤后逃跑,之后……”
“打伤你?”方后主忽然开口,微微转过身来,双手负于腰后,“他怎么打得伤你?”
一笑生疑,流云面色淡然,双眸对了上去,道:“是万草枯。”
方后主不着痕迹皱了眉头,呢喃着这三个字,继续道:“万草枯似乎是刘相府里的宗宏常用的暗器。”
流云没有回答,顺着刚才的话继续道:“之后便看到王坤和宗宏,还有刘相和她女儿。宗宏杀了王坤,之后还想护着刘相逃走。”
方后主做了一次深呼吸,往前走了两三步,道:“若溪么?为何若溪也在?”
“据刘相所言,是王坤绑架了她女儿,他前去赎人,可……”流云欲言又止。
“说。”方后主语气加重,朝着流云的方向又走了几步。
只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威压,但流云举重若轻,稍微一顿,道:“刘相还带了五百万两,说是赎金。”
方后主忽然冷哼一声,一甩纱袍袖,冷声道:“若是黄金万两能够降伏,又何苦关在地牢这么多年!这五百万两,是要换兵权吗!”似乎感觉到有些失态,头上的天冠颤颤巍巍,横眉冷对。
“若是王坤绑架了他女儿,为何他会有刘府的万草枯,据朕所知,这万草枯是不是刘府独制的?”
流云将身子弯了几度,拉开了距离,道:“依臣所知,确实如此。”
“所以真相是如何?”方后主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
“后主想要的是什么真相?”流云抬起头,波澜不惊。
“朕不需要所谓的真相,若是有一辈子的假相,那它就是真相。”方后主语气平和,迎着曙光走了过去,“刘相曾和朕拿下这片江山,若是他倒了,朝野的权衡便也破了,所以……”
“臣知道该怎么做了。”流云忽然开口,毕恭毕敬道,“还有,刘相在地牢求见。”
方后主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流云抱拳道了一声“是”后,便退了下去。
文武百官陆续入朝,他看着台阶下慢慢往大殿走来的大臣们,忽地自嘲般笑着摇摇头,转过身走上了龙椅,脸色沉了下来,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刘相怎么不在?”
“那之前请奏到刘相那里的奏折怎么处理……”
“刘相可是病了?难道现在只剩沈王一枝独大?”
闻言沈王不语,只是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方后主,刘盛如何,他也得到了一点风声消息,因何事被困于地牢,实情不知。
方后主微皱眉,用力拍了一下龙椅,喝道:“怎么,刘相不在,就群龙无首,把朕置于何地!”
百官立刻俯首,齐喝:“臣不敢。”
方后主冷哼一声,看了一眼周王爷,继续道:“刘相请病,他手上的事务,就暂时由周王爷替代,众卿可有异议?”
沈王神情中浮起一抹疑色,看了看周王爷,却见到了一抹温和的笑容,他轻轻点头表示回应。
“周王爷,你可有疑议?”方后主看着他,“朕放你回明城多年,也是该回来为国效力了。”
语调轻得像半山暮霭。
周王爷展眉,直截了当道:“臣定当鞍前马后,不负后主所望。”
此言一出,西夏朝廷格局至此发生了翻天覆雨的变化。
锦衣卫地牢深处,只有透入的一缕阳光照亮这片黑暗。
“方后主,”刘盛有些激动起来,“臣是被冤枉的,是圈套,是栽赃陷害!”
方后主垂眼道:“刘相啊,且不说你带五百万两这么大笔数目是为了救若溪,他王坤若是区区五百万两能够降伏的,朕何乐而不为,封地封侯,他照样是我朝大将,为了五百万两绑架你女儿,且不说他在地牢中如何完成,外边有人也好,无人也罢,你如何解释他身上的万草枯?”
刘盛讶然,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他身上怎么可能有万草枯!”
“锦衣卫指挥使流云,正式被万草枯所伤,否则那王坤怎么可能逃得出去。”方后主不冷不热道,“万草枯可是只有你刘府特有。若是说他外边有人,难道不是你刘府的人?”
刘盛心底一沉,想起了那句“大宝贝尸骨无存”。
是了,只有府内人才知道,才知道他对爱女的小名称呼。
“大宝贝尸骨无存……”方后主喃喃道,“是不是你府内人,你自己清楚。”
“臣真的是被陷害的,是,是周王爷,自他来到京城后,便诸事存疑!”刘盛极力解释道,“先是丹蕃王子求亲,再是丹蕃莫名离开,绝口不提联姻,再者是臣安插在沈王里面的眼线被拆穿,进而……”
方后主忽然喝道:“够了!朕让你做的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你都办不好,现在跟朕哭诉,你要朕怎么保你,拿什么保你!勾结前朝将军王坤,带着黄金万两,不论怎么看,都要通敌叛国的嫌隙,你现在不死,已经是法理难容了!”
刘相被哽,定下心来道:“后主可记得当**宫之时,后主赐我的免死金牌。”
方后主不可否之,心念微动:“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臣说句不当讲的,如今朝政若被沈王一手遮天,后主吩咐臣做的事情,他可做不来。”刘盛低头,语气诚恳,“后主难道不给臣一个公道么?”
方后主闻言,微微眯眼:“王坤已死,而你又有嫌隙,锦衣卫指挥使流云一语可定你生死,还有……”
方后主转过身,“你的事务,朕已经暂交给周王爷代理。”
刘盛一怔,有些不敢相信,想了想忽然释然笑道:“果然还是一家亲。方雨年这么多年终究抓不住您的心,总归这皇权,还是要交到十多年来不在您身边,真正的嫡长子……”
不待他说出名字,方后主猛地伸出一拳,穿过牢的铁栏,砸在了他的胸口上,刘盛喉咙猛地一甜,一口血喷薄而出,洒在了方后主的衣衫上。
方后主脱下外袍,拿在手中,低眉看了一眼地上的刘盛。
“越来越肆无忌惮了么。”
“臣只求后主念在往日,饶臣一条活路。”刘盛颤颤巍巍站了起来,“这次跟头臣认栽,背后真相如何,后主希望如何便是如何。”
方后主一甩手,往外走去,自言自语道:“旧臣无初心,倒打一耙,他刘盛能背叛郑季,自然也会背叛朕了,朕不能杀他,但别人可以,刘盛啊刘盛……”
走出地牢,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了方后主的全身,微微有些刺眼,但是周围却充满了鲜活的空气,远处的山河千里,依旧牢牢地攥在手中。
“留不得了……”
“流云。”方后主令下,轻颦低语,“今日后,再无刘相。”
微微一怔,流云低声道:“是。”
流云回到牢房,在刘盛一脸惊恐反抗时,轻轻洒入了万草枯,凄厉的喊声响彻整个地牢,不过片刻,悄无声息。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方后主站在西夏正殿的最高处向下眺望,情不自禁装下的浩瀚江山,地下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眼眶微红,嘴角却扯出一抹笑。
“刘相,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