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中见面的第一天,到几十年后闭上眼,就是一辈子。
郑倩从李柔家离开之后,开始拼命地拨打赵祚业的电话号码,在几十个电话的轰炸之下,终于,终于接通了。
“赵祚业!你为什么不接电话!”电话打通的那一刻,郑倩的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嗯?有事吗?”对于郑倩的质问,赵祚业反映很平淡,一头雾水不解其意。
“有事!木子有事!”
“柔柔怎么了?”赵祚业听到这句时情绪起了波澜,心脏仿佛漏了一拍。
“你现在还好意思问怎么了!刚刚打了那么多个电话你都没接,赵总一天那么忙,还有空管她李柔怎么样了吗?”
“我问你柔柔怎么了?”
“她以为你又人间蒸发了,刚刚还哭了一场,情绪很不对。”
“怎么会?”赵祚业下意识不可置信,他既不明白为什么李柔会以为突然产生这种想法,也不敢相信李柔因为他哭了。
“什么怎么会?你费尽心机把人哄到手,就是为了折磨她的吗?你对她重不重要,你自己心里没有数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马上买机票飞回来。你先帮我照顾一下她,可以吗?”
“你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木子说你骗她,明明是回老家了,还骗她说出差。”
“清明节,我回来看我父母。”赵祚业的确对李柔说的出差,可到底是谁告诉她的呢?赵祚业在脑子里快速搜索答案。
“哦,对啊,我怎么忘了呢!”郑倩简直想拍死自己这个猪脑袋,这么简单的道理居然都没想明白,若是她刚刚反应过来,就能更好处理这件事,让李柔不那么乱想了。
“我马上订机票回来。柔柔那边,还好吗?”
“不知道,她已经把我赶出来了,现在不知道情况,你还是先给她打个电话吧,她以为你又要消失了,现在应该很害怕。”
“好,谢谢你。”
赵祚业挂了电话,马上给Cindy发了消息,让她订最近航班的机票。然后,自己拿起手机,忐忑不安地打给了李柔。他不知道李柔现在怎么样了,他害怕听见她哭,又害怕她一句话都不说。自己只是回了趟老家,怎么又惹她难过了呢?总是照顾不好她,心里的自责跟着手机那头的嘟嘟声,一点一点增加。
李柔接到电话的时候,自己正窝在被子里发呆。眼神呆滞,目光就一直落在书桌上,前不久那个人还在那个角落里和她开玩笑,满眼笑意,温柔极了。
“柔柔?”
“嗯?”李柔看见来电显示的那一刻,居然是木然的,像是握着冰块,握久了就麻木了,即便自己想有些反应,但血液长久不通畅,一瞬间还缓和不过来。
“柔柔,想我了吗?”
赵祚业本来想问她:柔柔,你现在还好吗?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但他在电话接通的那一秒又改了主意,依旧是一副浪荡轻松的模样。他习惯了在李柔面前随意切换自己的角色,从沉稳少言的形象一下子改头换面,信手拈来。
“你有事吗?”
李柔想着,他既然打来这个电话,一定是接到郑倩的消息了。郑倩肯定处处为她着想,将自己的境况极尽辞藻夸大,所以即便自己在他赵祚业面前已经被塑造得那么楚楚可怜,他就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状态吗?
“我今晚的飞机,很快就回来了。”
赵祚业觉得,总该先告诉她自己马上回来这件事,这样她就不会胡思乱想担惊受怕了。
“哦……”
“柔柔,你吃饭了吗?”
赵祚业的话还没问完,电话那头就已经挂掉了。
孙怡然的话,让李柔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直被人蒙在鼓里,明明自己一直想要弄清楚的真相都还没得到结果,却又多了更多需要弄明白的谎言。郑倩的一番话,字字诛心,每一个问句都实打实锤在李柔的心口上,自己强撑了那么久的硬气,不过就是水中花镜中月,看起来像那么回事,但老实说却虚幻到只蒙蔽了自己。
所以赵祚业回国之后的种种,到底是出于愧疚,还是说李柔于他而言是个很好哄骗逗乐的姑娘。她假威,他深情;她如今好不容易脆弱了一回,但他却反倒回避且不在意。时常听人说,最深情的最受伤,感情就是一场游戏,谁当真谁就输了对吗?
或许这就是一盘很大的局,比如消遣时常常进行的大冒险游戏,李柔是被盯上的那个局外人,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卷进了游戏,赵祚业为了在外人面前赢得这场游戏,不惜一切手段哄她入局,哄着她说出那句“我爱你”,然后在她很认真的时候,突然揭开游戏的幕布,对她说一句“我们在玩大冒险,谢谢你帮我完成了这个任务,刚刚发生的事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多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然后她还要故作云淡风轻,笑着回一句“没事啊,我早就猜到你们是在玩游戏啦。”
又或许,富家子弟闲来无事,就想要去逗弄逗弄容易上当的女孩子。即便她李柔上过一次当了,但第二次上当貌似会让赵祚业的成就感更大吧?多有魅力的人啊,先是将她哄骗到悬崖峭壁之上,告诉她那里有最美的花,最后一掌将她推下去,他在上面嘲笑自满,而她却堕入了万丈深渊。
赵祚业以为,以为他总能猜对李柔,以为凭借他对李柔的了解,很能吃准她。他吃准了这个姑娘好面子的弱点,吃准了她最不擅长和无赖打交道,吃准了她会在他嬉皮笑脸的攻势下顿时坚强厉害起来。他吃准了她,但这一次好像错了。他故意调整出来的样子,没有让她厉害起来,反倒让她更害怕了。
李柔在床上躺了很久,想了赵祚业回来的种种可能,终于还是睡着了。睡着之后,她做了一场美梦:
正是绣球花开的季节,学校的湖边栽满了粉红炙热的绣球丛。红花绿叶不是俗气,是古往今来最相宜的色彩搭配。一朵朵绣球花,如名字一样,恰似闺阁女子抛出去征选良人的物件儿。在那里,赵祚业向李柔表白了。一字一句,过了这许多年,在梦里依旧清晰。
“柔柔,在我眼中,你哪里都好,但我又说不出来为什么这么喜欢你,是因为你的这些好吗?我说不出来,就是,你就像是我生命里注定缺少的那一部分,我就是会想要亲近你,保护你,喜欢你。这又不像是单纯的喜欢,就是想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我不是想要单纯地和你谈恋爱,我只是,只是想让你好,我想成为这个人,可以吗?”
“你东扯西扯,说了些什么啊?”
从高中见第一面起,赵祚业在人前就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成熟模样。再难的题,考试时也不会皱眉;再激烈的比赛,上台后也从不会紧张。你能想象一个永远世事乾坤斗转,唯我不变的少年,在这一刻里深情且冷静地说完这些毫无逻辑的话吗?
赵祚业连表白的时候都是昂首挺胸、从容淡定,除了表白的这番话有些许配不上他的水平之外,还真是和平常一点差别也没有。站在李柔面前,没有手捧鲜花,没有准备礼物,就连表白的话都是现下发挥的,但李柔却很信他。很信他的认真,三年的同桌时光就完完全全懂了面前的这个人。
“柔柔,我不知道喜欢能不能形容这种感情,但我对你肯定比喜欢更欢喜,所以,我想让你一辈子欢喜下去,可以吗?”
“不应该是表白吗?现在难道不是要确定男女朋友关系吗?”李柔笑着问到,他说了这么久,还是不提男女朋友关系这一点。
“不单单是这个,更认真,更长久。”
“所以到底是什么?”李柔早明白他的心意,但见他这样,就更想要笑着问多一些。
“从高中见面的第一天,到几十年后闭上眼,就是一辈子。”
“才刚刚表白诶,现在就是一辈子了吗?”
“一辈子。”赵祚业说这三个字的时候,比说“我爱你”还更有说服力。是他在上课时回答问题说出的标准答案,说一是一。
“好!”李柔就站在赵祚业面前,笑着答应,笑着望他,望他认真的眸子,望他只对她李柔一人展露的少年微笑。
人世间是不是只有喜欢和爱才能形容恋人爱人之间的感情?赵祚业觉得他找不出来匹配自己对李柔的那种感情的称呼,所以磨磨唧唧地胡言乱语,企图用话语形容得更贴切一些,但就他说话的语气,眼中的温柔,早就让李柔看懂了看明白了。
赵祚业表白时毫无准备,但又蓄谋已久;赵祚业离开时毫无准备,但又下定决心。
上一秒还在绣球花丛中相视而笑,下一秒少年逐渐在视线中化做透明,笑容依旧那么温柔,但却一点一点地不真切起来,直到消失。李柔茫然站在原地,想伸出手拉住他,但却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手,动弹不得。李柔想叫住他,拼尽全力却发不出声音。急了,李柔想要哭,但眼泪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少年消失了。
终于挣脱,李柔醒了。醒时,满屋通明,脸颊无泪,双手死死掌住床单,呼出一口气,终于挣脱了。
拿起手机,凌晨了,赵祚业是不是该回来了?李柔一步一步,僵硬地走到赵祚业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无人回应。她尝试着唤了一句“赵祚业”,貌似自己能说话了,那是不是也可以哭出来了呢?李柔试了试,放声痛哭,眼泪滚了下来。